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西風頌
第十章 如入芝蘭之室

嗯,他們根本不會看書。在花出一千元以上的成本買了書本后,再鬧事賺取賠償,這隻是他們計劃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則是利用書本作為商品,存在有利於消費者的「無理由退貨」條款這一項,再由第三個人,拿著票據和全新的書本,去另一個晴風堂網點辦理退貨。由於票據貨真價實,書也是新品不影響賣相,要辦理退貨也是比較容易的。於是,他們的購書款又能在這樣一招之下回到手中。至於這450元,便成了他們空手套白狼的賺頭。
晴風堂作為現代連鎖經營的書店,每個網點都有相似的經營理念。就霞浦的這座晴風堂而言,它有開闊的佔地面積,疏朗的布局,有選擇的經營範圍,都是所有的晴風堂一以貫之的。這開闊的店內,必須站在櫃檯內的店員一個人勢必是無法顧及過來的,於是店內也有一些相應的安全措施,例如廣泛被店面採用的監控攝像頭。在晴風堂里,客人的視線一般都只會平視或俯視書本,不會有太多閑心逸致仰頭望著飄下灰塵的天花板。偶爾有從閱讀區的座椅上抬起頭來,轉換視覺疲勞時,他們才會無意間發現,天花板的角落,書架上方的隱蔽處,有意無意地從幾個鏡頭中飄出了窺視的眼光。
雖然堪破了他們的伎倆,但我卻並沒有公開揭露。因為店長已經自認是這裏的不對,從收銀機中又找了450元的硬幣給這位婦女。雖說她的忸怩作態讓人生厭,但為了450元錙銖必較的人,家境怕也是不甚樂觀吧。本就給人穩重世故、多歷人情的店長想必也看出了這一點,才甘願讓她佔了這不到一枚大硬幣的便宜。就像外國的一句詩所說的那樣:
他指著店堂的一角,那裡正有個白晃晃的攝像頭對著櫃檯區域。警察對這種設備是非常敏感的,加上視角有利,讓他一眼就發現了這個關鍵。我心裏想的也是「有這個證據在,若是訛詐,可要原形畢露了。」店長似乎也在等著www.hetubook•com.com這一招撒手鐧,在警察提議后,立刻起身一讓,向警察和婦女敞開了通往事務區的通道。店員不知是去是留,一時間徘徊不定。店長則示意讓他重新站在了櫃檯后,以免此時忽然有客人前去結賬。
「哦?」警察的眼神微微上翹。「你還記住了你花出去的紙鈔號碼?而且還是一千元這最小面額的紙鈔?」
「那我有個證據。剛才,店員那邊沒有其他人結賬吧?」兩人又點了點頭,並且我在心中也能確定,方才我也一直沒有移動,能夠確認並沒有人來到櫃檯前。
二者意見難以統一的焦點是交出的錢數不一樣。550元價位的書籍在晴風堂中比比皆是,並沒有多少稀罕。但兩人爭議之間的差額是450元,相對於550元的書,比重就相當大了。若是一本十萬元、百萬元價位的珍品級寶書,書店若是和買家為了數百元的分歧爭個死去活來,無疑是自墮身價,就算是認栽賠個450元也不會有什麼說法。但若是在一本550元價位的書上賠進450元,我想並沒有哪個書店店主願意心甘情願地做這種虧本生意。
「這本書的售價是550元,方才您遞給我的也是這個數目的鈔票,這本書也沒有在打折。所以我認為,我們沒有再找錢給您的必要。」
現在,我正因書店晴風堂中的種種過往,而接觸到了兩個從勝岡移動到霞浦的人:一個是名叫「白露」的高中生,因為家裡讓她「白龍魚服」的決定而搬來;另一位則是丐者,在落拓流浪的飄萍人生中暫時駐足於此。他們的故事我雖然知道了個大概,但我卻並無為他們的生活做出改變的想法——丐者心中的癥結並不能通過外人的言語排解,心病需用心術醫,好在現在「白露」也不知道自己遇上的這個人是什麼來頭,也和家裡沒什麼聯繫;丐者自己也在救濟站里生活,一時半會也逃不到外邊去,我得和-圖-書以繼續度過每到放學後路過晴風堂,順路扭過頭看一看其中是否有新品書目的安逸生活。
「店員閣下,我的找零呢?」一個中年婦女站在櫃檯對面,擋住了店門外射進店內的光線。雖說晴風堂布局通透,且沿街開著大窗,光線能射進來穿過閱讀區照亮店堂的大部分,但這位婦女毫不客氣地用那健碩的體型擋住了一個光線的主要入口,店內未免便隨之一暗。站在這塊被遮蔽了光線的區域里的顧客,因為她的厲聲而被吸引過去的顧客,都將目光轉向了那邊。只見她毫不客氣地伸出一隻手面向店員,發言氣勢洶洶,就像是她在事實上顯然吃了虧,現在要討回這個公道一般。
這些話說得的確沒錯,店長和警察都點了點頭。
不過也有句俗話說得好:越沒本事的狗叫得越凶。縱然這個婦女狺狺狂吠,站在櫃檯對面,收銀機后的店員也不卑不亢地回應著:一方面,他堅守店員的規矩,絕不動怒,絕不首先挑起事端,始終以平和、講理的語氣回應著對方的挑釁,讓人著實欽佩他的涵養;另一方面,他也旗幟鮮明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認為自己收到的錢就是恰恰好的書錢,沒有再找零錢的必要。
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這是唐土一本古書上的話,意思是與人相處,便會漸漸地沾染上對方的習性,久而久之便會與其同化。有一個意思相近,表達更簡單的成語叫「耳濡目染」,它也有這一層意思,在使用上,則更傾向家人親子之間的言傳身教。
「我覺得還真不行。」我在心下暗想著。按照事理,硬幣沉而紙幣輕便、面額大,在購買數額一定的商品時,定然是用硬幣優先於用紙幣。這位婦女的錢包里有著無數硬幣,以至於要先倒出來,才能為拿出紙幣騰出空間。那麼,她為什麼不用硬幣付賬呢?550元的書本和-圖-書,5個百元硬幣和一個50元硬幣,或者一個500元與一個50元,完全能為她的錢包減下一個不小的重量。而且,沒有人會在進入書店前就知道自己要買多少錢的書,也就不可能提前準備差不多的付款。在收銀機前,她是否有「拿出沉甸甸的錢包,將硬幣倒在桌上,再從錢包里拿出千元紙幣付賬」的動作呢?店員若是看到她這個特殊的錢包,理當會記下並向警察通報吧。現在,暫時把這個問題的答案定做「沒有」的話,這豈不就是說,中年婦女隨手在店裡挑一本書,就能有恰好的錢去買?我更傾向於認為,這張「千元」是他們刻意放進去的。
「我分明給的是1000元好不好?這本書售價550元,你還要找給我450元才對!」
「怎麼樣,這可以說明我交了一張一千元到他這裏吧?可以找給我450元了嗎?」
——濟慈《希臘古瓷頌》
「我憑什麼不能記得?我現在錢包里還有紙幣,我報幾個號碼,你從我錢包里拿一張出來,總歸有一個能對得上號。不好意思,我就是會記住自己錢包里鈔票號碼的人。」
「那也就是說,我的錢不可能被找出去,還躺在收銀機里?這就好辦多了,你讓店員把千元紙鈔都拿出來,我報一個號碼,裏面肯定有這個號碼的一張。」
他們,嗯,定然有夥同的人。在監控攝像頭中,並未出現「婦女趁店員不注意,偷偷將千元紙幣塞進收銀機」的動作。因此,這張千元紙鈔如何出現在收銀機里,定然是有同夥用這張紙鈔正常付賬,然後她再緊接著「挑起事端」。450元,對於正常工作,有收入的人來說,可謂是蠅頭小利了。婦女拿著的這本定價550元的書,也不過是隨處可見的通俗讀物,那麼……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這便是你們知道的,該知道的一切。
「這個攝像頭太老舊,看不清我交出去的錢到底是多少,這個不要緊。但方才畫面里已經顯示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有向店員交錢的動作對不對?店員拿到我交過去的東西后,便把它放進了收銀機里對不對?這就說明了,我交過去的一定是錢,沒錯吧?」這幾個推導倒是沒有漏洞,只聽她繼續說道:「而且攝像頭是設在拍顧客背面,店員正面的方向,又設在高處,這就讓收銀機的背面擋住了正面,看不清店員拿到我的錢之後放在了哪個位置,所以現在就算開了收銀機,也無法得知我交了多少錢,對不對?」
晴風堂的店內布局偏向古風,但也畢竟是一個連鎖經營的現代書店,一些基本的格局也都是現代的設計:比如店內視野通透的書架擺放,按照消防規定設置了前後兩個可供客人出入的門,櫃檯設置在主要出入口,也就是沿街的正門處,收銀兼答問的店員由兼職的年輕人輪流擔任,目前當班的人便坐在收銀機之後。
雙方爭執不休,絮絮叨叨的話聲也終歸影響到了店裡。不知是店裡的誰高聲喊了一句「你們怎麼不叫警察來評理啊?」這個建議得到了兩方認同,店員在向店長報告此事後,同從二樓事務區走下來的店長一起,與門口的婦女僵持到警察到來。
監控探頭的存在,在許多時候都能成為有力的證據。舉個很簡單的例子,與監控探頭功能類似的,行車記錄儀的錄像功能,便能在遭遇到「碰瓷」時呈給主持公道的交警,作為巧舌如簧的碰瓷者都無可辯駁的證據。而在晴風堂,來到書店裡的人雖大多數都是崇文尚禮的高雅人士,卻不能否認其中也混進了一些貪圖便宜、不顧廉恥的宵小之人。比如這個時候,我正在晴風堂站著翻閱一本打算買下的書時,聽得櫃檯那邊卻起了爭執:
Ye know on earth, and all ye need to know.
beauty,「—that is all
然而,從事務區出來的幾個人臉上卻並未讀出明顯的勝負結果。警察面無表情也還罷了,就https://www•hetubook•com.com連店長和婦女也都沒有高興或沮喪的絲毫表示。警察重新下樓,眼神又投向了那個監控探頭,道:「店長先生,這次這麼有力的證據工具都失效了,看來你們這裏的安全措施更新還是很有必要的啊。以我的經驗,這個探頭已經使用了六年以上,才會有那種分不清人形、細節解析度也低的畫面。新近一兩年出的攝像頭絕不可能顯示到你的電腦上,解析度會是那般模糊。」店長唯唯稱是,表示下次一定注意,儘快更新設備云云。然而婦女卻不依不饒,堅持要店方找回自己的錢。
「Beauty is truth, truth
「這有什麼難的嘛。」警察將雙方帶到店內深處,確保不打擾正常的經營秩序之後,眯起了眼睛聽著兩方的當事人的主張。由於我對這個事件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判斷,手上的書也已經打定了主意買下,於是也沒再翻閱書籍,就這麼站在店深處的附近,妝出一副看書的模樣,實則是豎起了耳朵聽著他們的對話。警察嗓門洪亮,就算是刻意壓低了聲音,話聲也分明地傳入了我耳中。他認為,兩方的爭執的是非判斷絲毫不是難事。「你看,那位置不是有個攝像頭嗎?看看監控不就知道了。」
這句話雖然讓我在心中更加堅定了這位婦女是一個「靠錢幣數額上的差池進行訛詐」的專業戶,但她這句話,加上接下來警察實際也做了驗證:婦女打開厚重的皮夾錢包,將無數硬幣倒出來,為拿出紙幣騰出空間后,抽出一張紙幣交給警察,然後報出了上面的號碼。在驗證之下的確不差,這一手倒是擠兌住了店方。現在,店員在各方監視下打開收銀機,將千元的一沓拿了出來,果然點出了一張,號碼與婦女報出的號碼相同的鈔票。
警察也不愧是在這種糾紛中歷練得精明世故的老油條。一個人記住花出去的鈔票號碼顯然是太不正常了,在她提出這個驗證方法時,我能從警察的眼神中斷定,他甚至在這個時候確信這位婦女是在敲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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