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有意多不語
第四章 燙手的山芋

「你還真是開價太低了。把你朋友的思維就賣了一個番薯。」
「是什麼問題呢?還有,不要邊吃邊說話,看你嘴邊都是碎屑。」我掏出手帕遞給她。「現在咱們可閑著呢,嘴裏的番薯咽下去再說不遲。」
「當然是水域的霞浦啦。」
相談屋大抵處理的都是同學憑個人能力無法或難以解決的麻煩事。幾個簡單的例子,比如說食堂的飯菜口味偏重、廣播音量太大等等,這些問題送交相談屋后,會由我或我的同伴們做記錄,然後一併提交給學生會和校方交涉。再舉些例子,有人因為不滿座位安排而找學生會,有人因為校園清掃輪值安排不合理而找上學生會,這樣的麻煩事,也被學生會安排在了相談屋處理。我雖然現在是學生會會長,解決這些委託理所當然,但之前的一段日子並非如此——在我還是占卜研究社長、學生會副會長、相談屋負責人的時代,這種麻煩事就被一概推到了我頭上,在「能者多勞」的名義之下,我更多感受到的是他們把麻煩事推給我的壞水。
「淵子,吃烤番薯是一種享受,但學會『捧番薯』也是一門功夫,你看!」只見奈惠拿著同樣的一個「燙手山芋」,頻繁忽左忽右地換手,而且她的握法也很特別,是用五指指尖撮成一個環形,剛好掐住折成漏斗形狀的防油紙,番薯就躺在防油紙漏斗里。奈惠的左右手各有這樣的一個紙漏斗,一旦一邊握得熱到難受,她便將番薯倒過來,讓它落在另一隻手的紙漏斗里。番薯是紡錘形,兩頭尖中間鼓,這麼顛顛倒倒卻也不會掉下去。
「這也好辦啊,那可以提出見習申請,就說參觀垃圾焚燒過程,然後把番薯作為器材填進去不就可以了嘛。」
「你看,我們的校園後方不是後山嗎?平時我們的工友就會把可焚燒的垃圾放在那裡燒掉,落葉也一直是這麼處理的。」
「我們這個m.hetubook.com.com城市叫霞浦,霞浦的南方是什麼?」
「說起來,為什麼會有這個『燙手山芋』的習語,奈惠你知道嗎?」
說起來,對於這種不願接手,總想丟給別人的麻煩事,唐土有個慣用的形容,叫「燙手的山芋」。山芋,在唐土的正式名字叫「番薯」,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薩摩芋」。一般來說,它在深秋初冬時分成熟,最經典的食用方法是用爐子烤熟,剝皮后直接食用,也有將深秋落葉掃成一堆,將番薯埋在葉子里,再燒掉葉子來烤熟的方法。不管是哪種方法,由於番薯自身就像是準備好了各種調味料一般,剝開熟熱的番薯皮,濃香的味道立刻便飄散出來,令人口腹之慾大開。番薯的出現時令是冷天,走在寒風裡,吃上一個熱番薯,這是奈惠告訴我的,人生若干最幸福的時刻之一。我依言效法之後,也覺得這個「最幸福的時刻」誠非過譽。不過,剛從街邊的煤爐里拿出來的,皮被烤得焦黑的番薯,儘管用一次性的防油紙包著避免臟手,拿在手裡依然能感受到它滾熱的溫度。
這是我尚未接任會長,僅作為副會長時的發生事情。也就是說,批准社團活動可行與否的學生會,其最高決定權屬於當時的會長——近藤里緒。她是大我一屆的前輩,除了霞浦高中學生的身份,還是遊戲會社「近藤電子」的千金,她的性格古板而嚴謹,執行各項規定一絲不苟。點燃落葉烤番薯的行為屬於在校內使用明火,這是校規明令禁止的。若是使用像店家那樣的煤球爐,那又得進行社團新購置物品的申請程序,同樣會在走到會長審批的那一環時因為用途不對而被打回。我深知我的前輩以穩為第一的性子,於是先嘗試的是勸說奈惠表達「放棄」的意思:
「明石同學,你是從哪裡號召到這麼多人往相談屋投遞想m.hetubook.com.com要烤番薯進入食堂的信件的?」
「是稻敷郡。」
「我倒是真沒看出來,原來你帶我來街邊吃烤番薯,還有這麼深的后招埋伏著,我真是小看你了。」我笑眯眯地望著一臉得色的宇野奈惠。
「那倒是。」
「這不就行了嘛,改天讓明石同學請咱倆,怎麼樣?」
在奈惠為我上過這一課之後,番薯的溫度也終於不再燙人。小心翼翼地剝開皮,咬下一口之後,那股溫暖與甘甜著實能算是冬日寒冷中的至福了。就這樣,我和奈惠坐在小公園的長椅上,開始品味這股溫暖。雖說這個「番薯」最容易讓人聯想到的便是「燙手山芋」這個不太好的詞語,但此情此景下,它著實不能與任何負面的感情搭上邊。
「嗯,就是吃著番薯才想起來的。」她一邊囫圇擦著嘴,一邊含含糊糊地說道:「淵子,我們學校的料理研究社,想利用現在這個季節,將校園裡的落葉積攢起來烤番薯。然而,他們肯定繞不過去近藤會長這一關,淵子你能不能幫忙想個主意?」
「就是說嘛,烤番薯這麼好吃,除了外表有點臟根本就沒有缺點。不想個辦法引進食堂就太可惜了。」
「不知道。淵子你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就一個……」
「對啊,稻敷是茨城農產品的一大產地,我們霞浦以漁業為主,兩者間的產品交換非常頻繁穩固,我們現在在吃的番薯說不定就是那邊產的。霞浦和稻敷之間有穩固的農產品交易通道,通過這一途徑輸入的農產品是各個特供口徑的搶手貨。集中供餐的企業、學校、工廠,很多都是直接大批量地購買稻敷的農產品,其中也有餐飲店。雖然學校食堂有規定,不能直接購買餐飲店提供的菜品,但是可沒有『不能探索新菜式嘗試』的規定。我們只消以這樣的名義向校方提出申請,就說近來有不少的學生希望食堂增hetubook.com.com加烤番薯這個菜式,但食堂並沒有番薯的來源。臨近的稻敷致力於包括番薯在內的農產品輸出,若是我們能購買一批番薯,他們負責經銷的人會非常樂意。稻敷方面也不會幹坐在自己的地盤裡做生意,他們在各個地方都有經銷點,並且霞浦經銷點的負責人還更進一步,樂於提供成品的烤番薯菜肴。這樣一來,番薯依然是附近的餐飲店用不知道哪來的番薯做的,但他們有老式煤爐和蜂窩煤,做起來依然傳統;食堂買進的也是成品剝完皮的熱番薯,也不會有人出於衛生指摘、多了『稻敷在霞浦的代銷點』這一個環節,很多事情都能包裝得堂而皇之,不是嗎?」
「對了,淵子。」嚼著番薯的奈惠突然轉頭看向我。「我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
「你說的我倒是懂啦,不過這和我們要解決的問題有什麼關聯嗎?」
我在這時,用比之前還要「可愛」的表情看向了宇野奈惠。這時,她的表情我清楚地記得,非常滑稽。
「你不覺得冬天的一個烤番薯真的很幸福嗎?」
烤番薯的誘惑很快也讓我屈服。達成了這個約定,接下來要思考的就是如何達成被反覆提出的「將烤番薯引進校園」。按照奈惠轉述的要求,烤番薯必須堅持原汁原味的做法,就是只有「老式煤爐」和「堆樹葉」兩種製作法。老式煤爐因為器材骯髒笨重,用作材料的蜂窩煤還必須特別去買,因此直接被否決,但校園裡的枯葉也是一日少似一日,再不做決斷的話,那真是徹底的告吹了。
「嗯?沒有什麼人啊?只是宇野同學想讓烤番薯進菜單,不好意思直接拜託嘉茂同學在公事上徇私,所以讓我出了這麼個迂迴之策。」
「我突然想到這個問題,並且做了一個猜測。你看,番薯的名稱叫『薩摩芋』,說明它是從薩摩,也就是現在的鹿兒島縣傳入我們這個國度的。也就是說方向是南方。和-圖-書我們覺得番薯燙手,奈惠你卻有個很快讓它涼下來的『捧番薯』的技巧,一下子便變得不燙了。我想,若是到了更北方,這個熱度在空氣中也保持不了多久,恐怕也傳不出什麼『燙手山芋』的名頭。所以我認為,在唐土,番薯也是從南方傳入的。」
「校內就一定合適嗎?」
「因為這一切都是從相談屋來信的『希望菜品增加烤番薯』而來的啊,無論是近藤會長、校方還是食堂,你能說他們都嘗過烤番薯的味道嗎?淵子你也一樣,我總得帶你來吃過一次,你才能體會到它的滋味吧?」
「水域再往南呢?」
「賣番薯的店裡,老闆圖省事,只會給你一張防油紙,但若是懂點門道,向他要兩張,他是完全不會拒絕的。」
「非得在校內烤番薯嗎?將校園裡的落葉收集起來,拿出去校外烤番薯不就行了嗎?」
「當然,這麼寫還不是擺明了就是要吃烤番薯嘛,別說到近藤前輩那裡了,我和由良崎同學這裏的初審就要被駁回。說起來,為什麼料理研究社非得要做烤番薯啊?」我記得料理研究社的社長是高倉緣前輩,她的性子非常軟弱,並不是一個主見很強的人。雖說烤番薯的確濃香四溢,但若是和她強調規矩的嚴肅性,她也應該會作出知難而退的表示。
「這也不是料理研究社的緣故啦。」奈惠道。「是相談屋這裏收到了太多的相談,無一例外地都是要求食堂增加烤番薯的菜式。這樣的委託我本以為不需要淵子你出馬,便在拆信的時候簡單記錄了一下,就直接告訴了近藤前輩。然而,這樣的信件數量一天天地越來越多,以至於近藤前輩都注意到了。她認為食堂加這道菜也沒什麼問題,便聯繫了食堂的負責人。然而食堂卻並不會因為一道菜而特意去買紅薯、找落葉,也不願意採用落下『不衛生』口實的煤球爐。他們要求我們先取得校方的首肯,而近藤會長,就把這個任和-圖-書務交給你啦。」
「奈惠,這……也太燙了吧!」從店主人那裡拿到烤番薯后,我初時拿著還不覺得,待到手指尖被烤得炙熱,肌肉越發向熱源貼緊,我才意識到大事不妙,慌忙雙手綳直,用指甲尖逼緊烤紅薯。即便因此減少了導熱途徑,但熱量依然沿著指甲一絲絲鑽入甲根,刺得我隱隱生痛。
「這還真是個『燙手的山芋』呢。」我瞪著奈惠道。「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現在才告訴我?而且這又和料理研究社有什麼關係?」
「在校外找一塊能生明火,又能把大家召集起來的地方也不現實啊。」
「淵子你是瞎說的吧?我看你眼神里可沒半點認真的神色。」
奈惠笑逐顏開地拍著掌,為我的這一方案而鼓掌。不過,計劃的執行並不能讓這個毛手毛腳,容易讓外人看破真實用意的人來辦,終究不能令人放心。於是,我還是放棄了置身事外的想法,在第二天找到了明石同學。
「說吧,你在這趟渾水裡陷得有多深了?」奈惠聽出我的笑意不對,神色方才慌張起來。此時的我已經換上了「看你演戲」的表情在緊盯著她。以奈惠自己的遲鈍腦筋,是絕不會想出「帶我來吃烤番薯—讓我折服於烤番薯的美味—讓我在立場上偏向于贊成烤番薯—拋出『將烤番薯引入校園』的難題讓我解決」這樣的連珠妙著。我想,一定有另一個人,同樣欣賞烤紅薯,並且想將之引進食堂,這個人甚至預料到了會有這樣的麻煩,於是便定下計策,同時支使宇野奈惠把我也拉下水。宇野奈惠的人際交遊廣泛,要請動她,一包薯片基本就能搞定,至不濟兩包必然搞定;但能想到「用她來說動我」,並且以奈惠的死腦筋,必須把這個用意明白地挑出來——這樣明了的醉翁之意,還能不引起奈惠心理上反感,甘願為之驅策的,也只有我們兩人共同的朋友了。「或者你直接告訴我,明石同學請了你幾個烤番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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