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以我之眼,見君所見
第二章 受訪者 河內杏葉

「如果是為河內同學送行的話,不可能不說些什麼吧?」
三個人,便是她的表哥、鷹司以及嘉茂三人。按明石雅猜測的河內杏葉的生性,她應該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是一個衝突:這三個人是她曾經的既得,依她的本性,她對一切既得都難以割捨,更別說產生恨意,就像我們不會去恨小時候曾經玩過的布偶娃娃;但這三個人又是讓她失去更多既得的罪咎,理當成為她宣洩負面情感的對象,便如小時候的那個布偶娃娃被證實是詛咒娃娃后我們的眼光。
明石雅是個富有對問題的探求心理的人。一旦發現的值得推究的疑點,便非得把牛角尖鑽個透徹。這一點,與幾乎不會把疑點當成疑點的嘉茂淵子倒是截然相反。於是乎,在電話的那頭,河內杏葉顯然明白了自己的友人又陷入了思索。思索一旦專註,便會忘卻外物,這是顛撲不破的至理。她默默地等待了一陣后,悄然掛斷了電話。當然,明石雅並未發覺,依然沉浸在思維的發散中。
經過一番梳理,問題反而又變得複雜了。從晚上十點到次日七點的九個小時里,嘉茂淵子是如何同時完美地做到以下幾件事的呢?一定時間的睡眠,從市區趕到機場的長程,繞遠路買一束新鮮的花昌蒲,還要探問出那趟航班的具體登機口。算上中途銜接的時間,留給嘉茂淵子的時間絕沒有九個小時。
「嘉茂同學去機場送你了?」
明石雅意識到,在嘉茂淵子的眼裡,自己的思維能力畢竟高著別人一籌。不過,她終究還是沒有忘記這次交流的正題。在向河內杏葉提問后,她在筆記本上記下了這樣的答案:
「是嗎?」明石雅在手機的一端應承著。儘管這個速度讓她驚訝,但答案畢竟還在設想之內。儘管錯訛了一陣,她還是確定地認為,大概正在山形拿著手機通話的友人,又發動了「歸咎於己」的特https://www•hetubook.com.com質吧。
或許在明石雅對河內杏葉知之甚深的同時,河內也把明石看得恨透。在這句應承后伴隨而來的一陣遲疑,顯然將電話一端的心緒透露給了另一端。「不過明石同學也不用擔心,我也沒在懊惱自己。說起來,這也是多虧了嘉茂同學的開導呢。」
這段過往,明石雅自己也是親歷者。儘管比起嘉茂淵子,河內杏葉的關係與她更親密一些,但在這件事上,她倒也並不認為留在霞高的這些人——嘉茂淵子、鷹司貴以等人有什麼不是。儘管一位堪稱摯友的人在距離上遠隔,但不時地,從山形,也就是河內杏葉搬去的地方會有一些音訊傳回霞浦。明石雅也時常藉助現代的通訊工具,和這位故人略作交流。
明石雅最終放棄了對嘉茂淵子行蹤的猜測,這對她而言實在太過夭矯。這時,她才反應過來,河內杏葉那邊的電話早已掛斷。她不好意思地複信致歉,這對對方來說,無異於是從思考的漩渦中掙脫的訊號了。待到江之島同學回簡訊,問及「可有了思考結果」的時候,得到的也只能是明石雅自承「不如」的感慨。
顯然,明石雅察覺到了問題的所在:嘉茂淵子是什麼時候去機場的?距霞浦市區最近的機場也在遠郊,這是無法縮短的物理距離。按照正常的從市內前往的速度,最快的交通方式,也就是私家車,也需要一個小時才能趕到。河內家舉家遷徙,使用的便是這種方式。嘉茂淵子那天七點出現在了機場,這本來不奇怪。然而,嘉茂家沒有私家車,她也沒有能夠借私家車給她趕路的人緣;機場巴士從市區到機場來回一趟要兩個小時,滿打滿算也得在五點之前乘上去。然而巴士直到六點半才會首發每天的第一班,這也是不可能趕上的。
「是的。我們是八點的飛機,在我們七點鐘趕去和*圖*書那裡時,她已經等在登機口了。」
「花菖蒲。」
「誒?我記得河內同學家裡把這件事情藏得很緊啊?」在明石雅的情報中,她還是在河內杏葉乘坐的航班到了山形后,才從河內報平安的簡訊中得知這一情況的。在後續的追問中,她知道了河內同學家為了躲過那個寄生的男親戚,才選擇了保密。不過,明石雅心下也沒有太多疑慮。畢竟對方是嘉茂淵子,一個不經意的破綻,便能讓她窺知無數隱秘。河內很可能便是露出了這樣的破綻吧。
她為何會思索呢?自然是發覺了難以解釋的矛盾:嘉茂淵子如何在七點鐘趕到機場的?本來可以很正常地解釋為她在前一天的晚上便趕到機場,然後休息一晚,但兩個常識性的問題使得這個猜測站不住腳:一是她手裡的花昌蒲。這種花保鮮期很短,從低溫冷藏的環境中取出后,過了四五個小時品相就會不堪入目。嘉茂淵子十分講究禮節,決不至於拿一束品相衰敗的花昌蒲去送給即將遠行的人。機場附近沒有鮮花店,她手上的新鮮花昌蒲,又是她臨時折去花店的明證。
「她倒是沒有說什麼,只是我們去機場的那天,看到她已經等在了那裡。」
「河內同學還是把話說得太場面了。依我看,還是宇野同學的評價一針見血。」這一次沒有外人,明石雅終歸讓自己的笑意變成了實實在在的聲音。「說到底,還是傲嬌啊。」
河內同學認為,嘉茂淵子雖然嘴上從不饒人,但在私底下,也在為她認為的有價值的行動付出努力。然而,她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總是不想將自己的努力告訴他人。或許,她更看重別人無意間察覺到她的付出時所表現的感念吧。
明石雅也知道嘉茂淵子的住處,她不惜用鉛筆對著地圖上圈出的幾個坐標——嘉茂家、機場、沿途所有路程較近的花店一一用尺子丈量了起來,試圖尋找和圖書出最短的路線。最終她得出了一條結論:若是嘉茂淵子從十點結束談話后立刻睡四個小時,兩點鐘爬起來出門,並且那時候還正好有計程車能載她去花店的話,倒是能勉強趕上這段繞行花店的遠路,從而在六點四十趕到機場的。但據宇野奈惠說,嘉茂淵子向來是個運氣背到極點的人。兩點鐘這個時侯出門,立刻就有計程車的可能實在太低。並且,向來把事情往壞處預測的少女,敢孤身一人在夜間,違背規定去坐計程車嗎?
「嘉茂同學和我說過,如果明石同學問起這段事情,或許很有可能便在我的行動軌跡上犯難呢。」又一次復恐匆匆說不盡而展開即時的通話后,河內杏葉的發言讓明石雅又一次感到了那個她正在好奇的對象思維的可怕。「不過,明石同學或許還應該把眼光放得更開一點才是呢。如果單單是一束從花店臨場買來的花昌蒲,便如你所說,終不是很適合那個場景,也不至於能起到太多的作用吧?」
翻開筆記的下一頁,是關於明石雅自己最為熟稔的友人,河內杏葉的記錄。她是明石雅在國中時候的舊友,一併升上霞高后,也同樣成為了嘉茂淵子的知人。然而,連明石雅自己也不得不承認,河內的性格也有令人遺憾之處——太過耽戀既得,對一些應該放棄的東西遲遲不忍割捨。比如,新走近河內的嘉茂淵子和原本在她身邊,品行不端的表哥有了些摩擦,但河內的想法始終是寧願犧牲自己,也要彌合兩方。然而,難以彌合的齟齬最終積累成了衝突並爆發出來,難以收場的她只好選擇以轉學遠避的方式謝罪。
不過,令明石雅沒有想到的是,河內杏葉並未遲疑,而對這個問題即刻做了回答:「我不會怪罪任何一個人。」
交流的時候,自然免不了關於異地的寒暄。這次的話題,便由地理的疏隔轉向了導致這道鴻溝的那次事件,進而www.hetubook.com.com挑起了這樣一個問題:河內同學,你恨不得不讓你轉學,離開你熟悉的環境和友人的那三個人嗎?
當然,明石雅還找到了第三條理由,那便是她曾在前一天晚上十點,和嘉茂淵子有過通話。那是她、江之島桐華和宇野奈惠,和嘉茂淵子的一次遠距離群聚通話,內容依然是慣例的交流學習和討論新近發生的那起大事件。從內容上看,嘉茂淵子的言談一如往常,她又找出當時的記錄聽了聽,也沒有人在戶外或是公眾場所特有的那種嘈雜的環境音。可以肯定,她當時還在家居環境之內。若是在那次談話后再趕赴機場,可就沒有多少時間給她休息了。她又習慣了早起,總不可能以一副不修儀容的狀貌去給河內同學送行吧?
第二個問題是嘉茂淵子等待的地點。機場的面積很大,航站樓入口也很多。在不互通消息的情況下,確定河內家從哪一個入口進樓,估計嘉茂淵子也沒有這個本事。所以,她為了確保能遇見河內同學,等在了登機口附近。然而,這卻引發了一個問題:雖然在事先發給的機票上寫明了航班大致的起飛時間,但具體到哪個登機口登機,卻是必須在到機場,經過一系列程序,拿到登機牌后才能知曉的。明石雅自己也坐過飛機,知道相應的情報。她可以肯定,滿打滿算,嘉茂淵子在事先能推究出的,充其量也就是機票上的信息。登機牌上的更具體的情報,無論如何不是能事先預測到的。
明石雅猛然反應過來。嘉茂淵子也是一個時常反省自己,並且經常會感到莫名自責的人。就在她為這件事的結果自行尋找救贖的時候,事件的另一位當事人——本來站在嘉茂和河內的對立面,卻同樣是被欺騙的受害者的鷹司貴以,送給了她一枝花昌蒲。這件事在前一天晚上的集體交流中被宇野奈惠所提到。也就是說,鷹司貴以已然不再站在對立的立場,而和-圖-書是表示了對嘉茂淵子的理解和支持。在昨晚,宇野奈惠似乎還別有深意地強調了,鷹司貴以似乎變得「很粘淵子」了。聯想嘉茂淵子「其實是個百合」的傳言,明石雅不由得莞爾一笑。
嘉茂淵子當天便住在了鷹司家,然後第二天,和鷹司貴以一起去給河內杏葉送行。有這位同行者,自然便有了私車的條件。鷹司貴以能送一枝花昌蒲給嘉茂,自然也能再拿出一束給河內。至於打聽飛機航班的登機口,時間既然充裕了,對於嘉茂淵子便不過是手到擒來的小事。而帶著鷹司貴以前去,並撮合她們兩人和解,這才是河內杏葉所說的「開導」所在吧。
「什麼花呢?」
「真的什麼都沒有說,唯獨送了一束花給我們。」
「看來明石同學又被嘉茂同學算中了呢。」莞爾的聲音換作了從電話的彼端傳來。「我當時在機場,也向她們詢問了如何獲知我的情報並請她們保密。不過,嘉茂同學卻特別囑咐了,如果明石同學事後在這個關節上推究起來,也只要提示到這裏就夠了。」
然而,笑意還沒衝出本來合攏的唇齒,便已經戛然而止——因為明石雅忽地想到了之前問題的答案:嘉茂淵子完全可以不以自己家為出發點。既然那一天,鷹司貴以特別地「粘」著她,或許,此時的她便正在鷹司的家裡吧?明石雅之前也陸續收集到了鷹司作為舊華族,家址也是在遠郊,並且每天也是乘私車上學的情報……於是,一切豁然解通了。
「……鼓勵與相信的花語啊。這就是河內同學所說的,嘉茂同學的開導嗎?」明石雅的語氣中透露出些許不滿的訝異。「要我說,這件事從情理上看,還是河內同學委屈更大。就算送花,選顏色相近的,也該送表示反省的紫菀或請求原諒的卡斯諾爾吧?如果是我去機場的話……」
「嘉茂同學?」明石雅顯然被這個名字吊起了興趣。「她對河內同學說過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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