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的委託我自然不可能拒絕。我開始拿出詳細的地圖,參考事發地點的詳盡情況。現在的網路極為發達,霞浦這種僅僅「算個」城市的地方,都也有了全景拍攝。我利用網路,確認到的景況是這樣的:事發路段是筆直的道路,沿街兩側的店面是咖啡館、服裝店、精品店等主打情調牌的店鋪。經過明石同學的確認,警方宣稱出事的商鋪是一個僅在一樓有小入口,在二樓方有廣闊空間的網吧。它的對面是一間舞蹈教室,全景拍攝的櫥窗里展示著各式各樣的舞者照片和招生廣告。
「明島同學平日里時常來神社,所以我和她的關係不錯。在這種時候,我希望嘉茂同學能夠幫我這個忙,一起來參詳這件事情的始末。」
「的確是相當遺憾的事啊。」
「端倪?」我拿起照片,忍住心下的不適仔細看了看。「她周身傷處都纏著繃帶,再加上滲出的血跡,我沒法確認傷口啊。」
當然,我心裏自然有找到那位當事人的想法:他是不速之客,自然是一身輕捷,沒有多餘的衣裝。因為衣服濺上了過多血跡,自然會引起懷疑,他不得不除去那件外衣以避免猜疑的眼光。但這是在冬天,又需要衣服保證體溫。因此,他只能在除去外衣后,去臨近的服裝店買一件衣服。然而,買衣服的正常舉動是穿著舊衣進去,提著裝在購物袋裡的新衣出來。像那樣明顯少穿一件外套地進去,再穿著新買的衣服出來的絕對是少數。所以,只要在這沿街的服裝店中略作打聽,我相信很快便能得到關於真相的線索。
明石同學將一張照片攤在了我面前。照片上,一位女生昏迷在病床上,臉和手均纏著繃帶,其上還帶有斑駁的血跡。我雖然在言及妖異時談笑風生,但終究生性有些暈血。見到殷紅的斑跡,我不敢過分直視,立刻偏過了頭問道:
察覺這塊玻璃的異常后,我斷www.hetubook.com.com定這個舞蹈教室里便是早晨玻璃碎裂事件的淵藪。然而,打碎玻璃的事由千奇百怪,此時的確是不好預料。但是,某些線索還是必然會存在的。比如,明島當時出現了很多傷口,她在被碎玻璃割傷的同時,打碎玻璃的力量源顯然便在不遠處。因為玻璃碎屑都是在室外,所以玻璃受到的衝擊是由室內向室外。進而可以結合之前的判斷肯定,明島離那個衝擊力顯然非常近。倘若那個力量源被一個固定在更為堅固的地方,比如撞鐘的撞錘,倒不至於做出這個判斷。但舞蹈社顯然沒有需要固定一個如此衝擊力如此之大的東西,然後用它來撞壞什麼東西。
明石同學用筆在紙上圈出了兩個點。雖然事發地點的確在從明島家到霞高的路上,但錯訛也明顯地存在:從明島的家到霞浦高中是筆直的一條道路,並且這兩個地點處於這條筆直道路的同側。而據警方所說的那個事發商鋪,卻在這條道路的另一側。「明島同學的父母非常清楚自己女兒上學的習慣:向來都是沿著這一側馬路直奔學校。雖然其中有幾個十字路口需要過馬路,但決不至於會到馬路的另一側。」明石同學這樣說道。
「嗯,結果還不止於此。中午,他們也去過了事發現場。由於事發是在上午,所以現場基本已經被破壞,但掉下的玻璃畢竟非常容易尋找到碎片。明島同學的父母在附近走了走,確認了警方告知的那扇商鋪的窗戶確然已經沒有玻璃。但他們同時發現了疑點:他們並沒有在警方聲稱的那一側找到玻璃碎屑,而是在對側,也就是他們女兒平日上學慣走的那一側找到了碎屑。但那一側的店鋪,玻璃都是完好的。」
「難道其中有什麼古怪?」
不過,相談屋既然存在,並且保密的原則在外獲得了不錯的風評,也還是有不少人願意來和圖書到相談屋向裏面的主持人傾訴這份傷痛的。我所擅長的是窺測人心,因而,在我輪值相談屋,或者接到相談屋轉來的委託時,更多的是以心理上的挫折為主。而我也樂於闡發自己的思維,通過某種形式讓這些委託人們感到「問題得到解決」。但偶然的事情也總歸會發生,比如這一天,一年級冬假即將到來的時候,我在占卜研究社閑坐時,明石同學一臉嚴肅地走了進來。她在我的耳邊悄聲道:
「出了什麼事?」
網吧的那扇沒有玻璃的窗戶恐怕僅僅是一個巧合,不注重自身設施管護的底層網吧並不少見。既然想到這裏,那麼就必然還存在另一扇被打破的玻璃,而沿街的店鋪都沒有櫥窗玻璃損壞的跡象……說明玻璃的來源只有兩個:一是在附近有大塊的,足以作為備用玻璃的店鋪與此次事件相關,在明島面前破碎的是備用玻璃,或者櫥窗碎裂后,他們即刻用備用玻璃替換了破碎的部分。之前已經算到,這條街的人流並不密集。這樣,和在機動車上行駛的玻璃運輸車是很難發生意外撞上人行道的。如果真有如此嚴重的意外,當場必然有明顯的痕迹作為證據,警方也自然有更具說服力的原因交給明島的父母。所以,我更傾向後一種答案,另一家店面的玻璃碎裂傷害了明島,而他們同樣自恃人煙稀少,無人目擊,隨即換上了另一塊玻璃並毀滅各種於己不利的證據后再向警方通報或等待其他路人發現。
然而,警方的通報的確令人很難相信:他們根據路邊的玻璃碎屑和唯一一個沒有玻璃的窗戶簡單地推斷出窗玻璃掉落砸在該處的因果,但這塊在馬路對面的玻璃如何飛過馬路砸在另一側卻沒有說明。這種可能並不存在:如果是巨大的外力撞擊致使碎屑飛過馬路,那便不應該是整塊玻璃脫落,而應在窗框上留下邊角的痕迹;如果是人為卸www.hetubook•com•com下整塊玻璃丟出去,這份力道恐怕並非常人能擁有。不過,警察還可以給出一個解釋:由於缺乏第一時間的目擊,明島很可能在事發時位於另一側行走,而被落下的玻璃砸傷。該店鋪的當事人由於怕事,就趁著無人目擊,將昏迷的明島移動到了馬路的對面。
「和我們同級的,B班一位叫明島的女生出事了。」
我不由得看向了旁邊的店面。之前也掌握了這一家的情報,這是一間舞蹈教室。猛然間,我聯繫到的便是它。舞蹈教室自然有練功房,而練功房自然有大鏡子。雖然鏡子和玻璃有區別,但只要將鏡子的後背割開,回收夾層中的水銀,鏡子與一塊玻璃同樣無異。至於如何鑒別,或者說尋找證據的話,只需輕輕叩擊,檢驗一下玻璃的厚度便能得知——鏡子的玻璃層比窗玻璃要薄許多。而事實似乎讓我又一次撞中。
「但是,嘉茂同學,你知道為何我會拿這件看似已有定論的事情來找嘉茂同學嗎?」
懷著紙上得來終覺淺的想法,我又在放學后繞向了事發的那條路。到了當地,經過人來人往和勤勞的環衛工作,再加上黑得過早的冬夜,我在現場並沒能一眼觀察到玻璃碎屑的存在。這雖然是一條充滿學生的幹道,但似乎因為遠離住宅區的正門方向,它並不顯得十分熱絡。可以猜測,當時明島在事發時,也難以找到目擊情報。憑藉此時各家店鋪已經亮起的燈,可以確認它們各個窗戶的玻璃都是完好的。唯一一個透出光線的窗戶正在對面,遠處看來昏暗的燈光的確很像網吧的氛圍。
既然這個東西不固定,那麼,便會隨著破碎的玻璃一起飛出窗外。而碎玻璃在割傷明島的同時,新鮮的血滴則會順著反方向飛行,也就是會沾上這個力量源。這個東西是舞蹈教室飛出去的,自然是相關物品。這上面有血跡,舞蹈教室自然會派員回收。但m•hetubook•com.com是,舞蹈社顯然沒有能夠丟出去便能將窗玻璃砸碎的重物,要真有這麼重的東西,便只能是人了——而一個人倘若沾了血跡,隨即趕到的警察早就該發覺事情的可疑了。
「嘉茂同學,你看,這個就看做霞浦高中附近的草圖,只取明島同學家到學校的這一段。」明石同學在草稿紙上約略勾出了一副地圖,由於我也是本地人,加上地標建築的輔助,我知道這張草圖並無差錯。「明島同學的家在這裏,而事發地點在這裏。」
「這還的確是耐人尋味呢。」
所以可以猜測,警察也沒能對明島的傷情作出具體的解釋。但因為她的雙親就在眼前,只好作出一個他們也知道是不切實際的誆騙解釋。他們事實上也沒有對那家當事網吧進行處理,便可以說明,他們也知道那不過是糊弄明島父母的解釋。
所以,這個人很可能是舞蹈教室的不速之客,在某些可疑的舉動被發現后,他砸破窗戶奪路而逃,路過的明島則因為驟然的衝擊遭受到了池魚之殃。舞蹈教室一方面懷著負疚感將她安置給警方,另一方面則通過裁切抽出練功房中大鏡子里水銀的手段,將原本在那裡的大鏡子偽裝成一面玻璃瞞天過海。
「這是怎麼回事?」
相談屋是一個傾訴心聲的地方。既然是相談性質,所傾訴的心聲便不免更多的是委屈的心曲。相談屋的傾聽者,從這個角度看,更像是撫慰委託人心靈傷口的療愈者。說到治療,自然也就會有相對的創傷。在日常生活中,雖說我們時刻注意寶愛自己的肌體,但終歸有不少因緣際會,致使我們受到各種物理或精神上的傷害。然而,我們似乎將創傷和流血當做不願告人的陰私,並不願意將這些暴露給不特定的大多數。這或許便是動物的天性使然——不少動物在受傷后,也同樣是遠離族群,在僻靜處一個人舔舐傷口直到痊癒。唐土的吳融有過兩句詩:www.hetubook.com.com只有花知啼血處,更無猿替斷腸哀。我認為甚有寂寥悵然的神韻。
由於這種處理必然在事發當時,這樣處理受傷昏迷的明島,馬路上自然會遺留下血跡。血跡並不比玻璃碎屑那般容易清掃,並且專業的技術手段,比如魯米諾反應是可以輕易地檢測出的。我並沒有如此專業的手段和試劑,但從事理上也知道絕不應該如此——倘若真是當事店家的人指使某些人把明島抬到了馬路另一側,那麼他早該被警察帶去接受盤問了,那間沒有玻璃而透光的窗戶里,哪裡還能露出依然營業的燈光?
明島還沒有恢復意識,從她的父母發給明石同學的實拍可以看出她受傷範圍相當之大。雖然傷勢如何並不清楚,但血跡並不是隨意偽造而成。玻璃落地后,碎屑四分五裂,要使一個人如此大範圍地受到碎片的割划,理當處在和掉落點非常接近的位置。碎屑的割傷並不嚴重,所以我認為,明島之所以昏厥,更大程度是玻璃在她近處爆裂給她帶來的心理衝擊。
「正是如此。」明石同學換上了一種更為嚴肅的表情。「之前告訴嘉茂同學的說法,那是明島同學的父母在接到聯絡趕到醫院后,由守在那裡的警方告訴他們的。作為證據,明島同學的父母看到了之前在搶救時,醫生從她的體內取出的大量玻璃碎渣。然而,在警方向明島同學的父母透露了他們勘查的現場認定之後,她的父母卻表示出了相當的疑慮。」
「怎樣的疑慮?」
「今天早上,明島在上學途中,沿路的商鋪高層,一塊玻璃掉了下來,正好砸在了她附近。可以說是萬幸,並非正中她的要害。但也更加是一場不幸,她受到的物理創傷和精神驚嚇完全使她失去了意識。雖然醫生確認了她的生命體征,但她還是沒有絲毫蘇醒的跡象。」
「嘉茂同學有沒有從傷口上看出什麼端倪?」
「所以明島同學的父母對警方的解釋將信將疑,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