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夢裡櫻花無限
第十一章 無署之名

「原來是這樣……難怪,嘉茂小姐你在說到那個時差的分析之後,廣橋老師就沒讓你再說下去了。沒想到,廣橋老師這麼精彩的表演居然沒有得到原作者認可,這不公平,不公平啊!對了,嘉茂小姐,和廣橋老師作對的那個人是誰?」
為什麼這麼說?這便依然要從那句評論的解讀來入手。東京和大阪,最先展示給大家的,難道不是時差上佔優勢的東京嗎?其實不然。「慕音」真正屬意的,並不是在大阪和東京表演的《新櫻之芽》,而是在他取材的城市京都所表演的那一支。廣橋美和子只是將《新櫻之芽》提前了一天,並未取消在京都的演出計劃,那麼「慕音」屬意的,也只能是廣橋美和子的版本了。
「雖然在外人眼中可能是微不足道的爭執,但在表姐她們看來,爭奪《新櫻之芽》的歸屬可是關乎自己與對方榮譽的戰爭。她們和身後的團隊的眼中,都是將對方看成欺世盜名之輩。很巧合的,表姐退出舞台的前後,對方也宣布離開演藝事業,但表姐的回憶錄怕又要掀起一陣新的戰爭。她們幾十年的演藝生涯,雖然有過同台獻藝,但多的還是拆台和爭奪吧。」
「不,廣橋老師被東京那邊的競爭對手陰了一招。」我搖了搖頭。「儘管是非常細微的差距,但確實存在於二者之間,足以被刻意用來大做文章。」
「千畳敷小姐,你專門學習了舞蹈,在這一道上你比我要內行得多。方才,廣橋老師和住吉女士直到最後都沒有挑明那個反對者到底是誰,但和廣橋老師同時代的舞蹈藝人,又和她在近似時間謝幕。這樣一位藝人到底是誰,你心裏應當比我還有數。」
「《新櫻之芽》也在那次巡演中,于大阪或是京都表演?」
「千畳敷小姐,我們畢竟只是事件的外人,只能在自己的視角觀看事件並給出自己的建議。真正做出決策和圖書的還是廣橋老師,她選擇到此為止,我們必須尊重她的選擇。」
住吉與伊子的意思便是:《新櫻之芽》是唯一一個有可能與外界產生衝突的節目,為了讓自己這邊的節目搶到眼球,廣橋美和子與「星盤」公司特意提前了一天上演這支舞蹈,以搶得競爭對手的先機。而這份材料被替換,有可能便是那個競爭對手的作梗:若是廣橋美和子以這份錯誤的策劃案為參考創作回憶錄,將自己巡演的大阪站寫在13日的話,便有了「對方的《新櫻之芽》才是正統」的錯覺。不過,住吉與伊子在討論這個想法時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無論當時競爭多麼激烈,現在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雙方都不再是舞台上的紅星,現在還有為這個問題暗中費這麼大勁去角力的必要嗎?
「她已經意識到了,我方才這樣解釋過,對她是非常不利的。因為,原作者慕音是在不知曉二者在為彼此間的『主流』歸屬發生爭奪的情況下說出那番話的。距離那兩場不同《新櫻之芽》的首演又過去了幾個月,慕音完全可以讀過那兩地的報紙,得知宣傳報道的具體情況。假設我們對此做個解讀的話,豈不是能認為,在中立的原作者來看,東京的表演更合他的意,所以他用這種隱晦的方式來表達呢?」
「不過我也這麼大了,雖然心眼裡還是不太看得起那邊,但現在也看開了,就算他們送給我錯誤的資料,希望我錯誤地押后判斷,我也就這麼認了。原本,他們甚至不想讓我看到這份資料,可那次全國巡演整個對我的演藝生涯實在至關重要,我需要那份策劃案完成我的回憶錄。至於這一份兩份具體策劃案的小伎倆,就讓他去吧。嘉茂小姐,實在是很感謝你對我們這次委託不遺餘力的支持,至於委託的報酬,我們會以郵件寄到府上……」
和_圖_書廣橋老師!」一旁的千畳敷琉璃卻非常不平,她聽得自己崇拜的廣橋老師明顯在語氣上透著委屈和不願吃虧,但說出的話語卻是到此為止的犧牲主義發言。她不由得大覺不平,出言打斷了她。
「不過,現在《新櫻之芽》已不再是話題,我也著實懷疑,現在廣橋老師都要寫回憶錄了,對方還要讓九鬼善三郎在從中作梗,為的是什麼呢?」
「《新櫻之芽》這部作品,作者『慕音』已經在當時的報紙上公開表明,將其改編為其他藝術形式,無需徵得作者本人的同意。於是,我們將其改編為舞蹈,便是由我們自己的團隊獨立進行。但在那個時候,有一個與我同時代的舞蹈演員,她也看中了《新櫻之芽》,也組織了一個團隊對其進行改編,與我們的節目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版本。但我要插一句評論:那便是我們的改編非常忠實原著,而對方的改編不得不說充滿了迎合觀眾的世俗觀念。但值得一提的是,這兩個節目的完成時間大致相等,當時似乎還打了宣傳上的陣地戰。」
我說的差距便是經度帶來的時差。儘管在整個地球的視角來看,東京和大阪距離近到幾乎可以忽略,兩地用的也都是一個標準時,但在地理坐標上,東京終究位於大阪的西邊。就某個具體時間而言,總是東京先經歷。因此,同樣是「13日報紙上的『昨晚』」,在東京首演終歸比在大阪首演佔了先機。
「是的,按照嘉茂小姐你舉的例子,我們排查了大阪和京都兩場表演中的總共十一個舞蹈節目。其中有些是前輩舞蹈家的創作,此時早已耳熟能詳;有些是表姐的新創作,也有無可爭議的歸屬。唯有這一支舞蹈《新櫻之芽》,在當時便有一些爭議的說法,並且我也很清楚地記得其中的諸般過節。」我們回到屋內,此時的廣橋美和子、住吉與伊子www•hetubook.com.com二人正在收納著無數資料的後面房間里等待。
「當時輸就輸在了這裏。」住吉與伊子無奈地說道。「在首演當時,兩個團隊彼此間只有時間與速度上的較勁,還沒有慕音的評價這一茬。慕音觀看這兩場演出是在幾個月後,他作出評價后,兩個團隊就需要紛紛找出當時的首演記錄來證明自己先於對方。這時,表姐和星盤公司才發現對方早已留了一手:當年的可查證的宣傳方式只有報紙,廣播雖然已經出現,但不留存記錄已經無可查證。表姐一行是12日晚間在大阪公演,演出照片刊登在13日大阪的報紙上;而對方卻是13日晚間在東京公演,但13日東京的報紙已經登出了事先撰寫的報道。這樣一來,在報紙上出現的都是『兩人的表演各自出現於當地13日的報紙上』。而且由於事先關照,就連東京那邊的報紙也有『昨晚』的字眼,導致無法確查其實證。」
「我來介紹一下這支舞蹈吧。」一旁的廣橋美和子接過話頭。她手裡拿著一摞泛黃的紙張,看過去,上面畫著許多人形和箭頭,宛然是一份舞蹈的動作記錄,而扉頁的標題自然便是《新櫻之芽》。「這支舞蹈《新櫻之芽》,講述的是一個鄉村的女孩聽聞自己的戀人到了城裡,於是前去找他,卻因為他已經被城市命運吞噬,而不得不與女孩分道揚鑣的故事。故事里的城市背景是以京都為原型取材的,所以我們原本打算讓它在京都首演。這個故事原本是文學作品,是一個叫『慕音』的作者寫的,他也是筑波這裏的人。而我們產生分歧的,便是這個上映的時間點。
「廣橋老師的首演在12日,對方的首演在13日,無論怎麼說,拿出能證明當日演出的現場照,對方都無法抵賴吧?」
「回憶起來?指的是什麼?」
以我看,原作者慕音只是出於公眾場和_圖_書合,對難分軒輊的兩場演出進行評價的託辭。照我來理解,這句話完全可以理解為「最先展現給觀眾的顯然是慕音自己創作的評彈,所以評彈才是慕音認為最能反映原意的表演。」但兩個舞蹈節目及其身後的勢力都圍繞這句評語來較勁,但事實上提前一天的廣橋美和子及星盤公司顯然應當更為有利,擺出12日公演的事實,怎樣都能在宣傳上壓倒對面了吧?
「這不是打了個平手嗎?」
「九鬼時子老師……」千畳敷琉璃倒吸一口涼氣。「我總算明白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是她在和廣橋老師作對,而她正是九鬼善三郎的堂妹,九鬼正里,或者說九鬼昌鄉的親女兒。」
「我覺得有這個必要。《新櫻之芽》的原作是一篇評彈,這是你們這一代人可能都沒有接觸過的一種藝術形式,現在已經越來越稀少。」廣橋美和子倒是在藝術領域內還留有相當確定的記憶。「我曾經聽經紀公司的人說過,慕音自己就是一個評彈藝人,能演奏三味線和梆子。在這兩場不同的舞蹈改編上演后,慕音也去看過。當時報紙還會報道評彈藝人,在這兩場舞蹈之後,也有記者採訪慕音,問『哪邊的舞蹈更符合您的原意?』他當時沒給出明確的答案,只表示『我認為,最初展現給大家的,那便是最好的。』所以兩邊一直就在宣講,認為自己的節目先於對方演出,所以自己這邊才是慕音認可的改編。」
儘管我直到現在,才從千畳敷琉璃口中得知,意圖破壞廣橋美和子各種計劃的人究竟是誰;但我依然深知,廣橋美和子阻止我說出我所知道的真相,絕對另有原因。現在,瞞過了她同樣不希望透露的人物千畳敷琉璃,我應當進行我自己的調查了。
「什麼意圖?」
「千畳敷小姐,你有沒有想到,廣橋老師在和我對話了這麼多次之後,她已經把當年的事情全部回憶起來了和_圖_書?」
「我在和廣橋老師初見面時,便已經察覺到她有非常精到的交際能力,對人心的把控非常到位。她說這些交際用語,終歸是有深意的。她若是單純地想表達『到此為止』,那大可不必那樣直截了當地講出來,就像是對我們倆下逐客令一般;她那樣表達,是為了掩蓋一個更深的意圖,在那個意圖之下,對我們顯得不敬都已經不再重要。」
「《新櫻之芽》到底有怎樣的爭議呢?」
的確,人際關係在此刻有了一個完滿的交代,可千畳敷琉璃真的明白了嗎?我想她未必明白。廣橋老師的確用逐客令封了我的口,不讓我說出真相,但她不想讓我說出的,並非「慕音屬意於九鬼時子的《新櫻之芽》」,而是恰恰相反,慕音屬意的其實是廣橋美和子的作品。
「為什麼啊?」走出廣橋家,千畳敷琉璃積壓的情緒終於向我爆發出來。
「表姐對宣傳上細節記得不是太清,還是我這個外人來說吧。」住吉與伊子又把話頭接了過去。「當時我住在東京,各家報紙都在報道,有個劇團馬上就要在東京上演舞蹈《新櫻之芽》,那不是我表姐所在經紀公司,也就是星盤這個名字。我那時恰好知道表姐在大阪也要演出《新櫻之芽》,於是便打電話給表姐,向她問起這個情況。她在那時告訴我,這個情報在她這邊也已經傳開,這邊的情報也已經傳到了對面。由於兩者都沒有作者的直接授權,所以都想通過搶先的演出和宣傳,造一個『自己這邊才是正統改編』的勢。起先,表姐巡演所安排的《新櫻之芽》是實打實地忠實原著改編,並且首演計劃是放在京都,但在發現了對方劇團將公演日期定在5月13日後,她與經紀公司商議,將大阪的一個節目臨時調換成《新櫻之芽》,使這支舞蹈搶在12日首演。若是同樣安排在13日,京都的宣傳畢竟不如首都,恐怕就是輸給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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