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或藏於心,或表于言
第十二章 唐土風土

於是,我又一次從風水的角度上勘查起這間不起眼的房間。它坐落於居民區三樓,面積不大,只有一間廳堂和一個房間,門開在東南側,廚房物盡其用地設在玄關,大廳設著一張桌子和幾個凳子,沙發貼著南面牆擺放,其餘便是大大小小的簡易儲物箱。原本刷著白石灰的牆壁因為多年缺乏打理,已經有不少地方透出焦黃或黴黑。大廳里也不是獨有這些陳設,屋子的西北角放著若干小型植物,種在直徑半尺的花盆裡。天花板也是不甚純的白色,燈罩蒙了不少灰黑,天花板南沿有一條用粗筆畫上的黑色直線。
「實在不好意思,我有一個問題,無論如何都需要得到儘快的解答,所以才只好冒昧相詢。」
這本書年歲久遠,並且也不是什麼圖畫書,裏面滿滿的都是文字。我從倉木讓月的兩位妹妹手中接過這本書,仔細觀察一番過後,認為大有收穫。
這種模式顯然是不道德的,但這位留學生向我提出,正因為倉木讓月的父母現在居於唐土,那麼便不妨將「人肉搜索」這種模式利用一番。我們不必去捏造假新聞,只需向二道販子找一找有沒有這個人名的信息等等,同樣也足以作為向我提供的線索。
唐土與這邊的國度相隔重洋,從歷史到現在,便一直是通過海路產生文明之間的接觸。於是,在飛鳥、奈良、平安時代,我們不斷派出遣隋、遣唐使,學問僧,交流生等,從唐土帶回了漢詩文、佛學、傳統建築等等對和文化產生決定性影響的元素。最重要的是,「漢語」這一語言元素與傳統的本土語彙產生融合,得以孕育出現今使用的日語。翻開一本蘭學興盛之前的書籍,泰半詞彙都是漢源,再推及存世最為古老的幾本本土作品,如《古事記》《書紀》《風土記》,那更是純漢文文言的寫作。
唯一的一個房間里則因為空間常有人居住而稍微打理得整潔和_圖_書一些:一個簡易衣架上掛著倉木家姐妹三人正在晾曬的衣裳,兩張簡易書桌和凳子上坐著倉木讓月的兩個妹妹,她們正在看邊角已經捲起來的小書,上面滿是文字。房間里一張大床,放著三個枕頭和若干散亂的被子,其中屬於倉木讓月的枕頭底下,放著三枚銅錢。床頭櫃的抽屜里有個擺件,做成倒懸的蝙蝠模樣。這些很明顯,都屬於五行生剋,風水上趨利避害的擺設。在明白了這些之後,我不停在筆記本上做著記錄。一旁的倉木讓月顯然按捺不住好奇,卻又實在看不懂我的寫寫畫畫。於是,我重新循著那些發現走了一遍,然後向她進行詳細的講解:
「這就是你的父母親在唐土的事業。」
「岳東那個地方?這不就是我家附近嗎?那裡的確有非常多新開的礦場,我讓我的朋友幫你問一問。」
果然,我在某一頁的一個地方發現了一個折角,折角的纖維已經非常脆弱,使被折出的三角形已經快要斷裂。這一頁上,我看到了這樣一句記敘:在唐土的岳東省一地,擁有豐富的硅硫礦資源蘊藏。
「當然是看傢具的擺放。唐土有一門學問叫堪輿術,也就是建築與房屋的擇址、風水等等,傢具擺放的位置也在這其中。你的父母一直算是礦井的小頭目,一面是能通過礦業發財的人群,一面又直接擔著礦工的人身安全,這種雙重顧慮的身份可是非常看重在風水上討個吉利的,尤其是辦公室和家居這兩處他們常在的地方。堪輿術從古時的唐土發源,然後流傳到我們,流傳到現在,依然變化不大,這就是我們互通的橋樑。觀察你家裡的建築,我便可以知道,你的父母在避忌什麼,進而推出他們在想些什麼。」
「這棟房子的門朝東南,那麼西北方的植物便起著鎮守財位,招財的作用。沙發貼著南面,天花板南側畫了黑線,這是鎮壓凶m.hetubook•com.com星五黃的擺設。你房間里,枕頭底下的銅錢是招財的作用,床頭櫃抽屜里的是招福道具。整體來說,你家的這些道具都是屬於『木』器和『金』器,從生克來講,並未使用鎮壓五黃時最常用的『土』器——懸葉。你的姓氏里本就有『木』,這時還要用『木』去鎮守財位,可見你的父母所信的是『五行缺木』的說法。如果是礦業的投資者,帶有這種迷信的話,所從事的採礦業也就只能是非金屬礦藏了。對了,讓月,你的妹妹現在在看的書,我看它的年紀也已經超過十來年了,這定然是你父母的書。」
「沒有,我一直就住在那裡。」
「別說客氣話了,是什麼問題呢?……」
又過了幾天,在九年前左右開設的硅硫礦廠的幾個備選名單都送到了我面前,包括礦場名、負責人的姓名的信息也都收集完備。我在感嘆唐土個人信息的保護著實不甚嚴密的同時,也為這個發現感到欣喜:畢竟倉木家的父母是一路堅持自己的事業的,他們的風水信仰也同樣沒有改變。在唐土開辦礦場、選擇假名,他們一樣會遵循那套風水規律。而唐土的姓名風水因為學問沒有改變的關係,現在的我也依然能看懂。最終,我挑中了一個礦場名與負責人姓名充分包含了「木」元素的組合,向倉木讓月道:
「哦,是霞浦高中的嘉茂同學啊,承蒙你前日的關照。」留學生的日語在我聽來也著實生硬,但我若是使用漢語,自也會讓他感受到齟齬。時至今日,我越發感覺到巴別塔這種文化符號的現實感。
「其實……說來有些不道德。這些往往都是一些自己的判斷加上技術性手段的搜索,例如,一些人會把自己的生日作為密碼,一旦密碼泄露,生日也就等同於暴露;又或者,有些專門進行人肉搜索服務的人能夠用黑客技術進入一些企業、單位等等的資料www.hetubook.com.com庫,能夠看到那裡的員工所保存的個人信息。」
「讓月,你的父母叫什麼名字?」
「你的家中就沒有絲毫……對了,讓月,你搬過家嗎?」
然而,就連這個最簡單的問題,倉木讓月都無法回答,以至於我竟難以找到任何能夠作為人肉搜索「起點」的信息。就連山下家老礦工寫給他們的引見信,稱呼也都是用隱語式的「牛頭」與「鳳頭」。我著實對她從未見過父母這一點感到遺憾。
「我想問一下,唐土的『人肉搜索』到底是怎樣讓一個人在素未謀面的前提下挖掘出另一個人的各種真實信息呢?」由於我自己也經常做「挖掘信息」這種事,我對這種手段其實挺感興趣。
「對啊,嘉茂姐姐你問這個幹什麼?」
岳東省是離這個國度較近的唐土省份之一,人力上在沿海省份也算得便宜。而我再向那位唐土留學生請教岳東那一地的硅硫礦地點時,竟得到了出乎我意料的回答:
他隨即做了個解釋:在唐土,個人隱私保護工作依然非常差勁,不少個人信息便會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和販賣。例如,在唐土買一棟房子,向開發商填報個人信息后,這些信息便從後門泄露給了其他相關的人手中,於是,地產中介、賣房、裝修等電話廣告便接踵而至。唐土像這樣倒賣個人信息的二道販子絕不在少。此外,唐土也因為眾多的人口基數,導致信息傳播的真實性也打了個很大的折扣。一條假新聞,只要編造的像模像樣,倒也能引發絕對數量不少的民眾激起情緒化的誤判。在這兩種唐土的風土民情之下,「人肉搜索」的市場便應運而生:一旦某人生出了利用這種辦法向仇視者尋仇、加害、敗壞名聲等等的念頭,他便可以捏造一條新聞,然後倡導人們「人肉這種敗類」,進而便有好事者參与其中,通過網上的各種信息、二道販子的售賣等等,將該人的隱私m.hetubook.com.com公之於眾,從而影響現實生活。
因為兩國語言各自的變化,使得本來幾乎可以互通的兩門語言變得有了鴻溝和分野。現在,若沒有兩方的語言基礎,要去理解另一國的語言都變得比較困難。而我面臨的這個問題,便是要在現今語言的基礎上,去推究唐土的現狀:倉木讓月的父母在那封推薦信中,以「前往唐土發展事業」的礦業投資者身份出現,之所以去唐土,自然是因為那裡低廉的勞動成本和遠比我們發達的礦業資源,這是我不必看書也知道的理由。但是,倉木讓月要弄明白的問題並非她的父母「為何到唐土去」,而是「為何丟下她不管到唐土去」,甚至在唐土生下兩個妹妹,自己僅稍作撫養便送回了這裏。唐土的賢人管仲對「生而不養」的小人也有過這樣的評論:人之情,非不愛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將何有于君?所以,能夠「忍痛奪情」的背後,定然有著某種在我知識範圍外的理由。我因而需要查找一些唐土的資料,了解倉木讓月的父母究竟為何會作出這樣的決定。
「嘉茂同學,不知你是否聽說過,在唐土有個叫『人肉搜索』的詞彙?」
留學生聽過我所述問題的前因後果之後,在網路的另一端躊躇著。這個問題對他顯然也很棘手:唐土的面積著實太大,在偌大的疆域里如何確定兩個由這邊移居過去的礦業投資者,這對誰都是個費解的問題。更何況,我問的還不僅是這兩人的存在與否,更是問他們的某種取捨判斷,這對留學生來說也著實是無法回答了。
不過,兩國的語言都在隨著時間而發展。例如現代日語中,除了本土與漢傳兩種來源,還添了西方匯入這第三支語詞來源,漢傳語彙的比例也不如古代文體中一半以上的比例,降到了四成左右;而漢文也不再是日語所本的文言文體,而轉變成了更加口語、通俗化,漢字總用量大為減少的現代白話文https://m•hetubook•com•com
「讓月,這是一本你父母的書,紙面上不時有灰黑色的印記,這是在礦場附近灰塵濃重,沾在手上,進而又印在書上的痕迹。書本上可以聞到一些硫磺的味道,記得我看到山下家的老礦工的面相后,確定他的職業病是呼吸系統,出現於非金屬礦井,那麼可以基本斷定,你的父母經營的是硅硫礦。這本書有這樣的印記,說明它本來是在礦井區域,一本帶到那裡去的書,一來有在那裡看的必要,我傾向於這是一本與礦業相關的書籍;二是它有可能被你的父母做了某些記號,因為它被你的父母帶回了家。所以,我們不妨找找它的邊緣,看看有沒有折角——在礦井附近的閱讀,往往並沒有適合記錄的工具,更多的是靠物理手段做記號。」
我所有的人際中,並沒有哪個人有著對唐土的充分認知;我家的書庫里,也多是唐土的古籍,並沒有介紹唐土現狀的書目。我在這時想到的人,是一位唐土的留學生。在東部各縣組建所謂「教育聯合」的會議時,我曾與他同作為各個學校的代表參与那場令人不快的會議。在返程途中,他曾向我請教過一個問題,也就是「唐土的列車座位為何有D和F座,卻沒有E座。」問題的答案,與「教育聯合」所謂的「標準化推行」也有一定的淵源。由於這個問題需要思考,他在當時向我留下了聯繫方式,我得以在今日再聯繫上了他。
「那麼,從你的父母住在那裡,到他們去唐土,讓山下旭子來照顧你,再到現在,家裡的陳設都沒有動過,是這樣嗎?」
聽完他對「人肉搜索」的解釋,我頓時感覺自己所做的一些「揣測身份」著實是小巫見大巫。我沒有黑入資料庫的本事,看不到明碼信息,手頭上能掌握的線索往往比人肉搜索的人要少得多了。不過,從方式上講,人肉搜索者們同樣也是沿用我的「推理加猜測」模式,也就是說,我同樣也只需要那兩個人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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