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難嗎?爸爸說了要去朋友的婚禮,然後又提前垂頭喪氣地回來,除了丟掉了要送的禮金,還能有什麼其他可能?爸爸和那個朋友關係不錯,按照慣例,禮金不就是三萬元嗎?」
「如果我懂了,轉述給各務野先生倒也不難啊。」
「這,這也是出於對皋月的關心……沒,沒什麼別的意思啊!」
「世上無難事嘛,一點一點地積累起來,不知不覺間也到了三萬元這個數目了。」
「不過,您的父親和我,倒是更想聽聽,你是怎樣發現那筆禮金丟了的。」
「哎呀,各務野小姐也看過陰陽學書籍嗎?如果這樣的話,這三萬元到底是您的父親的,為什麼不讓『終歸我處』歸得更徹底一些呢?」
「我開心又怎麼樣?而且我也不一定是為這件事而開心啊。」各務野皋月儘管因為遲到的油豆腐而眼中放光,但她依然沒有放棄心防的抵抗。「嘉茂小姐到底輸給了我吧?」
「一般來說,前往婚宴這種正式宴會都是穿正式的裝束,爸爸那天換下來的就是一套整齊的薄西服。按照道理,禮金這種重要的物品都放在內側的口袋,那麼,它掉出來的情形便只有那麼幾處。首先,下出租后,由於人身體站直,重力會讓紙封落在衣袋最底部,並且由於身體和外側西服的擠壓摩擦,很難滑脫。因此,掉落的情形只能是在計程車里。既然掉在了車裡,便必然是由於急剎車或者過顛簸路面,並且一定是後座。如果是前座,一來紙封掉出后容易彈上擋風玻璃而落回身上,二來會被旁邊的司機提醒,最重要的是,前座的安全帶是從左前胸划向右側腰的,而男性西服的口袋又是開在左胸,這樣是幾乎沒有可能讓紙封掉出的。
「誰叫他連自己女兒都信不過呢?」
「各務野先生……您是不是在6月8日趕赴婚宴的路上,遺失了自己的禮金?」我坐在茶屋「漣」慣用的座位和_圖_書上,對面是各務野先生和他的女兒,各務野皋月。
於是今天,向來唯有瀰漫清氣的茶屋裡破例出現了油炸的味道——那是來自事先買好的,來自我依稀印象中店鋪里的炸豆腐,在千鳥家的微波爐里加熱后,由她作為「破例」的茶點擺在了各務野皋月面前。
「如果理解我,那在報恩祭的第一次花輿遊行時為什麼忘記了把我的奉納貼在神輿上呢?」
我將手中留下的,千鳥同學在記錄完點單后交給我的菜品單轉了個方向。
三張諭吉先生,對於一個月零花錢六七千元的高中生來說自然是不小的數目。各務野皋月在學校和補習班等多種渠道,從機緣巧合的人身上獲得錢財,然後積攢在可信任的男生手裡。有這份膽識和胸襟的高中女生,我著實願意為其起立喝彩。於是,我又將目光轉向了旁邊的各務野皋月。
「反正……爸爸你也是問過了嘉茂小姐吧?而且這安排,明顯是她幫你做的吧。」
千鳥同學立刻拿著速記本過來了。在我們各自點了幾個菜之後,我用餘光掃過了她的筆尖。
「明不明白終歸是要用實踐來表明的吧?」我對各務野先生使了個眼色,而他也會意地向櫃檯里站著的千鳥同學喊了一聲「我們需要點單——」
「這還真是萬幸啊。」對於我自己來說,父母給的一個月生活開支雖然是遠比其他高中生為多的三萬元,但在購買食物、衣服、日用品和書籍,並且扣除水電、通訊、交通的錢后,一個月能夠存下來作為閑時零花的誠然只有一兩千元。其他高中生每個月存下的零花錢大抵也與這個數目相近,總之,在我們的眼中,三萬元真的不是一筆小數。各務野皋月能夠追回這筆錢,對他們家當真是一大幸事了。
「但是,各務野小姐在那天一眼就看出來了你父親沒有把奉納貼上去,第二天又神色如常,到底還是https://m.hetubook.com.com沒有怪父親吧?」
「就破這一次例哦,畢竟是嘉茂同學請求的——」這是昨天,我在向千鳥同學反覆請求后,她終於答應的情形。
「但在現在這個關鍵時刻,三萬元對各務野先生來說是個不小的損失吧?」我將身體微微前傾,藉著隨之帶來的壓迫力向他逼問道。「依我看,各務野先生雖然沒有將這個損失說出來,但你的女兒似乎早就察覺到了。你看,她採取的一系列行動,不就是在為你挽回這個損失嗎?」
「到底還是被你看出來了。」各務野皋月嘆了口氣。「拿去吧,我的傻爸爸。」
「我雖然猜到了各務野先生有可能丟了禮金,但他把禮金丟在了哪裡,這我可絲毫沒有頭緒。這一點,我也要請教各務野小姐,你是如何找到你父親丟失禮金的具體地點的呢?」
消息的內容,是關於繳稅額已經確定,並且通知繳納日期的。各務野家也指定了下野先生代理這一事宜,因此走程序的工作只需要在業務精熟的雙方律師之間協調便可完成。在感嘆著社會分工越來越細和「甩手掌柜」越來越好當,以及越來越「不得不當」的同時,我隱約抓住了某種靈感的絲線。順著這條絲線,我試著將他們兩人又請來了茶屋。而用以打開話題的便是我從茶屋裡各務野先生留下的便條上得到的最終推斷——他有可能將一封禮金遺失在了路上。
「事到如今,我當時在想什麼,這個榆木腦袋到底還是沒有明白吧?」
「天下哪有不信任自己女兒的父親呢?知子莫若父,難道你的父親不理解你嗎?」
「那我說也無妨。那天,爸爸本來說要去赴婚宴,我估摸著,基本要到晚上九點之後才會回來了。所以我在六點鐘左右時就先燒了洗澡水,然後開始準備晚飯。正在這時,爸爸突然推開門走了回來,我看他一臉的失意,一時也沒去問他原https://m.hetubook•com.com因。不過想了一想,能給他本來的興高采烈潑一盆冷水,又是在晚宴發生前的突發事件,也只有禮金丟失了。等到他洗完澡,我立刻提出整理他的衣服,趁機確認了他的衣袋,果然裏面沒有紙封。
「爸爸。我自己的事前我自己能管。而你不但不相信我,還找了這麼一個神神叨叨的外人來徹頭徹尾地調查我,這是什麼意思呢?」
「誒?……我明明誰都沒有告訴,為什麼你會……」各務野先生左顧右盼的動作暴露了他陡然聽到我這句話時所表露出的慌張。然而,他的左右只有茶屋的木質牆壁和坐在他一側的各務野皋月,並沒有絲毫可以造成他慌張的可能。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這可不然吧?」我也同樣報以滿不在乎的微笑。「你在外人面前主動說出的話,向來不能盡信。我可是早就領教過了。」
「嘉茂小姐,你是家傳陰陽學的,我倒不覺得這是什麼幸運,無非是『凡我之物,終歸我處』的應驗罷了。」
「這個啊……說出來縱然嘉茂小姐能聽懂,但我爸爸未必能明白吧。」
「為我挽回損失?為什麼?」
「剛才說的,只是你積攢這三萬元的經過。而你從高中生手上積攢金錢,決不能是三張諭吉先生這樣統一的大面額,而必然是包含英世先生、一葉女士及各種硬幣的混合。如果各務野小姐專門去了銀行兌換,又如何會刻意把錢放進一個邊角已經磨損的紙封再帶來這裏呢?」
「但是,各務野小姐的臉到底還是紅了吧?嘴角上挑,眼線下浮,儘管各務野小姐智計過人,我自己也自嘆不如,但在相面學上,我還是有自信斷言這隻能是開心的笑呢。」
「知道禮金丟失后,我開始回溯爸爸的出行軌跡。那天,爸爸先從家裡帶上紙封走到銀行,取出三張紙鈔後用紙封包好,然後來到茶屋裡等候。到這一步為止都是他計劃內的m.hetubook.com.com行動,不至於忙中出錯。接下來,爸爸接到電話后,發現情況有變,他必須更快地採取行動。由於爸爸不會駕車,所以他必然選擇了搭計程車。然而,爸爸回到家是六點左右,他得知變化的時間是四點半。一個半小時,打個對摺是四十五分鐘。霞浦這種小城,就算是在下班高峰期,計程車用四十五分鐘也完全足夠跑遍整個霞浦。所以,爸爸發現禮金丟失,必然是到了會場之後。
「您的女兒不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攢著錢嗎?之前我猜想說,這筆錢既然瞞著您籌措,想來是要對您做出什麼不利的舉動。然而我在隨後,向您詢問『有沒有致使各務野小姐與您產生嫌隙的契機』這個問題的時候,您只給了我一個可能的答案,並且隨即被我否定了。所以,如果您之前的敘述屬實的話,各務野小姐與您的親密關係沒有任何出現裂痕的可能,因此,她的隱秘行動,只可能解釋為給您一個驚喜。彩虹來自風雨之後,順著這個思路,我要尋找的便是您所經歷的『風雨』。最終,在您留在茶屋的便條上,我找到了『風雨』的真相。」
「各務野小姐,三萬元的款項對於高中生水平的消費,籌集起來恐怕不容易吧?」
在熟知他的女兒面前,各務野先生自然無法瞞住絲毫的秘密。然而,他雖然眼看著自己的女兒拿出了一個包裝華美的紙封,但她並沒有就這麼交還給自己的意思。
「確信爸爸當時是坐在後座后,接下來就要馬上聯繫出租公司了。根據時間推算,大抵可以得出爸爸坐車到那家賓館的時間。所以,請出租公司聯絡那個時間段附近前往賓館的司機們,再通過詢問拉客地點、拉客樣貌的線索,確定那位從茶屋拉了一位爸爸模樣的客人前往賓館的那位司機。最後請他檢視檢視車輛,看看裏面有沒有落下一個包裝精美的紙封。本來,這種事情我也沒有抱著能夠找到的指望,過去一和-圖-書個月了,也以為就石沉大海了。萬幸的是,司機先生在幾天前發來了聯絡,說已經將紙封送到了警署。我前往警署,描述了它的特徵,以及遺失的時間、裏面的內容物等信息,然後遞上了父親的工作證之後,便成功拿回了這個紙封。」
紙封已經有些破損,看得出,這已經不適合再作為禮包遞給受贈人。所以各務野皋月斷然不是要帶著這個紙封赴約。各務野先生看到紙封時,已然按捺不住心下的疑竇。待到打開,裏面赫然是三張成色嶄新的萬元紙鈔,並且編號相連,正是他一個多月前在銀行取出的,打算在婚宴上送給朋友的那一個紙封。
「按照慣常的禮數,準備了三萬元,三張諭吉先生。」
「各務野小姐,儘管你對父親有著千萬句話想說,不過我還是更想聽聽,你是怎樣找回這原汁原味的三萬禮金的。」
他們兩人的臉上明顯現出疲態。自然,他們剛從各務野芳子女士的七七喪儀上退下來不久,由於是富貴人家,那場喪儀辦得很是講究,以至於繁縟的禮法弄得這兩人疲乏不堪。但他們旋即又接到了來自律師事務所的消息,發出人並不是下野先生,而是為各務野芳子女士辦理遺產公證,並帶領專業人士去各家各戶計算遺產稅額的那位律師。
我微微搖了搖頭,隨後便將剛才探出的身體擺回挺直正坐的姿勢,以一副冷眼旁觀的姿態看著各務野皋月對她父親的數落。誠然,父親不滿女兒的舉止浮浪,以及有事瞞著自己;女兒也不滿父親捕風捉影,找了人調查自己。但一來二去,各務野皋月既然拿出了這個信封,說明他們之間的感情並未破裂,依然是一對相依為命,依戀深摯的父女。我則在他們爭論到當口的時候,定睛觀察了一番那個明顯是用於正式場合,用燙金和紙和壓絲線包成的紙封。在確認了某個疑點后,我打斷了依然興緻不減的各務野皋月:
「丟失的禮金,大概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