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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可能你上心的並不是他人的錯誤,而是他人的正確。」
雖然河內同學自己說,她們學校的一個一年級學生在老太太到來的三天後,緊接著就被學校要求寫檢討,而周圍人竟無一探清他寫檢討的理由,可以說是「相當契合我推測的印證」了。但事件畢竟也有湊巧,並不能說我的推測就一定是正確答案。並且我也認為,我們所作出的猜測,受事實上的條件所限,像這樣「無法驗證答案」的事情才是佔了大多數的。比如說,我們走在街上,和一名纏著繃帶的路人擦肩而過,我們雖然能在心裏嘀咕,他是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纏上繃帶,但向一名生人問出「你為何受傷」這樣的話,未免也太失禮了。所以,我這樣回答發表如上感嘆的河內同學:
宇野奈惠的確是這樣的人。我就算不將視線扭向她那邊,便能斷言此時的她正因我的猜測無法驗證而心有不甘。不過,河內同學既然拋出這番話,顯然是看到了奈惠的表情而有的放矢的。於是,我也相應地對她進行試探:
「大叔,對不起,本來是讓您指點我的,卻不知不覺說到了你的傷心事……」我慌忙向他道歉。
「沒關係,有這玩意幫忙看著呢!」他指了指空中,我看向那邊,發現一個監控探頭的拍攝視角正對著店門口,我也就沒再說什麼了。但是,我的心中自始至終還是有些不理解的:他作為店主,對店裡的財產應當更為珍惜和愛護才對。比如說他把今天的收入就這麼放進口袋,這個動作就太草率了,是我的話,至少還要檢查一遍收銀機是否真正鎖死了。
「他也覺得合情合理,認為用這個答案在同學們之間解釋,是行得通的。」
他從「若是失去之後,要怎樣重新開始」這個話題切入,向我談了不少過去的例子。這些和我有著相似經歷的人和他商談后,又是怎樣重新選擇自https://www.hetubook.com.com己未來的方向的。在這些例子的印證下,我也感覺到自己這種「寄託于打工轉換心情」的想法還是淺薄了些。然後,店主大叔便引出了他的觀點——
「嘉茂同學,我覺得你的答案的確非常合理,但今天的我們,卻沒法檢驗這個答案是否正確了。」河內同學在視頻通信的彼端不無遺憾地說道。
「為什麼要減少對他人的關注呢?」
令我不解的問題就出在這裏。只見聞鶴堂的店主就這樣起身,一邊對我做了個「往外走」的手勢,一邊打開收銀機,把裏面的零錢就這麼揣進褲兜里。我依言走到店外后,他就直接這麼把捲簾門拉了下來,鎖到地面的鎖扣里。
「到底是沒有什麼能瞞過嘉茂同學。我也實話實說吧,嘉茂同學方才的解釋,我已經通過手機郵件發給了那位聞鶴堂的店主先生。並且這件事情一開始便是他的委託:他才是受這一流言所苦的人,在我去聞鶴堂,聽到了他這樣的煩惱后,我便在心下認為,嘉茂同學是有可能為他解開這一樁苦惱的合適人選。不過,在故事的一開始,我還是對嘉茂同學有所隱瞞,這實在是對不住。」
……
「誒,其實這是故意做給我看的嗎?」
「以我愚見,打工似乎也不是你的真正目的,你只是覺得『不能再這樣一個人下去了』。從一個店主的角度來講,能有一個志願者毛遂自薦雖然是好,但若是『不把心放在打工的工作上』,恐怕這樣的打工者並不能招來店主的喜歡。」
「大叔,您這麼做是不是有些過於……隨便?」我覺得他作為店主,這樣的做法著實有些不夠謹慎。捲簾門的地鎖向來不保險,別有用心的人若想撬開地鎖,倒是絲毫不難。
「是啊,之前我們不是說過了嗎?他也知道我們同學間逐漸起了關於老太太的傳言。老太太是和*圖*書在聞鶴堂門口被目擊的,他認為任由傳言流布開來,會對他的生意產生一些不太好的影響。所以他希望能得到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由他來向同學鋪開,進而遏止這個流言。並且,老太太三天來都是在聞鶴堂開店後來到店門口坐著的,相比我們只是路過和她打個照面,常在店裡的店主盯著她的時間更多,捕捉到的信息也應該更多。或許,店主先生就掌握著我們都掌握不到的信息呢。」
「你也注意到了,捲簾門地鎖想要防住有心人並不靠譜,但沿街店鋪為了統一的整齊美觀,也只有這道門了。聞鶴堂是一家文具店,店裡面的東西都是紙筆文具、體育用品等等,小件卻又不甚值錢的東西,有心人也不會看上眼的。那麼,真正的不速之客進入這家店裡,目標就是那台收銀機,確認一下裏面是否有錢財就是必然的。這麼一想,聞鶴堂店主對收銀機的草率其實正是對收銀機的愛護:倘若像河內同學你這樣,非得確認鎖死了收銀機,搜乾淨裏面的錢財,那麼不速之客進來后,先是要物理破壞收銀機,找不到錢還有可能砸店泄憤;但若是他輕易打開一台不設防的收銀機,將遺失的幾個硬幣搜刮一通,雖然破了小財,卻保住了大財,我覺得這才是『容讓』的展現呢。」
在「有失容讓」上,我與河內同學應當是相似的,但我們的側重點似乎有所不同:我的眼中對別人或此或彼的優點各有讚譽,就算長才減退也不以為意,但我容不下別人的錯誤,當一個人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反而用各種方法掩飾時,若這種掩飾侵犯了我的人際,我便會毫不容情地予以揭露和批駁,以至於在旁人眼中,我算得是「水至清而無魚,人至察而無徒」;而在霞浦時候的河內同學則與我恰恰相反,她對一個人的缺點倒是無足掛懷,只消這個人走入了河內同學的人際圈,她便將這和-圖-書個人視作珍寶一般,凡是自己人際圈裡的任何一人的閃光點被磨滅,她都要難過上好一陣子,更別說是人際圈裡的人離去了。而聞鶴堂老闆所說的「容讓」,便是針對我們這種比較極端的性格所下的妙藥,我認為確是相當對症。
「也不是故意做給你看的。聞鶴堂的老闆說,他的人生歷程吃過不少虧,卻也磨礪出他現在和氣而豁達的性格。我想,他這樣安排倒也不是故意,只是他保全店裡資產最上善的策略,順道作為一個『容讓』的例子展現給你。」
「原來河內同學是受人所託才提起這樣一件事。」
「大叔,您是認為,我對他人的錯誤過於上心嗎?」
「為什麼這是一個『容讓』的例子呢?」
「這麼一看,河內同學和聞鶴堂店主的關係已經非常親近了呢,就連老闆的郵件地址也都掌控下來,你到山形才一年,就算聞鶴堂的老闆為人和善,口碑上乘,但交換郵件地址的交情,我想還是你們之間有過什麼重大的過往才會做的吧。」
於是,我這個答案便算是正式地「過了關」,不過相較之下,又有更重要的東西佔據了我的思維集中區塊,那便是河內同學與「聞鶴堂」的關係。
這位店主的話彷彿是要把我看穿一般。反思當時的我,依然還是在霞浦那般「患得患失」的心境。因為在霞浦有過這樣一段「失去交情」的過去,我不敢貿然開始一段新交情的怯弱也寫在了臉上,被他看了出來吧。當時,他邀我在他的店裡聊一聊。由於當時店裡沒什麼其他顧客,加上聽說這位店主本就有「願意傾聽周圍人的煩惱與苦衷並疏導他們」的好心腸,我也就在他的店裡坐了下來。
河內同學開始了她的敘述:我來到山形的時候,人生地不熟,轉進現在的高中后,也是一個人少言寡語,孤零零地上學放學。在消沉了一段時間過後,我總覺得「這樣一個人下去不是個事」,https://m.hetubook•com•com便想找個人際圈子融入進去。不過,我周圍的同學們早已有了固定的人際圈,在剛開始那陣子對轉學生的熱情勁減退,最初的好意被我無端拒絕了之後,現在我再想加入他們,已經覺得難以啟齒了。於是,我最後的想法是「找一家店鋪打打工,爭取融進這個小圈子再說」。我在放學路上一路看著是否有招聘打工者的告示,但似乎是趕上了不走運的時段,這一路都沒有找到我適合的地方。就在這樣時不時望向店牆兩三趟之後,我在一次放學后,被聞鶴堂的老闆叫住了:
在聆聽河內同學敘述的過程中,我一直饒有興緻地品題著她在通訊的彼端說出的一段段文字。直到這一句觀點的拋出,卻讓我打了個冷顫。我也在對自己的反思中,隱約覺得「我在某些事情的對策中,確然把一些事情做得太絕,分明是要將對方逼上絕路」。而奈惠之所以能有廣泛的人際,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她始終不會和人真正破臉。在屏幕彼端同樣捕捉到我表情變化的河內同學又繼續著她的講述。
「可是,畢竟還有沒滿足的人在呢。」河內同學的視線從攝像頭朝我的一端轉向了另一端。「據我所知,宇野同學可是無論什麼事,都得確鑿地問出個所以然來才肯罷休。」
「請您務必指點。」
聞鶴堂的店主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繼續用他擅長的講故事來旁敲側擊地引導我去領悟。但我沒有嘉茂同學那樣舉一反三的才能,就算他把故事講得再動聽,我也難以真正體會到他當時的一片好意。似乎是我的表情中透出了不耐煩,聞鶴堂店主便站起身,說了這樣一句話:「這位同學,我算是一個人生比較失敗的男人,一生中走過來的路,一直就沒怎麼遂順過。不過,到這個年紀的我,卻也不覺得年輕時吃過的那些苦是負擔了,這反倒讓現在的我,有了更好的處世之道。」
何不對他人多些容和-圖-書讓?
「大叔您好,您這樣叫住我,是您能為我指點一個地方嗎?」我滿懷期待地看向他。
「如果你期待的是這方面,我就得讓你失望了,不過我覺得,我能從另一個角度指點你。」
「河內同學是否已經從其他的途徑了解到了問題的真正答案呢?」
「其實,這才是那位大叔的本意吧。」我在這頭對河內同學道。「聞鶴堂的店主,或許正是想用這個舉動,向你證明『容讓』的好處。然而,河內同學雖然在後來的改變中,潛移默化地變得合乎聞鶴堂老闆所指出的『容讓』道路,但他隱然為你做出的第一個示範,你似乎並沒有捕捉到。」
……
「沒必要道歉,我方才不是說了嗎?我看你的性子就是『生怕冒犯了別人』,而我早就冒犯你不知道多少了。我說的『容讓』,就是這麼個道理。今天也過了學校里放學的高峰期,店裡估摸著也不會來人了,若是你覺得意猶未盡的話,我們明天再聊聊?」
……
「不敢說真正的答案,只是『聞鶴堂』的老闆也想知道是怎樣一個情況呢。」
「小姑娘,是不是在找哪家店想打點零工啊?」
「『聞鶴堂』的老闆?」我記得河內同學方才的描述中,提到過他是個性格很和氣的大叔,在學生中也小有人氣。
……
「沒關係。」在我所接到的委託當中,出於隱私意識等等,一開始不透露事件全貌,或不願以真面目示我的情形也所在多有,我對此早無芥蒂。不過我更關心真正需要這個解釋的人,也就是「聞鶴堂」店主對我的答案的評判。於是我追問道:「我更想知道,聞鶴堂店主對我的答案是怎樣評價的呢?」
「世上的很多事情沒必要非得刨根問底。就我來說,根據現有的情況,得到一個和一切證據皆不違背的猜測,我自己就已經滿足了。」
「嘉茂同學想知道這一節嗎?這一節正好也是我想說的事情之一,因為這其中也有我不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