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拆下了那個改裝后的「飄火」打火機。「原因就是這個打火工具,它叫砂輪,寫作假名的話,就是『砂割き(ささき)』,而他為自己改姓『佐々木(ささき)』,正是要讓自己的子孫後代,時刻牢記這條從危機底下求生存的保命符。」
「就算是我,也不會一開始就知道,那種『飄火』打火機竟是被用作那種勾當的。」
「這是在告訴那個管事的人,他已經知道他所做下的伎倆。如果他再表面上裝大度,暗地指使人來與自己為難的話,他的醜事,就會被公開出去。」
(第一卷完)
「可這和他改姓佐佐木又有什麼關係呢?」
「『還有這麼蹊蹺的事情?你倒是說說看?』
但就是在這個時候,有個人卻突然選擇離開。這個人就是後來這戶佐佐木家的祖輩,那時他還沒改這個姓氏。他背著「忘恩負義」的罵名,離開了起先打拚的地方,來到深谷自己做起了材料生意。那個老大倒是很講仁義,沒再和他為難;但他手下,當年一起的幾個性子暴躁的卻非常不服氣。他們借故與佐佐木家的祖輩為難,斷他的銷路,破壞他的材料,就是不讓他有安生日子。在這種劍拔弩張持續了若干時日之後,他忽然把自己的姓改成了佐佐木,所有的營生也都用佐佐木冠名,並且任何時候時刻以自己這個姓氏的榮譽為第一位,這條祖訓還保留到了現在。雖然我不清楚二者間到底有什麼關係,但他把自己擺在佐佐木的門楣之下后,所有的騷擾的確是戛然而止,之前的一切都顯得和他再無瓜葛。
「企圖什麼?」
「嘉茂同學的意思是,這些人很可能被利用去做非法貨物的運送?」到底是明石同學在其餘人中思維最為敏捷,她稍加思索,便能明白我話中的意義。
以下便是菱崎老先生轉述他學生講給他聽的故事:
「就是就是。」奈惠和*圖*書也在一旁幫腔。「這個問題,淵子你還在家裡刻意找了祖父的筆記來解決問題。可到最後,還是沒有說明佐佐木家為什麼這樣看重自己的姓氏。」
「一個這麼常見的姓就有這樣的功效?」
「這是個很正常的打火機,接下來我要對它進行一些改裝。」我將打火機的風罩拆下來,用一根引火針插入打火機里的風管,然後用密封膠固定。在做完這些,重新把風罩裝上之後,我對其他友人道:「同是在底層掙扎的窮苦人,突然便搭上了一條對他們彷彿恩旨的線。在二次元里,天上掉下的餡餅可以笑著去啃;但在現實生活里,我們是不是應該堅守至少的提防呢?」
「淵子真是的,一篇記敘到底藏了多少故事啊。」這是宇野奈惠的抱怨。「起先還以為只是個解決日常煩惱的小故事,沒想到底下是這麼大一趟渾水。」
佐佐木家為何執著于自己姓氏的事情便是這樣。儘管它在佐佐木正樹掙脫束縛的大故事中算不上起推波助瀾作用的關鍵,但卻也讓我們感受到了佐佐木家一脈相承的危機應對手段。當宇野奈惠最後問起「現在的佐佐木家到底還知不知道這段背後的故事」時,我的回答倒是非常乾脆:
「因為這個癥結,所以他們才會有這種打火機,才會被某個人依賴和控制。唯獨其中一個人對此有清醒的認識:他不是參与者,並且在意識到危險之後,馬上全身而退。這倒是與他的後人很相似呢:同樣是參与到一個漩渦當中,又在意識到之後儘可能地做著自保。」
「『我了解的也不多,只依稀聽到些這樣的故事。』」
隨信有一張圖片,是雜誌對老照片的翻拍,並且清晰度也用現代技術修得更高。這張圖片用在過去的城市的文章中,取景便是一群出賣勞力的工人在街道旁悶座。他們每人都是身形瘦削,https://www.hetubook.com.com面色黝黑,衣著殘破而臟污。照片里有的人低頭不語,有的人點煙解悶,有的人仰天茫然,宛然是那個時代碌碌一生又毫無轉機希望的人的各種心理形象。菱崎老先生在寄給我這張照片時,在邊上附了說明:我的學生當時把這張照片給我看,並且指著一個低頭的人說,這個就是佐佐木家的祖輩。這群人,也就是他所在的,靠賣力氣糊口的那群人。
「這就是所謂的『鬼火』或『飄火』打火機的製作方法,雖然簡單,但卻非常無謂。難道這些靠天吃飯的人,會無聊到製作一支『飄火』打火機來點煙刻意炫酷嗎?所以,這種打火機出現在這種人手上,往往就意味著更嚴重的事情。」
我在深谷市的故事至此便告一段落。佐佐木正樹被那個團隊帶了出來,他的妻子由佳也回到了他身邊。他有埋藏下的資本,離開深谷市,改頭換面東山再起,也不過需要些時間罷了。
「……四五年前,岩井女士邀請我參加她女兒的婚禮,於是我便去了趟深谷。她向我介紹了女兒嫁給了佐佐木家。我看向那些佐佐木家的親朋好友,居然也發現了一個認識的人。他是我的一個學生,當時在為佐佐木家做資產盤點。我們私下裡談了一下,他向我展示了他所負責清點的佐佐木家的資產。
「可淵子,佐佐木到底是為什麼能嚇到對方啊?」
聽說,這個佐佐木家的最上代,曾經陷入了窮困潦倒、身無分文的窮地。每天便像行屍走肉般帶著塊「幫工」的小木牌來到人流較多的人行道邊,將木牌斜靠在人行道高過路面的水泥墩上,也就是出賣自己做苦力的貧苦生活了。像他這般的競爭者還有不少,大家都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同是天涯淪落人,彼此間倒也產生了較深的交情。
我說了兩個字,在場的所有人都意識和_圖_書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看,他們家家貲倒是真不少,這女孩子下半輩子應該會很幸福了。』
「起先我還能從故事里猜出嘉茂同學對故事中人的情感,可看了這篇記敘,我得收回這句話了。」這個發言來自明石雅。「初看,我以為嘉茂同學認同岩井女士而不認同她女兒,後來,感覺負面情緒移到了那個名聲不好的小區和佐佐木正樹身上,再後來,居然發現代表小區的那個男孩和正樹先生也是好人形象。嘉茂同學到底是以怎樣的情感在寫故事,我是真猜不到了。」
「是的,這張照片就是一個證據。我看到照片里的人,用這樣的打火機點煙的時候,我就明白這個人的用意了。」
「的確,這個問題對解決岩井女士的委託並沒有什麼幫助,於是在記敘里,我僅僅是把它略作提及,也沒管它最後是否得到解決。既然你們問到,不妨我們現在便來探討這個問題。」我從主座上起身,將所有人一起帶到了三樓。我從三樓原本的位置,再度把那篇祖父的記錄翻了出來。
在我祖父的記錄旁邊,我又擺上了一份文稿。這是菱崎豐佐先生帶來的記錄。在我解決這件事後,我也將經過報告給了菱崎老先生。他與岩井女士是老相識,對我能為他的老友排憂解難,他自然感恩戴德。出於對我的回報,他將自己與佐佐木家相識的故事告訴了我。我將這篇長信中的若干要素擇取出來形成一份簡短的記錄,也就是現在給大家看的這篇。
「的確,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現在請先看我做個實驗。」我拿起桌前的一個東西。這是我們很熟悉的簡易打火機,通過砂輪摩擦加以點火,在街邊小店以很便宜的價格便能買到。我按下按鈕,噴口處便出現了一段火焰。這種打火機可以通過調整液態丁烷的噴出量改變火焰的大小。現在地處我家的庫房,出於安全考慮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將閥門開得很小,噴出的火焰也只有些許大小。
時光拉回到現在。我正坐在霞浦市自己家書齋的主座上,客座則是宇野奈惠、明石雅等幾個我高中的同學兼友人。佐佐木家的這段故事,已被我整理為一份記錄。她們正是這份記錄的第一批讀者。由於我是以事後諸葛亮的筆法在記錄,以至主幹之外的旁支,有些便交代得不是那麼詳盡。在閱讀過後,讀者們紛紛向我表達著自己的感受:
「什麼用意?」
「『這段故事還真是匪夷所思啊。我聽得都開始懷疑它的真實性了。』」
「用打火機點煙,就像我剛才那樣,普通地按下按鈕打著火就行了,為何非要做成像我現在加工的打火機這樣呢?」在交談過一陣之後,打火機上的密封膠也已凝固。這時候,我再次按下打火機的按鈕,只見這次的火焰竟浮在了噴火口上方數厘米之高,和之前的狀況完全不一樣。
「不過嘉茂同學,我還有一個疑問沒有解決。」一旁的千鳥夏實問道。「這篇記敘看完,許多疑難都在最後有了交代。但是,深谷市的這個佐佐木家到底為何會對自己的姓氏懷有激烈的感情,我看到最後依然沒有發現答案。」
「大家請看,記錄的確便到此為止,上面沒再有什麼更多的信息。要探尋佐佐木家為何對這個姓氏如此執著,我們還需要這樣一份記錄。」
也不知是哪一天,群體中忽然有個人搭上了一條線,也就是找到了一個用工時間長,要的人又多,報酬還不算少的差使,這個差使便是去碼頭當裝卸工。當時沒有現在這般高效的運貨小車,船隻的物資裝卸全得靠人拉肩扛。這個人搭上一條線,使這一幫難兄難弟能夠長期佔據一條運貨渠道,給人搬運各種物資。他們這是都被帶挈上過了一段好日子。基於這段經歷,這個搭上線的好運兒便成了這夥人隱然的首領。有和圖書組織地給人幫工,效率和報酬自然比單幹要強,於是大家更是死心塌地認他當老大。
「換作是我,我絕對會懷疑『這根線是怎麼搭上的』。突然就有一份不愁報酬,能幹許久,還不用你操心去搶的差事送上門,我非常懷疑這個人是另有企圖。」
「賣力氣靠天吃飯,他給眾人施這個大恩情,眾人定然感念於他,他再讓人幹什麼事情,多半不會推辭。他們長期佔據一條裝卸貨物的流水線,假設就是某碼頭的某個泊位吧,無論什麼船都是他的人來裝卸,那麼,無論什麼貨,不也是一樣嗎?」
「淵子的意思是?」
「『不,老友,我從你同門,嘉茂尚史這小學究那裡學了點看風水的門道,你看這商行,黑黢黢的大招牌,上面又是白慘慘的佐佐木三個大字,這得多瘮人啊?要我說,佐佐木這三個漢字筆畫多,又是這麼透白地掛在上面,換個筆畫簡單的,或是字少點的,這店招牌可要好上不少。』
「『哎呦,老先生,你可千萬別這麼說。佐佐木家最忌諱別人對他們這姓氏說三道四,你說這姓氏好,他們都未必樂意,更別說您剛才這番貶抑了。這個商行,據說當年動工的時候,看風水的也說這名字不好,可這家人是寧可把造了坯子的房子打掉,換個結構以迎合店名的風水,都不願意換個名字迎合結構的風水。』
時隔幾年,菱崎老先生又把他聽來的這段懷疑其真實性的故事轉給了我。除了已將其讀過數遍的我,在場的其他人同樣和菱崎老先生有著相同的疑惑:改個姓氏與之前的斷絕關係到底是怎樣建立起聯繫的?眾人的目光最後還是集中到了我身上。
「說到底,這還是成年世界的交涉了。就像我只能對那些長輩們介紹我的見解一樣,真正採取行動,打交道,用我的方式是斷然救不回佐佐木正樹先生的。換句話說,大人世界的許多較量,都不需要真刀真槍地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