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猜測?」
簽證,是國家發給外國人的出入境及暫時居留許可。在我們這個國度,如果需要辦理離境、延長居留等等,都可以通過當地市役所提供的服務來辦理。當然,這也需要在市役所留下記錄。而在其他相關人的角度,則可以通過搜索這種記錄,來推究前人當時所走過的軌跡。例如現在,我與倉木讓月便拿著她的前人——倉木旭子的簽證更換查詢記錄,在推究過去所發生的種種。
作為證據的,一方面是倉木旭子本人的行動,照料倉木家的行為處處體現著到期即止的契約精神,另一方面,則是倉木旭子本人在簽證行動時的諸般紕漏。
記錄中顯示,倉木旭子來到這個國度一共是六年,第四年換了一次簽證。她的留學學業是在筑波大學,學期是四年加兩年。從倉木讓月的年齡推算下去,她今年十二三歲,她的記憶里完全是由倉木旭子照料,倉木旭子在日六年,離開三年,小孩子的記憶在三歲左右開始明晰,這樣一來也能印證得上。筑波大學四年加兩年的學制,可以認為是四年的大學通識教育加上兩年的深造。她在這裏獨立生活,因為留學簽證,無法從事取酬工作,她六年來的收入也只可能通過來自唐土的供給。在辦理簽證的延期換髮手續時,需要提供自己的收入證明。市役所也留有當時倉木旭子提供的資料。按照當時她的解釋,她的收入來自「唐土實家的供給」,並附上了唐土的一張證明信。
「倉木旭子到底還是一個本地人。」在一番考慮過後,我拿出了我的結論。「至於讓月你,已經不必再堅持攢錢渡海那樣宏大的計劃了。她在照顧你的三年過後,並不是回到唐土,而是重新在我們這個國度的某個地方,回到她正常的生活。」
首先,倉木旭子以交換生、留學生、或是隨親就學等手段將自己的學籍轉到唐土,和-圖-書藉此取得在唐土參与考試的資格,並且取得高考對外籍考生有利的政策。另一方面,她卻在報考時選擇我們國度的大學,又能避開大多數的競爭者。儘管在實現上,我不了解唐土的政策,無法得知到底有沒有出台這樣政策的省份,在這些省份實施這種策略又是否會得逞;但從我們現有的情報來看,至少倉木旭子本人是成功的。
「有這種可能,不過我並不認同。父母自己不照料孩子,卻把孩子丟在日本,然後派自己的成年女兒來照料,我很難相信這樣的安排。而且,這兩個姓名在書寫方式上也非常奇怪:我們的教學灌輸給我們的書寫習慣是假名潦草,而漢字嚴謹;但唐土那邊卻沒有這樣的規矩,他們書寫長期習慣的漢字,會把漢字也寫得潦草,不利於外人辨識。對於一個人的簽名,那自是更加的熟能生巧、熟能生草了。從這裏可以推斷出來,開具證明的兩個人絕對是更加熟悉唐土文化的人,並不是什麼『旅唐日裔』。」
「讓月,我有一個問題。在你們的生活中,旭子阿姨以保姆的身份出現。那麼她是伴隨著你們整個生活,還是只在你們需要的時候出現?」
「從倉木旭子回到這個國度的幾年來看,她的學業是比較輕鬆的。一個證據便是,你的兩個妹妹,必然是在她就學的過程中來到這個家庭的。你比你的兩個妹妹大上六七歲,在你六七歲的時候,對當時忽然多了兩個家庭成員的印象是怎樣的?」
其一,如果倉木旭子是唐土人,那麼在申請旅日留學簽證時,需要與簽證官面談。以她平庸的學力,筑波大學又不會將錄取通知書寄往唐土,她要如何以外來人水平的日語通過簽證官的面審?也只有是倉木旭子本人以日語為母語,以漢語為外語,才能以「高語言水平報考筑波大學的人文學科」的https://m.hetubook.com.com亮點得到簽證官本人的認可吧。
倉木旭子是曾經照顧倉木家的留學生,在她的整個留學生涯中都被賦予了這樣的重任。不過,由於她的留學學業結束,她在三年前離開了倉木讓月和她的兩個妹妹返回了唐土。根據倉木讓月的說法,顯然倉木旭子是因為自己家的一個大人情才肯接下這副沉重的擔子的。那麼,她必然認識自己從未見過的父母。於是,找到倉木旭子,便等於是找到了父母的一條線索。而倉木旭子換髮簽證時留下的痕迹,就是她沿市役所渠道所留下的記錄。
「原來如此。你的兩個妹妹現在也不過是讀幼兒園的年紀。倉木旭子沒有去過醫院,那麼,這兩個妹妹顯然是她的父母送來,而且是在過了哺乳期之後才被送來的。換句話說,這完全就是個『甩包袱』『撂挑子』性質的活計,也真虧你的旭子阿姨一點埋怨的話也沒有,就這麼把你的兩個妹妹也接了下來。」
這個國度對生於此地,因為某些原因而加入過外國籍的人的重新歸化是相當寬鬆的,甚至可以通過電話申請,由移民局的人前來當事人所在的地方驗證。倉木旭子只需帶上自己曾在本地居住過的證明,便可以在護照到期后直接得到重新的歸化入籍許可。這種工作純粹由移民局的人經手,不會在市役所留下記錄。但我們可以知道的是,我們下一步應當要怎樣尋找答案——移民局能為她辦理手續的地點無非是筑波大學或是霞浦倉木家中,不管是那裡,都屬於茨城縣移民局的範圍內。下一步,自然是帶著倉木讓月前往移民局去找到答案。
「這就是了。它足以讓我形成一個新的推測:倉木旭子是和我們一樣的,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只是在戶籍上事先移去了唐土。她在筑波大學修習的很有可能是諸如語言學、文字學、社會學和-圖-書等人文學科,也就是只消有在我們國度的生活經驗,在這些科目上拿到學分便不是難事。也正因為是這樣,她才有時間和精力來照料你們。而且,我似乎也對倉木旭子為何這樣選擇自己的道路有了一個猜測。」
「她的學習能力其實並不算特別優秀。為了在考試中爭取更多的政策傾斜,她順著考試的潮流,當了一位『考試移民』。」
其二,如果倉木旭子是唐土人,她的留學簽證到期后,需要持護照乘上返回唐土的飛機或海輪。在這個國度,無論購買機票還是船票,都需要本人的有效證件。而護照不能用於網路購票,她必然要前往航空公司或渡輪的實體售票網點,也就是說,她必然要前往土浦或是筑波。在三年前,倉木家兩個妹妹的年紀還不到幼兒園,決不能讓倉木旭子有一個人前往購票的空間;若是帶上兩個孩子同去,往返時間也絕對超過倉木讓月讀小學的一個上學-放學周期。換句話說,倉木旭子若是要購買返回唐土的交通工具票據,同樣只能通過市役所提供的代辦手續,並且將自己的護照與簽證的複印件作為記錄留存在這裏。在我們此次的查詢中,她也沒有這樣一筆記錄留下,說明她並未因為簽證到期而使自己的居留身份非法,而是通過另一種方式重新加入了我們國度的社會生活——那便是重新入籍。
「我的妹妹好像不是我六七歲的時候來的,而是八九歲,好像是我讀二年級的時候。」
「當然。要讓一切在『事理』上說得通,只有這個解釋才是你的旭子阿姨唯一可能的行動。」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唐土東部沿海省份的教育資源普遍優渥,在這些省份培育出的學生,考試競爭力必然會優於西部欠發達地區。於是,便可能有人產生這樣的鑽營:將自己的唐土戶籍落在西部省份,卻在東部發達省份接受教育,最後參加西部省份m.hetubook.com.com的高考並享受那裡的加分、優待等政策,這便是一個典型的「高考移民」模式。當然,唐土現在也在嚴格管控並禁止這種投機取巧的花招,但地域有別、政策各異,終究難以杜絕「鑽空子」的現象。倉木旭子很可能便是這樣「鑽空子」的人群之一,不過,她鑽的空子不是唐土省與省之間的政策差異,而是唐土對考取本地學校與出國留學的不同政策差異。
「嘉茂姐姐,你能肯定嗎?」
如果讓我用簡單的話總結一下結論的話,那便是:倉木旭子是本地人,她的目的是通過暫時的國籍轉換爭取到更有利的加分政策,藉以進入自己憑正常途徑難以考入的筑波大學;而倉木讓月的父母則是唐土這邊做這種地下生意的掮客、中介,他們有一張表面上的身份作掩護,為倉木旭子轉籍為唐土人提供幫助,但也為她施加了一個附加條件,那便是代為照料自己的子女,不僅是那時的倉木讓月,還有之後又生出的兩個妹妹。也正因為倉木家雙親與倉木旭子的關係是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換,所以倉木旭子也只是極普通地履行約定,並且自己的學業一旦完成,立刻便終止了這份契約。
證明信用漢語寫成,在右上角加蓋了本國駐當地辦事處印章以示有效。我僅是初通漢文,好在證明信不是什麼專業文本,非常直白,我很快得以掌握它的意思。這封證明信的開具人是一對夫妻,倉木旭子是他們的女兒,他們在唐土開有一家公司,有足夠的經濟實力供給女兒旅日深造期間的花費。落款簽名是兩個潦草的筆跡,因為我們知道這是倉木家,得以辨認出兩個姓名頭兩個字是「倉木」,但后兩字過於飄逸而又不成章法的書寫,使我難以認出這兩位倉木家的人到底寫的是什麼。
倉木旭子卻是一個操著地道日語的人,以至於她不像是一位留學生。在她撫養下成長起來的倉木讓月與兩個m.hetubook.com.com妹妹,話語間沒讓我聽出半點生硬的痕迹。筑波大學也是一所對學力有一定要求,不是隨便能進去的學府,倉木旭子在那裡留學,還要分身照顧一戶人家,她著實不像是一個單純的「唐土留學生」。
在唐土,從高中到大學的統一選拔考試被社會賦予了相當大的關注和意義。唐土的各個省份在這個名為「高考」的大試場下也有不少的特殊政策使一些特殊的人才得以走上他們所希望的發展道路。例如,有一些高校能夠展開自主招生選拔,通過這場預考的人能夠在高考中享受額外加分;有些人長於藝術才能而見絀於一般的文化課程,這些人則通過藝考敲開藝術類高校的大門,而高考的文化成績變得不再重要;又如一些唐土的少數民族,因為教育條件和語言轉換上處於劣勢,得以享受直接的加分以提升得到高等教育的機會。這些都是在高考「一般公平」的大環境下,唐土合法的「不公平」。不過,這些合法的「不公平」政策也會被一些人別有心機地利用,這些人便是「高考移民」。
「這麼一看的話……我的爸爸媽媽其實是在唐土辦了一個公司,並且照顧我們的旭子阿姨,其實是比我們還要大一些的我們的姐姐?」
「這可就奇怪了啊,她又要照顧你們,又要忙於她自己的功課,照理說,常住在有孩子的人家,對學習,尤其是異國語言的學習是很乾擾的。你在過去的生活中,有沒有見到過旭子阿姨看書學習的時候?」
不對,作為一個自己有獨立生活能力的人,並且在自己留學到期后立刻離開倉木家的人來說,她對倉木家本身並不像是有多少報恩的感情,這種到期即走,完全不給年幼的倉木讓月留下成長食糧,逼迫她提前走向社會換取收入的處理方式倒是更像契約式的關係。
「她一直就住在我們這裏。我們姐妹三人睡在房間,她睡在客廳里。」
「……好像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