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就是《紅靴》嘛。你小時候還給我講過,說是一個穿紅鞋子的女孩子被外國人帶去海外的故事。」一邊的明石同學對她父親的忘記似有不滿,全然沒顧電話鈴是否接通,便已經出言打斷了她父親的疑問。
「細川家提到了,梅山老師四年前就已經有相當的年紀了。如果現在她依然在職,那麼,她提供給細川家的聯繫方式,到現在依然可以視作『老師提供給學生和家長的聯繫方式』,在我們的法規規定中,老師是有義務保證這一方式及時而有效的。但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一個連留言功能都沒有開通的號碼,這如何能稱得上『及時有效』呢?明石叔叔,您打給明石同學的老師的電話,在一時沒有接通的情況下,會有不轉到留言,直接就提示無人接聽的情況嗎?」
「沒關係。就算她現在退休了,學校可不會跑。我們可以請細川家的父母出面,讓他們幫我們問出梅山老師現在的去向啊。至不濟,索要到聯繫方式也是可以的啊。」
「今野小學的梅山老師,在當時年紀就已經不小,現在,恐怕她已經退休了吧,這可就有些難找了啊。」明石宮司重複著接電話的亮介母親的話,並在之後加了一句自己的議論。
「不用等了,明天去今野小學吧。」
「結果還不是得去嘛!」無意義的對話,就這樣結束了。
「還是得從特意選取的這首《紅靴》入手吧。她可是小學的音樂老師,對童謠定然有比常人更多的理解。一般理解中的《紅靴》是那樣一個故事,但在隨後的調查與研究中,又有了新的發現。
「剛才,亮介的媽媽已經給了我一個電話。她說,這就是她三年前去學校交涉這件事情時,梅山老師留給她的電話。這件事情的交涉持續了不短的時間,前後算一算,她用這個電話聯繫梅山老師也有一年半了。只不過,這個電話,距今也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年半沒有撥打了,她也不敢確定,這個電話現在是否依然能打通。」
「剛才,明石同學不是提到了《紅靴》嗎?這不就是做文章的地方嘛。」
「按理說,一個聯繫過通信服務商專門設定了音樂鈴聲的電話號碼,另一項更實用的服務項目也該同時設定好吧?我說的是電話留言,像這樣聯繫不到的時候,等待接通的鈴聲時限過後,不應該是提示『電話無法接通』,而是應該提示『接下來轉入錄音留言模式』才對吧?」
野口雨情先生的《赤い靴》,源自一個凄慘的故事:明治三十五年七月十五日,有一位名為岩崎嘉代的貧家女未婚先孕,在一場未知對方身份的露水姻緣后,生下了一個名叫貴美的女孩。隨後,她帶著這個女孩,同鈴木志郎結婚並加入了當時拓荒北海道的大潮。然而,拓荒生計更為窮苦,為了緩解生活壓力,不得不將貴美寄養在一對美國傳教士夫婦名下。鈴木、岩崎夫婦本以為貴美能夠隨著傳教士回國而過上幸福的生活,可貴美在那時已經患上了當時是絕症的結核病,傳教士無法帶她上船,只能將她送給永坂孤女院。她于明治四十四年九月十五日夭折在那裡。
「《紅靴》的故事里,女主角可沒有成功去往國外啊。」
「昭和五十三年,野口雨情先生的《紅靴》原稿被發現,上面記述了這首歌本該有的的第五段歌詞:生まれた、日本が、戀しくば。青い海、眺めて、いるんだろう。異人さんに、たのんで、帰って來。剛才我們聽到,你唱過《紅靴》的第一段之後,旋律還重複了四次加最後一句,這不就是把這最新的一段半歌詞給加上去的長度嗎?她作為音樂老師而選取這一首,顯然是刻意在強調這最後一段加一句。
「『但眺碧洋,戀我故鄉。外人于攜,適和_圖_書彼他方,願望歸航。』這最後一段的意思,不就很明確了嗎?她並沒有去世,只是和家人去了外地居住,才讓這裏的電話荒置了。她留下這個鈴聲,也正是想表達,她依然會回來的意思吧。」
「那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
「依我看,就算我們明天去了今野小學,恐怕也只能得到這個結果。」我不經意間的一句話中斷了明石父女的討論。這兩人不約而同地帶著詢問「何出此言」的目光看向了我。但我接下來的一句解釋,終究讓他們論理的勁頭變成了懊喪。
「爸爸你這麼說是為什麼呢?」
「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這句生硬冰冷的提示音,大煞了本來哼著樂曲,鼻音輕柔媚好的明石同學的風景。她匆忙掛斷電話,一臉生氣地轉過頭,向她父親和我說道:「打了兩遍都沒有人接,肯定是有事去了吧!」
這些背景故事雖然說來漫長,但在我的腦海中只是一閃而過。《紅靴》是一首反覆詠唱的樂曲,它的旋律只有兩句,以至於明石同學的手機上,熟悉的旋律響過了若干遍,甚至還單獨重複了最後一個樂句作為結束,這才發出了「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的語音提示。
「可是,要找到老師,同樣得先找細川家吧。只有他們知道亮介在哪一所小學讀書,當時見的又是哪一位老師。」
「如果梅山老師去世了,這個電話不可能再持續持有的。它在之前是一個聯絡方式,雖然梅山老師在世時不再有維持它時效的義務,但如果她去世,她的家人卻有『及時將這一消息報告學校以便註銷』的義務。這個號尚且存在,並且依然是今野小學學生的細川亮介家沒有收到這個聯絡方式的變更信息,說明梅山老師依然健在。」
「這是什麼歌啊?旋律好熟悉的樣子。」手機中的提示旋律共同飄入和_圖_書三人耳中。明石宮司對這段旋律似乎有了些印象,但它是一首童謠,年久憶疏的他此時並沒有像我和明石同學那樣,第一時間就明白它是什麼。
「我覺得,這個電話還是被廢棄的可能性比較大。」這一回,說話的是明石宮司。
「知道了原因,接下來該怎麼做呢?去找細川家的人說明情況,還是去找當時的顧問老師要求她來解決?」
「總之不是外地就是外國吧?這不就和《紅靴》一樣嗎。」
「解鈴還須繫鈴人。就算我們把這個推斷告訴細川亮介的父母,對『讓亮介出聲』恐怕是沒什麼幫助的。他們將完整的《紅蜻蜓》教給孩子,當然沒有做錯。但要讓那個小孩子撫平心裏的委屈,以十一二歲對於『創傷補償』的希望來看,『道歉』和『報復』這兩部分是少不了的吧。傳出讓亮介備受壓力的外號的是他那三個同去的同學,然而亮介現在已經不說話了,要知道具體是哪三個人,恐怕還得先找到當時那位顧問老師。」
「這都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我們的聯繫方式斷了,我們得另找方式聯繫梅山老師,不是嗎?」
「做什麼文章?」
「奇怪啊……明明設了音樂鈴聲,怎麼會沒人接呢?應該是有事去了吧。」明石同學一邊自言自語地為現狀尋找解釋,一面改用神社裡設置的電話座機撥打了那個號碼。免提功能下的電話座機的音量很大,我們都能將《紅靴》的旋律聽得清楚明白。明石同學甚至跟著旋律,唱起了「赤い靴、はいてた、女の子、異人さんに、つれられて、行っちゃった」的歌詞。只不過這首歌實在太過久遠,到了第二段,她便忘記了歌詞是什麼,只好跟著旋律,哼完了剩下的四整段加一句重複的結束音。
「那我們要怎麼辦?」
「搬到哪裡去呢?」
「不管怎麼樣,讓我們先試試吧。」沒等我們議定,明石同學已經開和-圖-書始了行動。她拿出自己的手機,撥打了這個號碼。不多時,便響起了音樂聲。
「難道是說,梅山老師本來要和家人去外國,但突然去世了,所以才用故事類似的《紅靴》作為鈴聲哀悼她?」現在,使用這種方式表達悼念也是有其存在的。明石同學想到了這一節,說出了這種猜測,不可謂不明智。然而,事情也未必是這樣的。
「肯定是搬家了才不用的啊。」
「肯定沒有啊。開通留言又不麻煩,而且又這麼實用,所以我才會想到『這個號碼沒有開通留言,會不會是被廢棄了』這一節啊。」
「那既然健在,為什麼不接電話呢?」
「是啊!音樂鈴聲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卻有,留言模式這種對聯絡真有幫助的卻沒有,這個電話到底還是棄置不用的吧!」明石同學道。「音樂鈴聲設置一次后就永久生效,留言模式卻要每年交一次費來保持使用。肯定是因為不再使用了,所以才把留言服務取消了吧。」
「細川家只有這個方式,今天天色又晚了。也就是說,我們明天還得去一趟今野小學啊。」
「試想一下,這位梅山老師,是個站在教育者的立場上,為了《紅蜻蜓》的不合時宜而躊躇的人,而且是一位音樂老師。她難道不會想到,《紅靴》同樣是一首背景故事不適合兒童的童謠嗎?她的這個聯繫方式肯定不止細川家,還公布給了很多學生家,在這個前提下,電話的候接鈴卻是《紅靴》,我覺得這是不可想象的。由此可以推論,這個電話的候接鈴聲,定然在她離職之後被改動過。最早一年半以前,這個鈴聲被改動過,這首《紅靴》是改動后的結果,恐怕也昭示著『之所以這樣改動』的原因吧。」
「所以,這個電話既然出現了這樣的情形,可以旁證梅山老師已經不再在今野小學任職。畢竟退休之後,的確可以不用再為這個電話的暢通性負責了。同樣https://m•hetubook.com.com地,退休之後,也不用再擔負向學校通報通訊方式變更的義務了。以她一年半后便能荒置一個電話來看,今野小學掌握她最新聯絡方式的可能性也很低。就算我們明天去今野小學,結果恐怕也還是只有這個電話號碼。」
拓荒結束后,鈴木夫婦移居到札幌,在那裡遇見了野口雨情先生,並向他講述了這段故事。野口先生便將之改寫為一段發生在橫濱的詩篇。詩文以岩崎嘉代的視角寫成,一面是她滿心以為的,貴美已經隨著傳教士養父母去美國過上了好日子;而另一面卻是她已經客死異鄉的哀傷現實。這首詩甚至傳出了本土,在唐土,有志者將之譯成了帶有《詩經》風格的四言詩《赤舄》:煢煢童女,赤舄惟儺;接武外人,適彼異國。一去橫濱,今非青絲;每見赤舄,彼女之思。
因為《紅蜻蜓》在作為兒歌教學時的取捨,導致了細川亮介這個兒童的後天失語。這一連串的事件發展就像由小而大的多米諾骨牌效應:第一張骨牌只有指甲大小,放倒它只需輕呼一口氣;但如果,它的背後是一組按照一定位置擺放的特定大小的骨牌的話,第32張骨牌將擁有能撞倒東京晴空塔的能量。
「如果事情是像你們所說的那樣,那這個一年半以前還在使用的電話號碼,是出於什麼原因沒有再使用呢?」
於是,明石宮司出面聯繫了細川家的父母,向他們詢問具體人物的情報。這一對夫妻對明石宮司著手解決這件事表示出了相當的感謝,幾次三番地說,要來神社當面道謝。但在具體信息方面,他們提供的信息卻不那麼令人振奮。
「這個號碼應該還能用吧。聽這鈴聲,還是特別設定的音樂呢。」等待接通的提示音,並非機械鳴笛的長音,而是有旋律的音樂聲。這種服務需要專門聯絡通訊提供商指定特定曲目,所以,在第一印象上給人的感覺便是,這個號碼目前依然在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