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內同學,這個老太太既然在這時候出現了,沒準第二天還要接著來。你能不能在發現她之後,偷偷|拍一張照片發給我看看呢?」
「奈惠,如果是你,不清楚它的具體形制的話,你會怎麼稱呼老太太的坐具?」
「說到底,我們現在所做的調查已經超出了三益先生本人的委託範圍,如果他自身不願意透露,我們最好的辦法不是到此為止嗎?」
「那我們要怎麼辦?」
正在我與奈惠周旋的時候,河內同學的聯絡突然來了。我們登時中止了互相的推諉,心知她必然是為三益先生的聯絡而來。
「沒錯。三益先生沒有使用『摺疊凳』,而是徑自使用了『馬扎』。我是知道馬扎這個詞的人,卻也不會用它來形容老太太的坐具。這說明什麼呢?要麼是三益先生的認知將馬扎的概念放大化;要麼是老太太的概念認為這是馬扎,並將這樣的話告訴了三益先生。三益先生出身山形的小村,祖輩以務農為業,識得『馬扎』的概率並不大。所以我傾向於第二種猜想,是這個老太太認為她坐的是馬扎,並且在閑聊的時候將它告訴了三益先生。」
「嗯?」
「但山形知道『馬扎』的老太太可是為數不多。」我搖了搖頭。「大家都知道,山形最有名的景點是立石寺,那是一個佛教場所。在這個景點的影響下,山形的神事活動以佛教為主,供奉武將、戰士的神社屈指可數。而這就是我們確定老太太身份的要因。」
「的確,要是真有這樣一個人物形象,那麼它背後定當有極其深厚的情感積累。」我點頭道。「現在,我們還是缺少對三益先生最直接的接觸,所掌握的他的故事僅限於這幾個孤單的事例,他的人際更是一無所知。眼下,我們需要更多關於三益先生『人際關係』的情報。雖然奈惠你對人際方面的掌握是你的長處所在,但面對一個遠在千里之https://www•hetubook.com•com外的人物,你恐怕也是無能為力。」
然而,機遇總是只給有準備的人。就像星探的眼光不可能駐留于沒有才華者,一個無所追求卻又好高騖遠的人,也不可能得到社會的輔弼。然而,這個順著一篇大道理推導下來,看似無懈可擊的結論卻在我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頗具現實底力的反例:現在正在山形的學校旁經營文具店「聞鶴堂」的三益武夫先生。他的一生不乏波折,這些波折讓他不斷失去原本的安穩生活。但在我聽聞了這些故事後,卻感覺這些波折像是有人刻意在製造,目的是為了讓他避開更大的禍患。
「起先我就有一個疑問,直到看到這張照片才得到了解答。這個疑問就是,三益先生是從哪裡知道『馬扎』這個詞彙的呢?」
「可是,既然我們能夠大概率肯定三益先生背後有高人的存在,高人也會相應地提防我們的窺視吧。三益先生向我們詢問事情所透露的實況,或許就是經過了高人肯定后的刪節版。若是河內同學再向他打聽的話,三益先生恐怕已經得到了高人的指示,會刻意對此加以提防。」
她在觀察的就是聞鶴堂。
「老太太將摺疊凳視作馬扎,她定然有某種知曉馬扎併為之根深蒂固的知識背景。從她頎長的身姿、端正的坐姿和在老年人中算是可貴的耐力來看,她在年輕時打下了極好的體力基礎。但這裏又出現了特殊性:這個端正的坐姿非常特殊,我初見的印象是『宛如神明在側』,這種印象的來由自然是『它是神事人員從事神事活動特有的坐姿』。再結合馬扎的來歷去想一想,她不就是一個擁有高人一等的知識面的,一個神事人員嗎?」
雖然她是面朝馬路,背著聞鶴堂坐著,但她只要有心,用成像設備觀察身後的聞鶴堂絕不是什麼難事。她觀察的又是m.hetubook.com.com什麼呢?按照三益先生說過的,他經營這家文具店的習慣,是早上從家裡過來,把店支開,然後坐在櫃檯后養神。因為早上上學時間較趕,來店裡的人並不多,他也樂得無所事事;整個白天店裡就這麼開著,偶爾會有路人達成一些零頭交易;放學后的幾個小時是每天經營的高峰,時不時就有學生進來,有買需要的文具的,有和自己聊天的,也有詢問一些進貨信息的。差不多到靜校時間后,他便將店鋪關了回家。
老太太是在觀察聞鶴堂的什麼呢?我回想著老太太攜帶的東西,總有一樣東西特別的扎眼。這是什麼呢?
「還有一個旁證呢。老太太將『馬扎』告訴了三益先生。如果是三益先生在過去聽到這個詞,由於它不會在日常交流中使用,沒多久就會忘記,所以定然是老太太在這段時間的交流中新近向三益先生介紹這個詞的。新近的交流定然會有清晰的印象,三益先生是山形本地人,在這裏生活了五十年以上,對本地方言已經有了充分的掌握。若是他聽出老太太是外地口音,作為交談的情報是一定會向河內同學提及的。畢竟,他連老太太的視線都能掌握,還能留意不到外地口音嗎?」
「可這和老太太就是我們要找的高人有什麼關係嗎?」
「我們不是可以指望河內同學嗎?她可是每天要從聞鶴堂門前經過,有的是機會向三益先生打聽我們需要的情報。」
緊接著,我們的手機上收到了一張照片,一位身材頎長的老人,以一種端正,肅然如神明在側的坐姿坐在一張摺疊凳上。背景是二層的門面建築,『聞鶴堂』的店門楣遮住了二層本該有的窗戶。在奈惠甚至還沒看仔細的時候,我已經拍案而起。
西哲有言,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我們既然已經形成了社會,每一個單獨的個體便無法遊離于社會之外m•hetubook.com.com生存。舉一個極端的例子,孤懸海島的魯濱遜,他在荒島近三十年得以生存,也還是依賴了人的社會知識。舉一個普通的例子,我們在生活中想要辦某件對社會有影響的事情的時候,也總是群策群力好過孤軍奮戰,甚至是「沒有社會的認可與支持,事情便無法辦成」的局面。也難怪在我經常從事的風水與卜卦一道上,會出現「利見大人」「貴人扶助」的措辭。畢竟,這些說法也代表著在認知尚未科學化的時候,某種「得到社會認同與支持」的樸素感受與願望。
「奈惠,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高人。」
「也就是說,這個依然帶著小馬扎,提著裝一瓶水的手袋,坐在聞鶴堂門口,一言不發地盯著每一個路過的學生這種陰冷的老太太形象又出現了?」
「嗯……這個東西我覺得叫『摺疊凳』就可以了嘛。」
「不用嘉茂同學你這樣囑咐啦。我在早上看到這個老太太的時候,就知道之前嘉茂同學的解釋又出現了新變數。所以我在上學走過聞鶴堂后,就已經拿手機拍下了這個老太太。我發給你們看看吧。」
「會有這樣一個幽靈嗎?」奈惠在我總結這一連串的事件后問道。「三益先生已經五十來歲,這一連串的事情是在三十多年裡發生的。真有這麼一個人,躲在三益先生身後三十多年,每當預感要有不幸時就設計事件讓三益先生提前離開風險區。這樣的人得是有多偏執啊?」
「嘉茂同學、宇野同學。」河內同學的神色有些怪誕。「還記得我們一開始提到三益先生的聞鶴堂,是一起『老太太站在聞鶴堂前盯著路過的學生』的事件嗎?當時嘉茂同學給出的解釋是『她丟了錢財,要捕捉撿到這筆錢的,來接送孩子的家長』,隨後在我們校內也有一個學生被勒令寫了檢查,我原以為這就是結束了。但今天早上我在路過聞鶴堂時,發現那
https://m•hetubook.com.com位老太太又一次坐在了聞鶴堂前,還是相同的位置和作態。」
馬扎,是唐土使用的一種折凳:將原本收攏的兩股支開,人就可以坐在綁上了帆布的一面上。這種東西雖然是便攜坐具,但它個體太小,老年人,特別是身材還高大的老年人是不適合的。這位老太太坐著的東西,雖然也是撐開后就坐,摺疊起來收走的坐具,但它的撐開面是一塊木板,支架也夠高,並不算是馬扎,馬扎的坐面必須是軟質的。
「可是山形本地的老太太也是為數不少的啊。」
「嘉茂同學是說,老太太就是當年為三益先生家占卜電燈自行亮起的神事人員嗎?要我說,就算這是真的,也還是巧合的成分更大吧。」
這樣的發現讓我對自己之前的猜測來了個全盤的大檢查:首先結論自然是作廢了,之前的種種佐證,比如她盯著的是接學生的家長,她的目的是丟了東西,學校里有學生在這個時候寫了檢查等等,串起這些的線索也一律都剪斷。但我們畢竟還是有信息可以利用的,比如「這裡是監控攝像頭的覆蓋範圍」。這個老太太敢於坐在監控探頭之下,說明她至少沒懷什麼壞心眼。那麼她看的是誰呢?老年人的視力弱化,學生既然下意識地因為她陰冷的形象而避開她,她也沒有視覺輔助設備,那麼她是看不清多少學生的行動的。再加上她隔了一段時間又再度出現,並非持續觀察以鎖定某個周期性出現在學校周邊的人物,那麼她的目標,也已經顯而易見了。
「可是,我總是想不明白這個三益先生背後的事情到底有什麼古怪。淵子你都分析到這個份上了,這不是擺明了在吊我胃口嗎!」
河內同學點了點頭道:「是的。今天一早,老太太又向之前那樣出現,還是紋絲不動地坐在聞鶴堂門前的地界,木然地看著路過她眼前走進學校的一個個學生。我在早上上學的時候也看到了她;放https://www.hetubook.com.com學后我去聞鶴堂,三益先生也向我提到了這件事。」
從三益先生最開始的經歷開始梳理,我們可以得到這樣一條故事線:成年後不久因為迷信的占卜結果被迫離家,卻因此避開了旋踵而至的滅頂雷災;隨後進入小店鋪當收銀員,因為無意間破壞店老闆讓僱員免費加班的伎倆而被逐客,卻因此躲過了之後老闆在抗拒拆遷時的無所不用其極;接下來做了玻璃生產廠的書記員,因為被人誘導至一名交際花的住所附近而身敗名裂,卻不用遭受世紀末金融危機的失業衝擊;繼而是橡膠工廠的倉管,因暗箱操作頂缸離職,卻免禍於盤剝剋扣引發的工人暴力;最後是書房的校字工,因放過了字典的疏漏而承擔責任,卻僥倖逃脫了「為臉皮不要臉皮」的無賴文化流氓的反咬。一連串的事件通覽下來,三益先生尚在為自己的屢遭不幸自怨自艾,我們的注意力則已轉移到「捕捉三益先生背後的幽靈」。
「馬扎在我們這個國度本就生僻,將不是馬扎的東西認作馬扎,定然是之前有過關於馬扎的認知。正因為馬扎的生僻,我們形形色|色的社會中用到馬扎的場合屈指可數。雖然形制類似馬扎的東西有一些,但用來當做『馬扎』用處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古代行軍紮營時將領的座位,在現在成為了供奉在將領神位之前的供桌。」
贏得社會的支持與認同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拿當今位於流行一線,一舉手一投足都能贏得無數擁躉的明星或偶像來說,在他們站上這個位置之前,也經歷過自身籍籍無名的階段,這一階段遠比現在的光鮮來得漫長。在他們尚是韞櫝藏珠的時候,也總是恰好遇上了生命中的「貴人」才有了寶劍初開的一刻——例如發掘他們的星探、慧眼識才的導演、傾囊相授的業師、力排眾議的邀演等等。一來是自身本是璞玉待琢,二來是機緣天造地設,便成就了我們所看到的一位位耀眼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