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她還需要做這麼多的事情啊。」不論是申領簽證,還是換髮簽證,即便是有市役所幫忙整理和製作材料,需要本人完成的程序也還有非常多的。由於倉木讓月自己也有出國的志向,所以我將簽證這個必經之路也向她說了說。在聽聞簽證需要的繁多步驟之後,她只是搖了搖頭,道:「看來只能等到我成年了。」
「她在改簽時需要填寫自己的住址,而你們現在就住在那個地址里,你把你的居住證明帶來,這還不夠成為證據嗎?」
「這麼一想,你們的旭子阿姨照顧你們直到三年前,應該是事前早有決定的吧。否則,她早就取下旭子這個名也還罷了,為何取的日式姓氏還偏巧就是倉木呢?」
「嘉茂姐姐,你應該從我的存摺上發現了吧?」
「不過在這之前,我們依然有許多事情能做吧?比起等到你成年後再去唐土漫無目的地尋找,現在便做些縮小範圍的努力不也正是時候嗎?人事上的線索不比物事上的線索歷久彌堅,終歸是時候越久,便消磨得越多。得虧是市役所還可能保有三年前的記錄,要不是有這樣一條通道,連我可都要無從查起了。」
「不,保姆在照顧我們的時候,用的是倉木旭子這個假名,存摺上的開戶人,寫的也是ASAHIKO KURAGI,像是在來到我們這裏之前就決定使用這個假名一樣。」
「這也沒什麼困難的吧?我們明天來時,把國中的書包帶上,只要有書包,那也足以成為一份證據了吧?」
我又是暗地一聲感慨:倉木家到底為他們的孩子留下了什麼?一個破敗不堪的居住環境,一位好心照料了幾年後不得不離開的保姆,之後必須靠家裡的大孩子自力更生才能養活的爛攤子。我不禁對倉木讓月的父母發出了生生的憎恨。就連那個居住地址也是一旦被查驗,就會因為沒有居住證明而和*圖*書被清退的「黑房」。我低聲向倉木讓月問道:「這幾年來,假設學校需要家長會或是什麼其他需要填寫個人信息的場合,你是如何填報的呢?」
「那張存摺、以及用來騙過直播認證的東西,全是她留在這裏的。她在我們這裏生活的時候,用的是日式名字,不過這肯定是假名。因為她自己是唐土人,唐土不可能有我們這樣兩個字的姓的。」
「你要見的是你的父親,還是母親?」我又一次向她問起這個問題。在市役所查詢資料時,總歸要知道這個人的一些基本情況。若是無差別地尋找好幾份資料,那麼繳納的查詢費也要貴出幾倍。
「這哪裡能行呢……」我嘆道。「還好我們這個國度對操著一口流利日語的人並不會盤查太多,加上現在過的還是學生生活,要不然,若是沒有證件證明身份,到社會上可謂是寸步難行。對了,你既然早就偽造過筆跡,那麼我們乾脆再來一次怎麼樣?我寫一個雇傭協議書,你用兩種筆跡簽字,這樣就可以證明倉木旭子曾經照料過你,是你的利益相關人,怎麼樣?」
「岡田小姐,很榮幸地,又要接受你的服務了。」
「姐姐,你總算問到了問題的關鍵。我就是要問到她的痕迹,然後向他問出,我們的父母在哪裡。她之所以在那時就用倉木這個姓氏,一定是認識我們的父母。」
倉木讓月遇上的難處是申請人與被申請人的關係,以及申請人的民事行為能力這兩塊的認定。雖說當今社會的信息自由度很高,但我們顯然更加註意隱私權的保護。若是隨便一個人便能到市役所查閱任何一人的履歷信息,那我們的人生軌跡便毫無隱私可言了。因此,市役所對查詢也做出了限制,一方面需要申請人有充足的查閱理由,另一方面,申請人需要充足的民事行為能力,也就是需要通過年www.hetubook•com.com齡來證明。我的年齡已經足夠我提出查詢申請,但倉木讓月則需要兩個證明,一是證明自己與倉木旭子有過一段受她照料的關係;二是她自己對自己的行為有明確的意思表示。第二個問題的證明很簡單,只需要她額外簽下一張對自己意願的表示便可,我並無強迫,她也有足夠的意志。但關鍵的問題還是在第一個,也就是「如何在三年後用材料證明,自己是倉木旭子的利益關係人。」
「是的。」我向窗口的岡田小姐做了個介紹后,便讓倉木讓月去填寫申請材料,自己坐在長椅上等待。可沒過多久,她便拿著申請表跑到我身邊,低聲道:「姐姐,這裏怎麼填?」
「如果什麼事都能憑痕迹看出來,那麼我們也就不需要語言的交流了。既然我們擁有語言這個消除彼此間認知差距的工具,那也等於承認,人與人之間確實是存在信息掌握的差距的。就拿這次我們前往市役所來說吧,我知道市役所里藏有這種記錄的事實,將它告訴了你,你也就知道了這條情報。同樣地,你也可以向我說說你的家庭,既然你想見的人是你的保姆,那麼我們也該知道她的姓名等等的特徵,好在市役所更加快速地找到能夠捕捉她痕迹的信息。」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倉木讓月的真正目的,是找尋自己素未謀面的父母。自從懂事以來,她的生活便一直處在保姆,倉木旭子的照料之下。她非常年輕,不過二十來歲,這種年紀顯然做不了讓月的母親。並且,在倉木讓月漸通世事之後,她也意識到,從年齡上推斷,這位照料自己的人不是自己的血親。就她離去的時間,以及倉木讓月掌握的行藏來看,她應當是一位唐土來的留學生,在其他機緣下與倉木讓月的生身父母結識,並欠下他們一個極大的人情;然後在自己到我們這個國度留學m.hetubook.com.com
的這幾年,便兼職照顧起倉木家的三個女兒。三年前留學完畢,她也必須歸國,這才留下了倉木家的孩子。至於倉木家兩個更小的女孩,則因為三年前她們還止兩三歲,尚不記事。因此得到她們有明晰記憶的時候,照顧自己的便已經是讓月姐姐。
說話間,我們已經來到了霞浦市役所。由於我經常因為其他人的委託而來到市役所查詢資料,這裏的工作人員竟也都認識了我。隔著甚遠,窗口裡的人便認出了我,老遠便打起了招呼:「嘉茂小姐,您又光臨我們市役所了呢。」
從唐土來到我們的國度一定需要簽證。然後,在我們這裏生活的一切證明,都需要通過簽證來解決。她很可能擁有一張留學簽證,但在我們的國度,這種簽證有效期是由使館按照留學目標學校的學制籤發的,留學多久,簽證便簽發多久。然而,這裡有一個時間上的矛盾:倉木旭子是三年前離開倉木讓月的,倉木讓月又從未見過她的父母。即便從倉木讓月開始有明晰記憶的三歲算起,倉木旭子的照料也必須保證至少六年。在我們的高等教育學制中,沒有任何一種教育能夠有長達六年的學齡,因此,倉木旭子若是持留學簽證來到我們的國度,那便必然會在某個時間因為簽證到期而需要改簽。她作為留學生,改簽簽證延長駐留時間是很正當的理由,而市役所則為這樣的學生提供集中代辦的一條統一通道。當然,若是她的時間足夠,她也完全可以自行去唐土駐在當地的辦事處或是我們的移民局申請改簽。由於她在留學之餘,還身兼了照顧倉木家幾個小孩子的活計,所以我對在市役所查到她通過這種統一而便利的渠道換髮簽證而留下的記錄還是有一定勝算的。
「偽造一個筆跡隨便應付一下。」
我一看,她犯難的地方是申請人。我看了看窗口裡的岡田小hetubook•com•com姐,她聳了聳肩,表示的意思自然是「這裏實在沒法變通。」
她需要怎樣的記錄呢?這得從她的家庭狀況說起:根據我在她家的發現,她們家的生活條件很差,並且由這個剛上國中的女孩代行母職,照顧兩個更年幼的妹妹。這種家庭環境無疑是有些畸形了,她的雙親在哪裡?得到的回答是隔海相望的唐土。按照她家的種種痕迹,她們在三年前尚且有大人照料,三年後,這位大人則遠赴異國。而倉木讓月不惜用種種見不得光的手段攢錢,也要前往異國與她的親人會面。
「這次是要找什麼資料呢?哦,是這位小妹妹的家人的資料嗎?」
得益於我們高度信息公開化的社會氛圍,我們在查詢他人的檔案時,也不會惹來太多的異樣感。而收納著全市各種各樣記錄的地方,無疑便是市役所的資料庫。每個市的市役所都像一座無盡藏的寶庫,那裡存放著本市的歷史、人文、經濟、政治等方方面面的記錄。並且,這些記錄還友善地朝任何希望查閱它們的民眾開放。我在照料倉木讓月的過程中,向她許下允諾:待她的身體能夠恢復行動,我便帶她前往市役所,搜尋她所需要的記錄。
「保姆?難道三年前,照顧你們姐妹三人的不是你的父母嗎?」
「不,我要找我們的保姆。」直到這時,她才終於說出了自己想要尋找的人的真實身份。
然而,我的話音還沒說完,腦袋上就吃了一記。沒想到,趁我說話的時候,本來在窗口裡坐著的岡田小姐已經走到了我閑坐的長椅邊上,我方才投機取巧的話自然全被她聽了進去。她本就向我做出手勢,表示這次不能通融,看來我方才的話是更加激起了她的職業之魂。說實話,她的確與我接觸不少,也給我行過很多方便,但現在,她按住我的腦袋,數落「小小年紀一點不學好,凈給我添亂」的時候,著實不好再開口去求和-圖-書她了。
「你在過去曾經縱橫我們市役所,今天我倒要看看,這種我們解決起來只要幾分鐘的小問題會不會真就把你這個叱吒風雲的問題兒童給難住了。」顯然,岡田小姐也用自己的話語明白地告訴了我:她也不是當真和我為難,只是對我動輒耍心眼的做法有些看不過去。如果我認輸,她倒是自有一套方法讓倉木讓月得以拿到查閱許可。不過,岡田小姐雖然待人很好,但終究不是什麼鬥智的好對手。她既然早已計上心來,我又何嘗不是呢?
從國中到高中,這六年裡使用的書包是全國統一配發的優質、高級品。為了控制這種統一學具的發放,學校會要求家長與學生一起來領取。就算倉木讓月當時是一個人領回,書包里還有一張學生聯繫卡,裏面有學生本人和監護人的姓名。學生本人是倉木讓月,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名字,監護人的名字,填的自然也只能是倉木旭子。
「姐姐,我們沒有居住證明……」
「那還真不是,唐土的姓氏也有不少是兩個字,在那裡,這叫複姓。不過話也說回來,唐土常見的二字複姓和我們的常見姓氏也絕沒有一個是相同的。存摺上會有開戶人的姓名羅馬音拼寫,那是一本在唐土的網點辦理的存摺,有沒有可能用的便是你的保姆的真名呢?」
「如果你是要查這樣的人在市役所留下的記錄的話,那還是比較簡單的。」在通曉她的真實想法之後,我考量起留學生可能會在市役所留下的記錄。「她在數年的留學生活中寄住在你們家,若是過去的數年沒發生什麼大事,警察查閱她證件的可能性也比較低。這樣的話,她在市役所留下的記錄,最有可能的養育和監護證明沒划進公眾查閱的範圍,那麼我們只好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在市役所找到她變更籤證的記錄。」
「嘉茂姐姐,你終究沒能看出來我們的家庭生活。」
「發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