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喜怒哀樂的原罪
第十章 風弦舞而春音渺

「這些接到邀請函的人……不如說,整個霞浦高中的學生里,去過鷹司同學的家,或者和鷹司同學家裡的人們有交情的人,有哪些?」
「哦,那你說是誰?」
「啊……只有我一個人。從保險柜拿出它,坐車到學校,然後鎖在茶水櫃里。」
要論吉丸一昌先生筆下的名篇,我自然首推描寫料峭春寒的《早春賦》。將春天比作「愛而不見」的戀人的情思著實令人玩味。現下,從時節上講已然開春,但天氣仍然不願令人卸下冬日的嚴裝。二月的花札,梅與鶯誠然是這一段「乍暖還寒時候」的寫照。便如吉丸先生的筆觸所說:黃鶯雖然想要鳴吟出春音,但時節終究未到,人們聽到的只能是對料峭春寒的感嘆。
「嗯……」
「……誒?」
但是,眼前的鷹司仍然還是在激動地數著人頭,我不由得有些莞爾。於是,我起身沖了一杯綠茶,遞給了眼前的鷹司。
顯然,鷹司在品啜到茶味的那一刻,臉上泛上了一絲欣然。畢竟,這可是千鳥流祖傳的秘茶「櫻露」,就算我的技術極為拙劣,它的清香依然能夠震撼絕大多數人的心靈。
占卜研究社的社長嘉茂淵子近來不知為何,對飲茶產生了頗濃的興趣。據另一位知道其中就裡的江之島桐華同學的猜測,這應該是與她時常和茶道名流千鳥流的當主千鳥夏實接觸所致。在為千鳥夏實解決了諸般她的煩心事後,她便時常請江之島同學轉交一些自製的銘茶給嘉茂淵子以示感謝。名流的贈品自然非市面上隨處可見的粗茶那般鄙陋,嘉茂淵子在品嘗后深自嘆服,於是便將其中的一部分帶進了占卜研究社以供日常饗受。好在嘉茂淵子也不是像千鳥夏實那般對泡茶的水質都有所挑剔,於是占卜研究社裡,時常便能品到名貴的各種和式茶品。諸如綠茶「水澄」「清遠」,黑茶「墨雲」,紅茶「橫山」「香輝」等等。好在這些茶葉終究hetubook•com•com是名品,嘉茂淵子那笨拙的茶藝和粗劣的水質無法掩蓋它們的清香。更在於她的周圍都是些不懂得鑒賞精髓的下里巴人,銘茶終究得以獲得讚賞。
為何這麼想呢?自然是由於鷹司不正常的舉動——她並沒有將珍愛的紅茶隨身攜帶,而是讓它放在了茶道社過夜。按照常理,她完全可以第一天只送茶桌和茶具到學校,然後第二天再親手護著茶葉前來。由於茶葉先前的安全區域一定在鷹司家中,而下手盜竊的區域又只能在學校,所以這次異常定然是由能在兩方面行動的力量合謀而為。合謀必然有著事先的交媾,鷹司家作為舊華族,管教甚嚴,並且他們的從業領域和霞浦高中也無交集。我由此進行判斷得出,必須在學校里,存在識得鷹司家人員的人士。教員和學生間的隔閡還是存在的,這種無關緊要的傳言,也不至於從學生中傳到老師那裡去。所以,我認為校園裡的人士應當是學生。
「更何況,這是鷹司同學寶愛的大吉嶺紅茶,要不是鷹司同學打算拿出來舉辦茶會,恐怕它只能被嚴加看管,難以下手。依我看,對你的紅茶眼紅起意的,未必就是你心裏排斥的那些人,反倒是你信任的那些人也說不定。」
「我連你給了多少人邀請函都不確認,怎麼能知道是誰呢?」
「這不是鷹司同學嗎?」雖然在後來,由於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心結,並且緣于河內同學出於歸罪於己的負疚感而轉學,鷹司同學解開了對我的誤會,但現在,她正因為莫名的舊怨而對我頗為敵視。我從面相上便足以斷定,她又是緣于某些巧合,來向我大興問罪之師。
現在這個早春的季節,也表明這是一個學年最後一個學期的開始。第三學期雖然短暫,但對於每一個高中生來說,終究是對整個學年的歸結。而畢業班的前輩們,這段時間尤其是他們作hetubook.com.com最後衝刺的寶貴時段。霞浦高中雖然課餘活動豐富多彩,但升學率才是這所學校對外最響亮的名片和招牌。故而,在校方倡導的氛圍下,加之霞高本來也更面向重視升學的學生開放,使得現在的校園顯得格外的肅穆。第三學期里,各個社團將實行領導交替、活動縮減等一系列服務升學衝刺的舉措。但位於學生會室旁邊的那個占卜研究社卻並非如此。
「茶葉終歸不像茶桌和茶具那樣笨重或者易碎吧?有點常識都能知道,茶會的關鍵就是茶葉,一場下午的茶會,茶葉也用不了多少。這一點茶葉,你們鷹司家不隨身帶著,反倒和茶桌茶具一起帶進來,鎖在茶道社裡,這才是真正的反常吧?」
「肯定是嘉茂淵子那一派人,靠著在學生會工作的機會得到了情報,然後趁我們不注意先下了手,把紅茶偷走了。」基於這個想法,鷹司貴以衝到了相談屋,將我堵在了屋內興師問罪。
「不少人都來過我家啊?比如宮本同學、奈和田同學等等就經常在彼此家裡舉辦的宴會上見到。他們或多或少都認識我的家裡人吧。」
「好,我給你數數。」於是,鷹司想當然地扳起了手指:「A班的宮本菊世,B班的柳田國安、杏河咲子,C班的鴨志田賀一,D班……」
「啊……」
至於鷹司家的內鬼身份如何,又如何讓鷹司帶上茶葉,這倒是很容易確定。首先,這個人必須能接觸到鷹司貴以而且能和她說上話,因而很可能是服侍的貼身管家一類。這個人在搬運前向鷹司貴以諫言,請她檢點所有用具,在裏面帶上茶葉,心思單純的她很可能便會中計,拿出大吉嶺來檢視。這時候,這個人便可以再以時間倉促為理由,催促鷹司貴以上車出發,只要給她製造慌亂,同時不給她將紅茶鎖回安全區的機會,便能將紅茶帶出鷹司家。就算因此而責怪,也可以用「到校后可以和*圖*書存放在茶道社,茶道社的某某也是貴以小姐的知交」來騙取她的安心。然後,為了讓紅茶離開鷹司貴以的手,也可以製造事由,讓她參与物品的搬運,比如讓她親手操作茶器的存放便是不錯的方法。這位茶道社的內鬼,也完全可以通過和鷹司貴以敘舊等方式放鬆她的警惕。總而言之,這段時間內,便可以做到掉包或是施以鬼手,讓紅茶脫離鷹司貴以的掌控。從鷹司直到第二天才發覺的情況來看,很可能是掉包。
她一口氣數了下去,看來她對這些人的記憶還是挺牢固的。然而,這卻令我感到很是為難:這一個個人數下來,光是打聽他們的習慣,便要花上許久,更別提做出判斷了。鷹司的盤點才進行到D班,我們所在的一年E班必然會有更多,我實在沒有更多的興趣去聽鷹司清點那一群我並不熟悉的名字。更主要的是,我並未接到邀請函,卻在茶會開始前也風聞到了邀請函的內容。也就是說,邀請函內容的公知程度已經不限於接到具體邀請函的人,鷹司這麼盤點也是完全無用。於是,我對她說道:
看來鷹司貴以對她即將拿出來的這一品紅茶頗具自信,以至於寫在了邀請函上。我雖然沒能收到這封邀請函,但畢竟那個金絲鉸邊太過華麗,信里的內容早就通過好事者的風聞傳遍了班裡班外。
宮本和奈和田這兩個姓氏我也知根知底,這同樣是霞浦本地的大族,和鷹司的身份、審美都比較相配。顯然,鷹司的話說明了這樣一個事實,能夠進入鷹司家的,至少是那些身份相稱的人。不過,這倒是有助於從那得知邀請函內容的人山人海中做出一個明確的限定。
然而,茶會的結果似乎並不能令人感到愉快。從星期五,宇野奈惠從一些親近鷹司,但並不排斥其餘人的同學那裡了解到的情況看,茶會上出現了意外。按照原本的計劃,鷹司的茶會在星期四下午放學后,于中庭召開和-圖-書,先期,鷹司家以「茶道社社團活動」的名義得到了學生會的准許,將歐式的茶桌、茶具以及要用的茶葉等物帶了進來並暫存於茶道社。然而,等到那一天的下午,茶桌、茶具等統統到位,客人都到齊了之後,鷹司貴以卻尷尬地發現:最重要的東西——她引以為傲的,打算在茶會上一展其高貴名門身份的正宗英國大吉嶺紅茶不翼而飛了。
「你分明就心知肚明還在狡辯!快把我的大吉嶺還給我,那可是英國原產,整個霞浦都沒有多少的!」鷹司貴以的性子便是這樣蠻不講理,這在同她以前打過的幾次交道中便能看得出來。於是,我將占卜研究社的收納櫃打開,任由她檢視我存放在裏面的各種茶葉。我和千鳥同學都是堅定的和文化熱衷者,她贈與我的茶葉自然也都是和制,並無大吉嶺這個英國品種。鷹司貴以選用大吉嶺作為她預定的展示,自然先前也對其有所研究。所以我們都能肯定,占卜研究社儘管有紅茶,卻並沒有她的大吉嶺。
「快把我的紅茶交出來!」
「先聽聽我的想法吧,冷靜下來了嗎?」
「一群不懂得藝術鑒賞的白痴。」與這群一年級,天真而恣睢的女孩子們不同,另有一位和她們同班,卻始終散發著一股高貴氣質的女生並不認同這般暴殄天物的行徑。她便是鷹司貴以,以舊華族的家門為傲,和竹洗夏實的真實身份一樣,是一位大家千金。在她的心目中,品茶自然得有品茶的做派,比如標準的茶桌、西裝革履的執事、白瓷茶具等等。
「茶道社的茶水櫃並不保險啊。不過,其他鷹司家的人也沒有目睹這些,他們當時都應該在搬運其他大件。就算在這之後有人偶然瞥見,但在集體撤離后,鷹司家的人們也沒有再度潛入學校的機會。所以,恐怕還是源於邀請函,有人注意到了邀請函上『大吉嶺紅茶』這個名詞,進而設計了這樣一個局。」
在鷹司同學回去解決這次事hetubook•com•com件,並且在某種機緣下與我們和解之後,據奈惠說,她的夢想便是再和她的「淵子大人」一起在小房間里,品著那種絕美的清茶,再進行一次只有二人的對談……不過,這畢竟都是后話了。
於是,鷹司算是恢復了一點冷靜,臉上換成了盤算的表情。但是,她既然是這般蠻不講理的人,要想她能有如我一般縝密的思維,未必能有所指望。我試著向她搭話道:「不妨試著想想,從大吉嶺脫離安全區到發現它丟失,期間會經過多少人的手?」
「肯定是你們的人偷走了大吉嶺然後藏了起來,就算不在這裏,肯定也在別的地方,快交出來!」
鷹司家的人包括鷹司貴以的親族和大宅里的僱用者們。而能夠認識鷹司家人的,則擁有相當的身份,這種身份使得他們絕不會將這種勾當說得太直白。這個判斷是說明,倘若面對鷹司的親族,毋寧直接出言索取或是直接從鷹司家盜取,沒必要做出這種下策,偷取僅能用於一次茶會的微乎其微的量。所以,盜取者的身份理當是知道此種茶葉的名貴,又無法通過門路獲得,但又對茶葉頗為熱衷的人,才可能運用自己一定的身份,打通鷹司家使用人的關節,從而使自己有接觸到茶葉的可能。
鷹司貴以在班級中也有自己的一派擁躉。這時的她,因為和一名名叫河內杏葉的同班同學正處於嚴重的對立中,而河內又恰巧是嘉茂淵子一黨,故而她也打算用一場茶會來和嘉茂淵子分庭抗禮。儘管嘉茂淵子並沒有用茶會拉幫結派,進而和她對抗的初衷,但想入非非和誤解卻是自然的。嘉茂淵子深知這一點,畢竟她自己也時常把人往壞處想。於是,她倒是對鷹司貴以的茶會不置可否,任由她向班上親鷹司派的人們下發金絲鉸邊的邀請函:
擬於木曜日之午後,于中庭荷舉華族鷹司之茶會。恩主貴以小姐將具英國大吉嶺紅茶盤饗尊客,務請蒞臨是幸。
「我怎麼拿了你的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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