第五卷 無法觸及的距離
第七章 盲目徒勞

「一個班大概四十餘人,以他能跟上田徑社的基本節奏來看,至少不會在班上特別的墊底,三十名左右是一個比較靠譜的猜測。那麼,進入班級前五,無論是體育還是文化,需要超越的競爭者在三十人左右。相比之下,從年級三百余名跨進前十,需要跨越二百九十人。而且各個班都有年級前列的學習高手,就後者而言,定然比前者難上許多吧。所以,我感到奇怪的是,為何水谷會特意提出這個只限於文化成績,而且比另一個目標要難上許多的選項?如果是單純地回絕扇田,大可以說『體育或文化,不管怎樣,你考進班上的前五再說吧。』這樣不是更為簡單、明快地表達了婉拒的意思嗎?」
「既然實力不可取的話,為何還要加入田徑社呢?難道是為了那位社團經理?」
「『抱歉,謝謝你的好意。』這樣吧。如果死纏爛打就是另一說了。」
「從關注度來看,恐怕扇田是單相思吧?」
「那麼,從水谷開出的條件看,扇田有沒有努力的希望?」
「也就是說,扇田的努力反而降低了他在水谷眼裡的形象?」
「他們還有什麼關係?」
奈惠的視線投向了一個正在離場的女性身影。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位正與同伴交談的社團經理的身影。奈惠所說的水谷,服色和扇田同級,不過她的神色中,似乎並沒有多看扇田一眼的意思。相反,我注意到她對運動場上其他的人反倒關注更多。
「還是淵子你說吧,你這些問題,就算是我,也答不出來啊。」
「也是啊……不過,從田徑社來表白,或許也有個好處吧。」奈惠從另一個視角開啟了她用戀愛觀得出的思路。「淵子你看,就算在班上,也有可能互相沒有來往,但在田徑社裡,總歸是有說話的機會吧?而且同處一個社團,抬頭不見低頭見,水谷也正因此才不好意思直白地hetubook•com.com拒絕他吧?」
「然而,這樣做也沒什麼用吧?」我心下的想法是,就算扇田真的滿足了水谷的條件,屆時,水谷恐怕也會用其他的理由來搪塞。換作其他旁觀者,早就能看出水谷話中的婉拒之意。然而,偏就是戀愛的狂熱蓋過了對昭然若揭的拒絕之意的察覺,使得扇田在外人眼裡如此符合「盲目的徒勞」的形象。
這一天的放學后,我打著巡視的名義在校園裡閑逛,不知覺間走到了運動場。那裡是各個體育系社團訓練的集中地帶。說起這種「盲目的徒勞」,體育系的例子也不勝枚舉。比如全國各地的棒球社都有「目指甲子園」的口號,但相對能進入甲子園的學校來說,絕大多數還是把這個口號單純地當做精神象徵。不過,若是棒球社的某個社員和心儀的對象有「進入甲子園便同意交往」的約定,恐怕就算實力遙不可及,這位社員也一定會拼盡全力吧。
所以,我為「盲目的徒勞」而可悲。
「那麼,水谷的那句話,便是基於不考慮任何影響因素,水谷在她的既有認知上,本著『將自己的態度表達出來』的意願所作出的決定。那麼,我們旁觀者清,水谷在話里表現出的態度,還有她引以為基本的認知,應該已經很明確了吧?」
有一個成語叫做「背道而馳」,便是指這種「盲目的徒勞」。儘管就我個人而言,我也希望能有一個機會去點醒扇田,讓他在水谷心中的形象至少不再繼續下滑。然而,當奈惠問及我有無這個意向時,我依然生硬地搖了搖頭。此時的扇田,已然如仁科一般,被自己的泡沫迷夢包裹得嚴嚴實實,外人根本沒有拉出他的機會。這就像蒙眼跑步的人,倘若有人將他往正確的方向拉,他反倒會將這隻幫助的手狠狠甩開。
「從某種意義上講,扇田也挺可悲的啊。」我www.hetubook•com•com遲疑地看著猶然在操場上揮灑汗水的那個身影。水谷甚至都沒有去在意他為何一個人留下,或許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他自己留了下來。「難道就沒有人告訴他,水谷已經心有所屬了嗎?」
「你想,扇田得以認識這位田徑社經理水谷,又是靠了何種機緣呢?一般來說,體育系社團的經理招募,並不算作社團招新的一環,而更像是派系傳承一樣的,在既有經理們的人脈中邀請。那麼,按理來說,男生進入社團只能是通過社團招新或是後期申請,而這兩種情況,都是沒法用目睹到社團經理作為契機的吧?」
「怎麼?」
「這是讓扇田分心的計策吧?如果他專註于運動或學習,倒有可能上演逆襲的好戲,但這樣一來,他本著多一個條件就多一份希望的想法,於是一邊鍛煉,一邊苦讀。但結果上反而是兩邊都無所建樹吧?」
「沒有,他的成績嘛,年級里三四百人,他就在三百名上下;至於體育方面的話……他始終就沒進過田徑社參加各類比賽的正選,也可想而知了。」
「盲目的徒勞」,到底可不可取呢?有至學館奇迹這個反例在,儘管是孤證,但也過於典型,令我對本來略有信心的答案產生了遲疑。在校園中走過幾圈后,我又一次走到操場。體育社團的活動陸續結束,社員和社團經理們正逐漸離場。但操場中,依然有一個奔跑的身影,在離場的人潮中頗有些格格不入。
「我倒是覺得這個解釋更像我凡事往壞處揣度的思路。如果是事先不知就裡的女生被表白,換作一般人,我覺得並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就反應過來,並且謀划好這種高瞻遠矚的計策。因此,我反倒在這一點上,更相信這是水谷因為一時間不及細想,才做出的決定。也正是緣于這個推斷,我們得以進一步窺探他們二者間的關係。」
「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
「所以,我不認為『盲目的徒勞』是種值得哀憫的態度。儘管有至學館的奇迹,但至學館所追求是甲子園,並沒有情感的成分。然而,水谷卻是有著自己的價值取向的,扇田的『盲目』若是迎合了取向,倒還能博得水谷的同情;這樣無謂的徒勞下去,只能徒然增加水谷心中的疏遠罷了。」
「然而,奈惠,不覺得這件事有點奇怪嗎?」
「那些都不用考慮。至少奈惠,你認為這句話足以表達你拒絕的態度,是吧?」
「那也很好解釋啊?在平日的校園生活中,因為某個偶然看到了水谷,然後就一見鍾情,這也是順理成章的吧?而且,他們很可能直接就是一個班級里的吧,否則水谷也不會說『進入班級前五』這種需要共同認知的話了吧?既然在同一個班裡,他們見面的機會不就肯定會有很多嗎?」
「比如,水谷為什麼會在被表白這個當口上,提到『扇田的學習成績』這件事?如果水谷和扇田並沒有多少關係的話,就算是同班,他們的交集也以田徑社的活動居多。那麼,是什麼讓水谷在那個時候反應到了扇田的學習並且順口將它帶了出來?我認為,水谷應該在此之前,對扇田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至少他學力不佳這一點是明確掌握了的。你看,體育並不會組織年級檢測,從來都是各個班級的任課老師自行組織。何來前十名一說?所以,這個年級前十名,便是特意針對考試成績來說的。
「嗯。」
「那是扇田。」一旁的奈惠不失時機地向我做著介紹。「二年級,隸屬田徑社,似乎在追求著他們的一個社團經理呢……有了。就是那邊的水谷。」
「那的確是奇迹,我不會有任何辯駁,就算說英靈佑護,我也不會去否認。」那一年的至學館,讓《夢追人》這首校歌響徹了甲子園,我在聽到這個故事和這首歌時,也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常感動到雙目晶瑩。對於至學館,「目指甲子園」恐怕正是我所說的「徒勞」,然而,不幸的一死一傷讓他們開始盲目。但這份盲目的徒勞,竟爾讓甲子園為之顫動,這恐怕是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無法預料到的。
奔跑,往往會有一個目標,或許也可以這樣說:有了目標,才會奔跑。對於人生追求而言,有一個追逐的目標,併為此加快自己的腳步,無疑是積極的。然而,奔跑終歸不是平常的人生狀態,過度的奔跑會使人勞累,甚至脫力。所以,目標自然也要適度,過於好高騖遠,只能令人產生倦怠並最終放棄對目標的追逐。但在一些情況下,好高騖遠的並不是追逐者本身,而是他周圍的人、環境或是社會。這樣一來,這個人不得不面對過高的目標。儘管他奮力奔跑,但在外人看來,這樣的奔跑無異於徒勞。
「所以,她不確定的只有扇田的反應而已。而且,從她現在對扇田不予理會,徑自和同伴收拾東西離場,視線還關注著自己欣賞的人來看,她對扇田的反應是失望的。從客觀上來講,扇田做出努力的態度是可取的,於是,不被水谷採納的原因,便只能是水谷希望他知難而退,而他並未如此做罷了。」
「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不過淵子說的這個倒是可能性很大。」
「如果是這樣的話,在體育系社團利用運動場訓練的時候,外人是不允許進入的。而隔在護欄外觀看運動場,有護欄加上內側觀眾席的距離,人臉是根本看不清的。因此,可以排除水谷當社團經理時被扇田偶然目擊。那麼,扇田只有可能在日常校園生活中邂逅水谷。這時的水谷只是普通的學生,扇田必須從她的周圍打聽,才能知道『水谷是田徑社經理』並且針對性地入社。這樣一來,他的意圖不也暴露在了水谷的人際圈嗎?如果他們兩人在同一個班級里,平日便有的是接觸的機www.hetubook.com•com會,何必要加入田徑社再表白,多此一舉呢?」
「淵子,你也見過仁科那種人了,就和仁科聽不進我們的話一樣,他也會在心裏默認地抗拒這種消息吧。」
我所在的校園裡,也不乏這樣的例子,最典型的的莫過於考試排位。假設一個人現在的名次是年級五十,那麼,把下次考試的目標定在四十,甚至三十名都是可取的。然而,單憑一兩個月的時間,就打算躋身前五,甚至想將我擠下那個萬眾矚目的排位,恐怕並不現實。當然,儘管目標不現實,但它和一些許諾結合起來時,不免就讓有些人產生了明知是徒勞,卻仍然躍躍欲試的衝動。像這樣,被「謀利」蒙蔽了「理性」的,我更願意稱之為盲目。
「奈惠,如果是你,不考慮任何影響因素,你要拒絕一個你沒有感覺的男生的表白,你會怎麼說?」
「淵子啊,你或許還忘記了一點。」在我被同行的奈惠問及此時所想並如實以告后,她指出了我的一個疏漏。「你應該沒忘記吧?至學館的奇迹。」
「不過這個明顯不靠譜的條件,也真虧了水谷能想得出來……」一個運動上並無可取之處的人,為了中意的對象才加入田徑社,運動天分尚且未知;學習上,前三十名的競爭都異常激烈,常在榜首的我更是不敢掉以輕心,三百名上下的成績,並沒有衝擊水谷所要求的排位的資格。「倒也奇怪,水谷自然是出個擺明了為難的條件讓他知難而退,但既然是不可能的任務,只需要一個就夠了,何必設下兩個選項呢?」
「就是如此。扇田也算是一片痴心了。他曾經把水谷約出來表白,但礙於情面,水谷也沒好意思直白地回絕,於是,她便給了一個條件來推脫,要扇田『在體育或文化考試中排進班級前五或年級前十,她才肯同意交往』。但沒想到,扇田還當了真,現在每天,他都像這樣自己一個人練到很晚,然後回家又狠命地複習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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