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其中,佐佐木正樹還有著自知之明。他選擇的計策是「毀家紓難」:也就是讓他們搜刮乾淨自己的錢,再用其他的策略東山再起。
「所以說,眼下最重要的,是幫正樹先生擺脫他的所謂『研究團隊』的控制。」佐佐木正樹依然要上班,也就是依然要被監視,新的居住場所也不再是秘密。只是他失去了利用價值,在所謂的「研究所」中無非是受冷眼罷了。我向幾個人作著這樣的分析。「於是,我們要做的,是明目張胆地向這個團隊索要佐佐木正樹,託辭便是他在我們這邊融資時展現的口才與思維,使我們希望他加入我們的團隊。」
「從之前所說的情況來看,如果佐佐木正樹不是醉心研究,那我們的情況終究是比較樂觀的。」
「所以我需要知道,為什麼佐佐木女士就算在這種情況下,也依然固守著她心中正樹曾經的形象,對他不離不棄呢?她在過去也是認準了什麼,便再也不顧其他的性子嗎?」
「岩井女士,佐佐木正樹為了讓研究得以繼續,瞞著家裡,瞞著娘家,不惜自毀長城,拆東牆補西牆,也要湊齊攤派給他的研究經費擔子。這是來自於誰的壓力呢?是上級還是其他地方?如果被攤派了這樣不合情理,以至於要『毀家紓難』地來填補缺口的話,我認為,還是趁早退出這種團隊為好。不過,佐佐木正樹在這個團隊待了至少三年,假使他出於情非得已,那便說明團隊有極強的控制力。所以,我在深谷的最後一站是那所醫科大學,我要親自拜會一下那個研究團隊。」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群傳銷的小馬仔哪會想到,佐佐木把家當全藏在臭水溝里。佐佐木哪能想到,我會把它撈出來。我哪能想到,還有個人什麼都想得到……」
這個問題,我先將由佳安頓好再回答你吧。岩井女士這樣回答,然後陪著hetubook.com.com女兒在她自己的房間里坐好。她回來的時間比我估計得要長,料想是她們母女間還說了些知心話吧。當然也有可能是這樣:母親建議,自己將客廳里嘉茂的意見先聽一聽,執行與否再憑女兒自決。最後,她將女兒的房門反鎖,聽到鎖頭落下的聲音后才重新回到客廳,向坐在沙發上的我說:「實不相瞞,嘉茂小姐這麼一說,我對佐佐木正樹也算是重新認識了。這個人把由佳瞞得好苦,也害得好苦。嘉茂小姐,你已經把佐佐木正樹的陰謀全都揭示出來,也一定有辦法讓他不再糾纏由佳的,對吧?」
我應該做些什麼呢?直到現在,我所做的都是「向當事人解讀佐佐木正樹的計劃」,而岩井女士在得知這些后,極盡卑懇地哀求我為這個計劃的推進而出力。儘管我與這一段故事僅通過老人菱崎豐佐先生聯繫在一起,但他們顯然也是充滿人情味的落難人,並且,佐佐木正樹自己也在付出自己的努力——那是知道自己已然無幸時,他能想到的最善之策。
「傻丫頭,嘉茂小姐已經全盤告訴我了。唉,你要是有她十分之一聰明都好。」雖然數落著女兒,可這位母親的話語中也看不出絲毫的怒意。「還好我有先見之明,當時就求嘉茂小姐把實情都告訴我,否則,哪有你這傻丫頭出門的份。」
「嘉茂小姐,你把由佳心中的美好形象擊得粉碎,她已經夠可憐的了。請你看在我們母女孤苦無依的份上,也為我們指點指點吧。」
在嘉茂家的人情之下,我帶著這批聲名煊赫的兵馬「闖」進了那個醫科大學,由他們的說辭換出了佐佐木正樹。然而,現在的他的確如之前所言,只是個身負無數外債、房屋被燒、一無所有的男人而已,他拿什麼東山再起呢?
傳銷陷阱在現今發達的媒體傳播下已不足為https://m•hetubook•com.com
奇。它的模式不外乎以下幾步:天花亂墜誘人入坑—發展下線的提成模式—下線的錢不斷被上級抽繳。過程中伴隨著對入坑者的頻繁洗腦和嚴格人身控制,最終像榨油的芝麻一樣,被組織的控制者榨乾錢財。當然,佐佐木正樹身陷的這個漩渦對「拉下線」的模式做了些改變:它只吸納部分校內人士,從而實現更嚴密的監視;它不要求下線「拉人」,而是要他們「拉錢」,降低了外人的敏感與警惕性。
「沒關係,作為您的女兒『認準了便矢志不渝』性格的佐證,這些已經完全夠了。接下來我要問的是,您和您的女兒究竟需要怎樣的未來?佐佐木正樹陷入死循環的事實已經無可改變,加速研究需要的經費和人才都不是你我外行能解決的。目前我們可以走的路無非是兩條:一條是與他完全脫離關係,之後他是悲是喜完全由他自決,不過看起來佐佐木女士似乎不希望這樣;另一條是使佐佐木正樹脫離這個怪圈,這樣倒也能使他回歸幾年前的他,但這條路所需的努力,卻比第一條大得多了。」
這是我將整個事件向父親報告后,他想出來的對策。對手是名義上披著正規外皮的組織,就算我從內部推測出了他們進行的黑暗勾當,但沒有證據終究是無法扳倒他們的。於是,父親便利用他在大學的人脈,再請東京的退休老教授菱崎豐佐先生出馬,組成了規模相當的一支隊伍,打著業務學習交流的旗號去往那所醫科大學,實則倒是與一個用名號與人情交換對面不再糾纏佐佐木正樹的談判團更像。這種處理方式,與我所希望的「善惡有報,斬草除根」處事方式全然不同,但這畢竟是成人之間的交道,我作為一個徒然有些小聰明的未成年女生,便也無從置喙了。
到底是為什麼呢?儘管聽得出是嘉茂淵子做了www•hetubook.com.com些勸說,但佐佐木由佳依然沒有明白,媽媽為何依然願意讓自己繼續跟這個除了愛一無所有的男人繼續在一起。
話分兩頭,各表一枝。深谷市的一座失火后久無人居的荒屋,表面的死寂之下也暗藏著若干響動。
之前也分析過,佐佐木正樹並非參与研究的核心人員,只是個敲邊鼓、拉贊助的配角。這樣的角色,在研究團隊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他就像我在惡勢力小區碰見的那個女記者一樣,很有可能是因為身處底層而被壓上了不情願的擔子。如果佐佐木正樹真的是出於情非得已,那麼,他無非是將自己的鬼蜮伎倆用錯了地方罷了。
「沒關係,你只要好好跟著她就行了。」沒想到,自己的媽媽竟是如此開明。這可不像過去那個凡事都要噓寒問暖,生怕自己吃虧的媽媽啊。
「雖然不是什麼族譜,卻也不枉我潛這一趟臭水。」一個身形上稚氣未脫,言辭中卻顯得久經滄桑的男孩正盯著一個盒子喃喃自語。他穿著一身緊束的水靠,顯得幹練而凌厲。那天,我探查完佐佐木家,將這個地點告訴男孩之後,他便對這裏上了心,終究,佐佐木正樹藏在這裏的秘密被他找了出來。
「他拿什麼東山再起呢?」在深谷市的一座戶型狹小的住房裡,另一個一直相信著佐佐木正樹的人也懷著同樣的疑慮。她深愛著自己的丈夫,即便是夫家的其他人對她依然不理解,她依然願意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地跟著他。最近,雖然有一個陌生女子出現,將她丈夫的所作所為進行了一番數落,但她依然相信自己的丈夫是愛她的,會回到之前的那個他的。只是,按照那個生人的說法,他的錢都被套走了,房子也被燒了,就算自己願意跟著她回去,可要如何給媽媽一個對得起她的答覆呢?
憑一點向善之心,我們便當儘力挽救。
「終究還是愛情戰勝https://www.hetubook.com.com
了理智嗎?」我的眼神中透出這樣的疑問,同時將這樣的疑問在紙上傳遞給岩井女士:您的女兒和佐佐木正樹到底是怎樣認識的,她的性格是這種哪怕所託非人也要從一而終的性格嗎?
「很遺憾,我接受您的委託,只是回答『為什麼』,而非『該怎麼做』。替人掃清視野中的迷霧,使其看清道路,是我諮詢者的職責;但這個人要走向哪一條道路,我卻無法代為決定。」
「她這樣也算是天生的吧,和過去的我一樣。我在酒店幹了一輩子,接觸各種各樣的食客住客,慢慢才學會世故和打交道。她在醫院里接觸的人不多,病患也不會多言語,一旦碰上一個敲開她心扉的人,她的心也就被牢牢抓住了。我說的就是佐佐木正樹。」她仰天嘆了口氣,像是後悔自己幾年前就這麼將女兒交給了這個男人一樣。「唉,當真是個悲哀。」
「請慢走。」岩井女士的話音中沒有聽出絲毫波瀾。難道真的是她的察覺力實在太低嗎?我想不是,她自稱在酒店的待人接物中學到了人情世故,那就應當對我的這些言辭有所反應才是。縱然我顧慮到這是岩井女士的家中,沒有直接說出答案,但若是換作與此次事件毫不相干的看客,或許便會直接將答案脫口而出了。
他會侵吞這些東西嗎?應該不會,畢竟他的身上秉承著「委託承諾至上」的忍者血脈。委託有兩個,一是一個男人發出的「守護我宅基下的所有物品」;二是一個女人發出的「我用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換取你對正樹先生財產的不動分毫」。兩個委託似乎指向了同一件事,他倒是落了個輕鬆。不過,他這遠遜於精神年齡的臉上卻看不出什麼輕鬆。
站在旁觀者清的視角審視佐佐木正樹已經進行到這一步的計劃,眼下,漩渦操控者眼中的他已然不再具備價值:家裡遭災,被親人追債,已經不可能再籌到錢https://www.hetubook.com.com款。但他們能這麼輕易地放他離開嗎?恐怕不會,畢竟他一旦逃出控制,這種同樣見不得光的利益模式便會被他揭露,自己當時特地選用這種模式斂財的用意便在於此。
「我們能夠做到第二條嗎?」
她開始講述佐佐木正樹和她女兒的相識:「五六年前,我的女兒還在讀醫科大學,就是他做研究員的那一家。她有一天跟我說,她喜歡上了臨時為她講藥理學的代課老師。後來我才知道,這個代課老師便是佐佐木正樹。由佳主動向他示好,確定了關係之後便開始交往。在確定結婚後,他們家的老人來我家提親,當時女兒和他感情很親,對方也有獨立住宅、穩定工作和收入這些優厚的條件。於是我便同意了這門親事。至於女兒和他怎樣好上,怎樣交往,這是年輕人在大學里的生活,而我那時也投身酒店工作,實在是沒法說出具體的東西來。」
佐佐木正樹踏入了一個「傳銷式」的漩渦。
「這個世界還真是大啊,大到什麼人都有……把全部家當藏在臭水溝里的男人,還有什麼都看得穿的女人……」即便盒子已經重新安放回水底,男孩依然坐在水渠邊沉思,唯有喃喃低語聲在空闃的地下水道中迴響。
但在我方才一連串言之鑿鑿的事實證明之下,現在這些措辭曲意回護的用意反而再明顯不過。察覺到女兒情緒的岩井女士一手撫著她的後背,一手握住她的手,擔心她忽然便抑制不住自己的舉動。
「當然,我說的僅僅是推測。」她在初見面時便承受著較大的心理壓力,這些時候好不容易緩解了些,我不忍直擊她的痛處,於是換了較為的委婉表達。「這個推測雖然是基於事實得出的,但與真正的事實相比,或許還是有出入的。真正的正樹先生,恐怕我已經在言語上冒犯了他,而真實的他並非是這樣。」
「我不想失去他。」最後,佐佐木由佳用這樣一句話表達了她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