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人生萬事,塞翁之馬
第十三章 魚總是逃走的大

在一些比較迷信的觀念中,新近經歷喪事的人,會給喜事的聚會帶來不吉利的因素。所以,他雖然在事前接到了邀請,但因為突然的親人去世,而對自己是否能夠去那裡感到惴惴不安。此時,他與另一個知交約在這裏見面,其實或許是另一個打算——自己因為不知能否到場,所以在這裏先見一面,請他代為轉送自己的禮金。然而,突然的通知使他的情緒產生了波動,說明結果必然是出乎他意料的,也就是說,婚禮的主辦者並不介意他身帶喪禮而依然邀請他出席。這一波動的結果,便是他的時間計劃突然被打亂,他不得不匆忙留下便條,然後使用計程車等極其快捷的方式趕赴婚宴的現場。而另一個接受他請託的朋友看到便條后,也在匆忙為他高興后立刻離去。
這是一張寫在空無一物的列印紙上的字條。並且內容只有一行,空間足以讓願意的人將每個字寫到一枚硬幣那麼巨大。在空間足夠的時候,自由發揮出的字體便更是一個人內心狀況的真實反映。在自由發揮的文字中,簽名又具有其特殊性:一個人可能會寫千千萬萬種內容的文字,但簽名方式往往只有數量有限的幾種。所以簽名的固定性又比行文內容高出許多,也就具有「習慣字型大小」的參考價值。
第三步:以簽名字體作為參照,測量行文時使用字體的大小。
各務野先生身上帶著喪事,同時又留下了「前往赴宴」的便條,說明他必然經歷了從「本不打算去」到「突然決定去」的轉變。同樣地,他事實上沒有去成婚宴,也需要第二個轉變。他已經匆忙地離開,說明對赴宴還是有相當大的期待,而事故則發生在他決定赴宴后。
——但這與現在我所掌握的事實是衝突的:下野先生已經證實,各務野先生的家境不錯,並且新近因為家貲殷實的母親的去世而即www.hetubook.com.com將獲得更大一筆資產。同樣的,以我作為霞浦本地人的觀感,稅務官在霞浦這座城市中也絕對算是中高收入群體。
這是分析書寫人當時情緒的兩個線索。筆力的深淺反映的是當時情緒的濃淡,強烈波動的情緒會使筆力充沛,而平淡正常的情緒下,字跡也同樣平緩。然後,筆跡的連筆與書寫習慣的偏差則代表當時書寫人心情的緩急。連筆的習慣可以從簽名看出,而正文連筆緩急的證據,則以字間連接與末字的收筆為重。
第四步:觀察行文文字中筆跡粘連的情況,然後將便條翻到背面,閉上眼,使用指尖或小木棍拂過字跡的背面,感觸筆力的深淺。
——這同樣是難以解釋的:如果他當時真的著急,他的期望中,看到便條的便是同來事前聚會的人,那麼他也是知道晚宴的,為何還要掏出手機,刻意寫上「6月8日」的晚宴?除非是他們還有另一場約會。而既然存在另一場約會,現在的著急大可不必——婚宴時的客人之間交談是很自由的,他們大可以在宴席中交談下一場的事宜,沒必要刻意空出時間在事前交談。
從書寫角度的偏向看,我的測量結果非常微小,可以認為他的字體是垂直於紙張邊緣的。在筆跡研究中,這種書寫方式是循規蹈矩,嚴守著長期以來形成的規律的表現。體現在實證中,則是各務野先生長期從事公務員的工作,其操作和書寫都沿襲著墨守成規的教條,並且自己也在維繫著這一教條。
【這一天,各務野先生原本要去參加霞浦本地一位熟人的婚宴,但他擔心自己送的禮有可能被人瞧不起,於是找了兩個同去的朋友商量。然而,這兩位朋友放了他的鴿子,以至於他有些著急。】
【各務野先生從事平日里經常需要動筆的工作,在這個著急的時候依然保https://www.hetubook.com.com持了便條文面大抵的規矩。】
我又回想起之前,他為何鄭重地留下便條的原因:之前的思考,是他作為此次事前聚會的發起人。但如果發起人和參与者僅僅是這兩個人,那麼也完全不需要用如此鄭重的方式通知。他寫便條時,利用手邊的請柬作為參照寫下了「6月8日」,說明他的手機還在比請柬更難拿到的位置。也就是說,他在茶屋等待的時候,手裡很有可能便是在把玩請柬。而這又可以得到推論,他等待的人不止一人。如果他只在等待一人的到來,是不需要提前半個小時到達的,而他所等待的「其他人」很有可能便是從外地歸來的人,他不清楚具體的到達時間而不得不多安排時間等待在茶屋裡。
當然,從時間順序推斷,外地歸來的人出現事故的可能性不會太大。而致使各務野先生最終無法去成婚宴的事故,更應該的還是從他自己身上去尋找。他當時神情急促,而又要抓緊時間趕赴離茶屋很遠的婚宴場所,最容易出現的失誤便是忙中出錯。而出錯的具體形式,會對婚宴產生影響的,不外乎兩種可能:一是他的儀容出現了不適合前往婚宴的因素,但他既然有事前約會,大體上的儀錶還是可以保證的。所以我傾向於第二種可能性:他在路上遺失了禮金。
我測量的結果是,各務野先生的正文,寫得比簽名的字型大小小上一圈。我對這一現象的解釋是,各務野先生長期填寫的文件是各類稅務表單,而這些表格、以及各種票據上留下的空檔,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是難以容納他們的字跡的。受限於邊框的壓力,各務野先生在填寫非簽名時,在潛意識裡形成了「字寫小一些」的慣性。唯有在各種情況下留白都很充裕的簽名欄,他才會熟練地使用自己慣用的字體簽名。
如果各務野和*圖*書先生去參加了婚宴,必然要送上一筆禮金,按照現在的消費水平來算,這筆錢的數額已不算是一個。以他住在中高檔公寓樓里的家境來看,這不至於給他的家庭帶來稱之為負擔的壓力,但我猛然回想起一個細節:下野先生提到過,自從他的母親去世后,他的消費習慣便開始變得收斂起來。既然是這樣,他如果再給出一筆大額的禮金,便不至於讓下野先生做出那樣的判斷。所以,他必定沒有給出禮金。然而,沒有禮金,白手前往婚宴,這對於一個在霞浦擁有中上水平收入的人來說是不可理喻的。換言之,他必然是由於另外的原因而沒有前往婚宴。具體來說,便只能從另一個地方尋找,而我認為的答案,便是事故。
如果這是間諜之間的密信,往往顯寫內容只是一層表象,那麼它根本說明不了什麼。這次的便條雖然早已排除了這種可能,但我在當時向中浜同學講述時,第一步做的便是如下的工作:按照先後順序透光檢視、撒碳粉、加熱。這些都是破除常用隱寫方法的檢視手段,雖然還有浸水和注墨等幾種方法,但這些方法會破壞顯寫的字跡,在筆跡研究中,這是最後的步驟。
其後的工作大抵是一些細部的檢查,對於專業的筆跡鑒定和研究來說,可以挖掘的信息還有很多,但對我這個業餘的高中生而言,獲得了這樣一些結果后,也必須讓觀察告一段落了。接下來,我要做的工作是結合既得信息,再與筆跡中觀察到的線索結合,推究出某些有助於我解決委託的因素。
如此看來,這倒是一樁美事。不過事情終歸是風雲突變的,真相就真的是這樣嗎?
各務野先生依然是赴宴,依然是約了朋友尋求事前的默契。然而,朋友卻並非因為嫌棄他的家境而放他的鴿子,而是因為從外地返回霞浦,人生地不熟,才不得不尋求各務野先生hetubook•com.com的幫助。而他接到信息后表現出的匆忙,並非因為自己的無所適從,而是因為對另一人有可能無法及時趕到而擔憂。而且,他也並非是因為家境中下而尋求默契,而是因為另一個原因——他是沖喜之人。
第一步:如果這是一封來由不明的未知筆跡,則需要檢驗顯寫內容是否是真實信息。
【各務野先生性格消極,將自身的陰暗面看得過重,經歷的一些小起伏都能在他心中造成較大的誤解。】
我們在日常書寫中能夠體會到:在打好格子或畫出格線的紙上書寫,有了輔助線的幫助,我們不用顧忌齊平。但在白紙上書寫,我們終歸需要用視覺來掌握平衡。而視覺所帶來的誤差的種類與程度,便是性格判定的依據。如各務野先生這樣,一行字向右下角傾斜,又越寫越小,說明其性格是消極的,將經歷的陰暗面看得極重。從實證上看也是如此:他因為女兒的性格變化,近段時間感到極度的坐立不安。
「嘉茂會長,筆跡要怎麼看?」這是我所在的霞浦高中里,書道社社長中浜尚美向我提出過的一個問題。那時,中浜同學出於研習書道,而對筆跡研究產生了興趣。她已經能從一份筆跡中評論書法造詣的高下,但對性格、習慣等筆跡學研究的信息卻了無頭緒。那時,在我使用了一番檢驗和論證,告訴她目標作品的文字是一個慣用左手的人用右手寫成的之後,她便一直想學習筆跡研究的法門。那麼,把示範的例子盡一切可能地泛化之後,便成了這樣:對於一張沒有任何線索,讓你分析其字跡的紙面,到底應該如何做呢?現在,各務野先生的便條便是滿足這一要求的具體例子。於是,我按照之前教授中浜同學的順序與方法,開始了與高中生階段相適應的粗淺筆跡學研究:
結合上面幾條,我將各務野先生關於赴宴的便條做出了一番重新的解釋:
和*圖*書二步:使用直尺和量角器等方角工具測量出字跡的行進方向、書寫角度和紙張的夾角,以及大小的變化。
各務野先生當時是拿著一張紙在硬質的桌面上書寫,如果能在那種情況下力透紙背,使紙面形成明顯的凹凸,說明其心情極為波動。我將紙面翻過來,用木棍感觸過後得到的結論是:他當時用筆頗重,以至於背面都有不少滲透的墨點,但背面並沒有筆畫的凸起。再將紙面翻回來,觀察字跡的連筆時,我認為字跡還是透露出了許多倉促:例如字與字之間的連接非常匆忙,每完成一字的「抬筆」動作都被省略;收尾部分完全是一筆勾出,甚至沒有標點或代替標點的「頓筆」。
——雖然表面上,各務野先生的性格和這個描述是很貼近的,但我依然不認為他會是一個把自身陰暗面看得很重的人。其原因便是他敢於向我開口,提出「調查女兒」的委託。在先前的交談中,他對於自己本沒有多少實績的工作吹噓得天花亂墜,這並不是一個性格消極的人所願意為之的。
我從千鳥同學手上得到了各務野先生所寫的一張便條,這成了我進行筆跡研究的材料。對於一個公職人員來說,筆跡足以暴露其很多的信息。現代已經有專業的筆跡研究機構,將筆跡研究作為一種科學手段引入刑偵等領域。相對於那些專業的研究者而言,我不過是一個有些書道基礎的普通高中生,研究的深度自不能與專業人士相比。
這些是筆跡學中的基礎測量,而測量結果往往能代表書寫人的一些基礎信息。以各務野先生的這張具體便條為例,我通過測量每一個字的上下間距,連接每一個字上下間距的中點,得出這一排字的傾向是越寫越小,並且趨勢是向右下角傾斜。結合他當時寫完便匆匆離開的事實,和我之前觀察的,他慣用右手的情報,得出他當時坐在右手方向入席,左手方向離席的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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