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能書寫嗎?」
之前所說的「滋生怪談謠言的土壤」,就是指超自然研究社這種社團活動。他們致力於捕捉和發現身邊種種不能用科學解釋的現象,然後通過一些他們的證明方式,得出「超自然現象是實際存在的」這一結論。我雖然對這種研究方式不以為然,但他們是在校規允許、學生會批准的前提下組織起來的社團,故而我也沒有批駁他們的立場,頂多是從科學世界的角度對同樣的事件給出一些解釋。然而君子無罪懷璧其罪,我從另一個角度解釋事件,卻在這些人的眼中成了「社團活動的阻撓因素」,以至於超自然研究社的成員對我嘉茂淵子隱然有些敵愾心理。再回到這封信件上,宇野奈惠在將信交給我的時候是這麼說的:
「最近,我被一個超自然研究社傳出來的怪談深深地煩擾著,聽說相談屋的嘉茂同學曾經為日津川同學解開過被怪談煩擾的苦楚,所以致信相談屋,希望我的問題也能得到解決。」
「將筆放上去的人用廢舊的筆當樹枝,那為什麼不直接用樹枝呢?顯然是在他的視角上,筆比樹枝還要就手。那麼可以斷定,做出這件事的便是掌管失物招領庫存的校工。校工打開窗戶,顯然有他的目的。再仔細想一想,我們便不難得出一個可能。」
「是啊,這點我也問過了,各種各樣的筆都有。」
「也是啊……雖說我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有鬼什麼的,但這麼多沒用的筆,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奈惠對此也很奇怪。
「看來都是廢舊的筆了。我本以為這是什麼人的惡作劇,不過現在看來這種可能性並不大。搞這種惡作劇,沒必要收集一大堆廢筆,一次用一支地消耗。真是惡作劇的話,在地上隨便撿一根樹枝卡住窗戶縫就夠了。」
我拿起筆端詳了一番:這是一支型號老舊的圓珠筆,筆芯還有小半管左右,但似乎是m•hetubook•com.com因為天氣寒冷、油墨凝凍的緣故,一時間在紙上難以劃出字跡。油墨發黑,有別於新圓珠筆青藍色的差異顯示出這支筆芯也已經用了相當久。照理說,一支筆芯在需要長期、頻繁書寫的學校里會很快用完,絕不至於剩下小半管油墨等到變質發黑還沒用出去。這又是一個疑難了。雙重的問題讓我一時間沒法想出一個合適的解釋,只好看向奈惠,道:「有沒有關於這件事的其他的情報?」
高中時節,正是人思緒跳脫,不斷迸發出靈感與幻想的歲月。例如愛迪生在這個年歲,因為思維碰撞的火花,發明了普惠整個地球的電燈;馬克·扎克伯格在年幼時便熱衷於信息技術,於是開創了社交網站facebook。這些成功的,名動全球的事迹證明了高中年紀確然是思維能力飛速成長,新想法,新創意不斷湧現的時候。然而,這些名動全球的事例,主人公到底是「特定環境下的特定人」,與現在七十億的地球人口數相比,無疑是個孤證了。事實上也同樣如此,思路與想法是如此之多,但現實卻依然是這樣一個世界,以至於無數想法最終胎死腹中。比如,我們很多人都有過夢想,擁有能代替自己上課、寫作業的機器人,但這種人工智慧並不存在;又比如,我們總想做出翅膀飛上天空,但我們的身體能力決定了我們永遠無法如飛鳥般在空中自由縱橫。
「大部分都不能。只有一小部分能寫幾筆,但筆跡也很快就幹了。」
「會有這麼巧嗎?」我接過信,翻過上面那些講述問題的字句,下面便是匿名委託人正在經受的怪談:這個怪談事件,委託人對它的概括是「鬼之筆」。具體情節是這樣的,委託人在班級中坐在靠窗的座位,近來天氣寒冷,窗戶在上課期間,一般情況下都是關上的。但是,他最近有幾次這hetubook.com•com樣的經歷:在集中精力上課的時候,他覺得後頸忽然一涼,像是窗戶露出了縫隙,冷風從外面灌進來的感覺。於是他伸手將身體一側的玻璃往後推,以為這樣就能重新關緊窗戶,但他頓時發覺,有什麼東西卡住了窗戶的滑槽,讓他無法關上。於是他回過頭去,看到那裡赫然出現了一支筆。他的身後雖然有其他同學,但他事後問及,得到的卻是「我也沒有見過這支筆」的回答。後來,他在又一次經歷這種現象后,將這支筆抽回了教室里,再把窗戶關上,可下一次又出現了新的筆。這才讓他的心下惴惴不安,開始意識到這不是什麼尋常的小失誤。「感覺到冷風—回頭髮現窗戶開了縫—一支筆卡住了縫隙」的循環在他身旁上演了好幾次,時間規律並沒有周期性,只是發生時必然是上課時間,他還因為做了抽筆關窗的小動作被老師點過一次名。這樣費解的事情在他的朋友之間傳開,又傳到了超能力研究社,這些社員大為興奮,在一番詢問和調查后,信誓旦旦地得出了「這個窗外徘徊著一位因為筆而去世的鬼魂,時刻想要攝取教室內的溫暖而不斷用筆撬開窗戶」的結論。為了讓這個結論看起來言之鑿鑿、無懈可擊,他們還編造了不少細部設定,比如鬼魂的性別、身高、愛用的筆、去世的時間和事由等等,然後煞有介事地向別人傳播這個故事。本就身在其中的委託人,心理壓力那是更加的大了,在這種壓迫下,他總算是聯繫了相談屋。
「哪有這樣的可能呢,而且這樣的故事,作為實事求是的判斷肯定是派不上用場的。」我大幅度地搖著頭。「不過奈惠,你講的情節里倒確實有可以用作情報的地方:超自然研究社帶去的是一支鋼筆,你拿到我這裏的是一支圓珠筆,也就是說,每次發生這種『鬼之筆』事件時,委託人從窗檯縫隙和-圖-書里拿出來的,卡住縫隙的筆,都不是一個型號的,是這樣嗎?」
「這個問題倒不難回答。學校里能有很多廢舊的筆的地方,一個是垃圾回收點,一個是失物招領處。這些筆的來源我認為是後者,一來筆的品相依然乾淨,筆芯也還有剩,並不像是刻意丟棄的;二來那支有個人留名的鋼筆,是能重複利用的,也只能是遺失。這樣一來,我們便確定了,這些筆最有可能來自失物招領處,並且從那位畢業生的鋼筆來講,這些筆都是無人認領的東西。失物招領處長期保管各類失物,但我們在高中只會待三年,加上一支筆往往也很廉價,因而失物招領處積存下一些年深日久、無人認領的筆是很正常的。接下來,只需要思考是誰拿出這些筆用在『卡窗戶』上就好了。
「奈惠,委託人那裡有幾支從窗戶的縫隙中拿下來的筆,這些筆不是教室里坐在這附近的同學所有,這才是成為怪談的關鍵。奈惠,依靠你的人脈,你能想辦法認出這封匿名信的寫信人,然後弄來一支這樣的筆嗎?我想,看到這些數次卡窗的筆的實物,才是解決問題的題眼所在。」
「一支很久沒人認領的筆,它『書寫』的功能已經消失,並且也可以基本斷定畢業后的學生不至於再返回高中的失物招領處追索一支筆,那麼它的『他人所有』屬性也消失了。這樣一來,筆的功用就被完全否定,那麼它剩下的也只有物理特徵了,也就是硬塑料結構。用來『卡窗縫』正是用上了這一點,也就是說,它就是因為只剩下樹枝般的用途,所以就被當樹枝來使用了。
若是室內與室外溫差不大,那麼打開窗戶的一條小縫,冷風雖然會灌進來,但絕不至於讓人的後頸感到涼意。為什麼委託人會感覺到後頸的寒意?自然是因為室內開了空調取暖。新近,霞浦高中開始為教室配備空調,而空調效果如何,需和-圖-書要師生體感和客觀測量兩方面的數據。師生體感可以詢問調查,但客觀數據必須拿溫度計來測量。於是,校工便被安排了這樣的任務。他不便在上課時進入教室,但他可以從外面打開窗戶,將溫度計伸進去測量。於是,他就有了這樣的做法:用一支筆撐開窗戶,將溫度計伸進去,測量完畢后又將溫度計回收,但筆都是廢舊的,就算被人丟棄、取走也都無妨。
「有啊,超自然研究社不是暗中和淵子較勁嗎?我向那位委託人出口要一支筆的時候,委託人告訴我這樣一個情報,說是超自然研究社的人也要走了一支筆,並且還在這支筆上面有了發現。這是一支鋼筆,還刻著一個姓名。他們調查了一下這個姓名,發現它屬於四五年前一位我們的畢業生。這下他們的故事就更加豐|滿了,故事情節被修改成了『鬼魂就是這位畢業生在最近的死亡所化,他一心挂念教室里的某些東西,所以陰魂不散,不斷想用筆撬開窗戶鑽進去。』」
就像其他學校一樣,霞浦高中也有所謂的「七大不可思議」,也就是一些令人費解的事件的集合。由於高中正好是個想象力豐富又缺乏系統科學知識的年紀,一些其解釋暫時不在知識範圍內的事件往往就被套上了神業鬼作的解釋,收入了這個集合。我雖然生在占卜世家,但卻對科學有著絕對的信仰,並不會將什麼現實發生的事情當做神鬼作祟。在剛進入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我便通過自己的推理,為當時的「七大不可思議」統一作出了科學的解釋,算是把這種風氣打壓了一陣,但高中年紀是永遠不缺想象力和事件的,也就是說,產生怪談、傳播怪談等等是絕不會隨著我的一次解釋而銷聲匿跡的。
我記得在高二剛升學的時候,那個向相談屋提出解決「七大不可思議」委託的是一位叫日津川的新生。他生性怕鬼,於是便被友人灌輸了這方和_圖_書面的話題以他畏縮害怕的樣子取樂。在我解開那七大不可思議后,他的壓力陡然小了許多,彷彿整個人的樣貌都精神了不少。這種實際地為他人解決疑難,讓委託人重新煥發精神的成果,是我坐在相談屋為他人答疑解惑最希望看到的成果。所以,一回想起日津川同學委託的達成,我的心情也隨之好了起來。不過,就像之前所說,不切實際,幻想空談的鬼怪謠言是無法消滅的。加上學校里也有客觀上滋生這種謠言的土壤,故而在許久之後,我又接到了類似的委託。
「早就知道淵子會從這個地方入手啦,看!」奈惠的人際關係和處理問題的能力果然遠非我所能想象。她在中午知道這一委託后,立刻根據「被特定的怪談謠言纏上身」的特點,鎖定到了發出委託的當事人,向他要來了一支他回收來的筆,在下午正式轉交給我這個委託的時候一併拿了出來。
「這樣一想,超自然研究社的那套故事,還會有真實性嗎?」
思維的火花結合實際,便是思路或靈感;但若是脫離了實際,便是空談和幻想。電燈與facebook的發明是基於實際,提出可能實現的方案並有一條可行的實現路徑,而這個年紀的大部分想法,卻像無根浮萍一樣,完全沒有可以著手實踐的立足點。更有甚者,抱著「反正我們的想法都是空中樓閣,何不將它妝點得更加富麗堂皇」的想法,抱殘守缺于某個或某些空想,然後雕紋藻飾,非得將這空中樓閣打扮得跟現實一樣。為這種行為舉個例子的話,說得嚴重一些,那些傳銷組織描繪的所謂「未來的商業帝國」便是,天花亂墜的一通吹噓,竟爾能夠把一套虛無縹緲的理論,實質上只是「分級提成」的架構包裝得跟確有其事一般。若是說得輕鬆一些,那就是我們高中生之間的「怪談」了。
「淵子,這封信里講的故事,好像真是為你量身定做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