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愴然漸起
第八章 「鈴」

「是這樣的。我在還沒被家裡下禁令的時候,經常一個人去書店看書,如果發現了好書,就會記下名字,然後帶著爸爸或媽媽來買。我家附近就有一條老街,沿街兩邊開著許許多多的舊書店。我就是在一家舊書店裡認識了『鈴』。
「好,現在,我們不妨把這些書目都理出來,看看究竟有沒有藏下什麼信息。」就這樣,永間海夜將她的明晰記憶再次復現,從《燈之湖畔》一直說到《戲言》,我們便得到了一張書單。可以看到,四年來,「鈴」著實送出了不少的書。也虧是這些書都是愛書人永間海夜的摯愛,這二十多本書的書名、作者,以及「鈴」贈送的順序,都被完全地複原了出來。
「那條老街上都是那樣的舊書店,也沒幾家給自己的店起個響亮的名號。就算有些店擺了牌子在門口,住在附近的人也都是進屋直接稱呼店主的姓氏,記得名號的當真沒有。」
「這樣一列,答案不就出來了嗎?」我用筆一劃,將所有書單上的第一個字圈了出來。「書名不比其他,絕大多數時候,頭一個字都是漢字,而有些地方便甚至還因為是熟字訓而難以辯讀。不過,既然存了『發現其中玄機』的心,這不就出來了嗎?『燈之湖畔』,第一個假名是あ,第二本書,江戶百景,第一個假名是え……最後,戲言是個訓讀詞語,它的讀法是たわむれ,第一個假名是た。這麼一來,最後的答案便連成了一句話。將其中的幾個「つ」轉為促音后,這句話便是:あえてよかった、よっやくあなたをみつけました。」
然而,這兩段故事都發生在會津若松一個叫永間的家庭中,未知的一方都署了同樣的名字,未免就有些巧合了。更何況,永間家最年輕的一代人同樣結識了一位名為「鈴」,讀作「すず」的書友,這個概率我已經不願意相信它僅僅是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巧合了。另一方面,永間海夜也和我有著同樣的好奇,打算挖掘一下這些故事的事實過往。這麼說來,永間海夜認識現實世界的「鈴」,我卻和「鈴」只是討論版上的相識。這位「鈴」會不會和永間家《若菜集》與情書上的「すず」有淵源呢?
「沒錯。」
「這倒也省去了一段麻煩。永間同學,『鈴』在與你相識和分別時送你的書,你記得如此清楚,是這些書對你有特別的意義吧?」
「書店啊……這應該是個比較穩定的行當才是。以我的所見所聞來說,霞浦的舊書店,尤其是開在老街上的,那多半是自己的宅子,並且子承父業,家族經營。這樣的書店它應當很難有變動,一來是祖輩賴以為生,也不太會有主動讓孩子另學一門手藝的打算;二來,書本是笨重狼犺的玩意,要改弦更張也異常費事。基於我這些考慮,我倒是有些奇怪,在會津若松的『鈴』,為何會突然搬去離原來的地方那麼遠的城市。她和你說過其中的緣故嗎?」
「那當然。『鈴』小姐也是經營書店的嘛,她推薦給我書的次數有很多,但也不是每次都是正中我意。所以,她每次向我推薦書的時候,似乎會觀察我的神色。若是我讀得非常入迷,她就會提議把書送給我,我在爸爸媽媽願意出錢,送我的書不怎麼貴的時候就會推辭,然後帶著爸爸媽媽來買下;當送我的書價格高的時候,我心裏就打著『佔個小便宜』的算盤收下了,儘管爸爸媽媽發現后,也會讓我拿著錢去付錢。不過話又說回來,若是她推薦的書,我讀著沒有那麼起勁,她就只是一般地介紹,隨便我接下來是否帶著家人來買。所以,我總記得她每一次送給我的書。」
「當時,她坐在店裡的櫃檯後面,我進了那家店,忽然找到了一本m•hetubook•com.com書,我看著看著就看入了迷。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肩膀被人拍了拍,這才回過神來。她就站在我的身後,帶著微笑地看著我。原來這時天已經快黑了,店裡已經開起了電燈。我沒想到這本書能把我吸引成那樣,但這時我已經不敢一個人走夜路回家了。她笑了笑,為我端上了一碗米飯,在我吃完后,又送我回家,還把我喜歡的那本書送給了我。至今我還記得,那本書就是青山七惠的《燈之湖畔》。第二天,我按照爸爸的囑咐,帶上錢去她那裡表達謝意的時候,知道了她叫做『鈴』,大我七八歲,目前給這家店當店員。在那之後,我去那家書店去得最多,和她也漸漸熟識起來。她時常向我推薦書本,就是在這時候起,我的興趣慢慢被她培養起來,從原本愛看的神鬼怪談轉為解釋這些奇妙現象的推理小說。」
「永間同學,你認識『鈴』的契機是什麼呢?她住在和你相隔甚遠的城市,你每次借書都得坐幾個小時的電車,又沒有手機,她曾經在會津若松住過嗎?」
「終於找到你了,和你相遇真好。」這就是「鈴」想要傳遞給永間海夜的話吧。當這句感恩的話語傳達完畢后,「鈴」就像自己的使命已經達成一般,選擇了從會津若松離開。當然,她這句話所表達的心情,依然是對永間家的感激,所以,自然也沒有拒絕永間海夜之後的來訪。我想,她家圍繞《若菜集》所發生的事件不過是一起偶然,現在,我已經有足夠的理由再一次聯繫上我的書友「鈴」了。
「第二本呢?」
「也可能是我過了那段時間之後,觀察力有所提高吧。不過我始終認為,她不告訴我她離開的原因,肯定也是我的緣故。」
「歌川廣重的《江戶百景》。」
「我很願意這麼想,她送給我的書里我也認真地看過。不過我倒是這樣想的,就像和_圖_書店員一樣,你向顧客推薦各種商品,當顧客對某件商品感興趣時,店員的推薦也會更加熱情吧?所以我覺得,『鈴』小姐也是看到我熱切地讀書,才會將書提議送給我的。再說,她搬出這座城市終歸是一時的決定吧?我和她認識已經有三四年的時間了,不可能她從送我第一本書開始,就已經打定了搬走的主意吧?」
或許,這個主意真的就是在見到你的那一刻打下的呢。我回思著「鈴」贈書給永間海夜的情形,心下這樣的結論越發清晰。她也不知道永間海夜會喜歡什麼書,因此在書內做記號是不現實的,唯一能做到的控制便是「推薦哪一本」。永間海夜的閱讀興趣非常廣泛,但也有特別的鍾愛,「鈴」可以推薦給她的書有很多,但尋找她的摯愛卻也不容易。她的推薦要涉及多個方面,那麼體裁上藏下暗示也可以排除。便於藏匿信息的,便只剩了……
「『離開?』我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像嘉茂前輩你說的那樣,我也覺得,書店就是要一直開在那裡的。可是她對我說道:『實在對不起,海夜,儘管我很願意再為你去尋找書本,再和你一起討論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但這是家裡面的決定,我也不能拒絕。』說著,她將自己在外地的聯繫方式告訴了我。『我要搬到長岡那裡,如果你到了能自己出行的年紀,還記得我的話,我很歡迎你到長岡來找我。』最後,她又給了我一本書,這本書我也記得,是久保晴空的《戲言》。
「『鈴』小姐啊,她是個挺奇怪的人呢……」這麼一說,永間海夜也將頭低了下來。「每次我到她家裡借書,她給我的感覺都不太一樣。具體來說的話,就是年齡的差別吧,有些時候給我的感覺像是三十幾歲,有些時候又像是剛過二十。」
有了。
「永間同學,你與『鈴』是在書屋結緣的,那家書屋有什麼hetubook.com•com名號嗎?」
「原來是這樣,那麼你認為,是你問了她那個問題,才導致她有了年齡上可疑的變化?」
「這裡會不會藏著什麼信息呢?」
「那麼,你和『鈴』是怎樣相識的呢?」
「沒有,不過我正打算說說我和她在會津若松的最後一段時日。我在她的推薦下,買下了許多推理小說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書本,有些書,她甚至會直接送給我。但在有一天,她卻突然對我說:『我們店裡的推理小說,你已經全部讀完了。有一些連載的作品,在大書店買第一手的上架新品,也比在我們這裏找要好。』『您的意思是,不喜歡我再來了嗎?』我這樣問她。『怎麼會不喜歡呢?你讀得又快,領悟能力又強,作為有共同愛好的夥伴實在是再好不過。我在此前,一直都沒找到一個能夠對談的朋友呢。只不過,我馬上要離開這座城市了。』
「……」我心下完全不相信這種說法,但一時間也拿不出什麼證其為非的證據。不過,聯想到前兩位「すず」的方法,我認為,這位「鈴」也極有可能將自己想要說的一些話隱藏在了與永間海夜的過往當中。我回溯著永間海夜的敘述,有什麼是可以藏下一句話的東西呢?這種東西雖然有很多,但既然是「鈴」想要傳給她的一句話,那麼,為了要讓她隨時能自行,或是在他人幫助下解開這一句話,她必須要時刻想得起這個暗示,時刻能拿出這個暗示。
「這之後,我原本沒有聯繫她,但在發生了家裡對我下了禁令的那次事件后,我和家裡的關係一下子壞了許多,便賭氣之下,坐了電車去長岡找她。這一次,她依然對我溫柔備至,並且親自將我送上了車站。不過這次,我問了她這樣一句話:『你為什麼要離開會津若松,而搬到長岡?』她沒有回答,用別的話題支應了過去。在這之後,我就過上了頻繁從她家借書的日子。和*圖*書也就是在這之後,我察覺到,她那個像是年齡時高時低的變化。」
「嗯?難道『鈴』的真實身份是演員嗎?要是演員的話便也沒這麼奇怪了,她根據當時要演的角色保持著那個年齡層的生活習慣。現在的化妝技術也非常成熟,將真實年齡拔高或壓低個十來年,不細看還真沒法發現。不過說歸說……我記得我在和『鈴』打交道的時候,她可沒說自己是演員啊。」我在腦中回想著自己與「鈴」交流時她在我面前所塑造的形象。偵探小說討論版終究在交流上有較大的延時。我和她既是相識,除了討論版的交流外,我們也互通過社交賬戶。在社交賬戶上,用戶的發文、圖片、轉發等等都有記錄,而這些往往便能透出一個人的興趣與特長。據我所觀察,圍繞「鈴」的發布與轉發並沒有多少演藝照片或是演藝相關,倒是在計算機專業有不少發表。因此,我倒是不認為「鈴」是個演員,更傾向於將她認作一位信息行業的從業者。
我們這個國度,或者說整個東亞文化圈,都是崇尚含蓄之美的。一個公認的例子便是夏目漱石先生的那句知名改譯,一個不太公認卻也足夠有影響力的例子,則是我們往往會用「許願」的形式來作為自己意願的委婉表達。又如,在那本紙張已經焦黃,顯然是歲月久遠的《若菜集》上,一位名為「すず」的人將一段初戀的情感藏於其中,用隱去的《初戀》篇傳遞那份「愛而不見」的朦朧。在那封情書里,又是一位名為「すず」的人,將自己肯定的答覆藏在了原本的文字中,用當時的新興事物——計算機鍵盤密碼傳遞那「欲拒還迎」的情愫。但從後人的視角來看,這兩段非常符合和式浪漫和含蓄文化的審美故事卻並沒有收到和式故事大團圓的結果,不免就顯得有些遺憾了。
「永間同學,『鈴』第一次送給你的書,是青山七惠的《燈之湖畔》,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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