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太假了吧……」奈惠不由得喃喃感嘆。
這也說明了,他依然眷戀著當前的親緣與身份,但他目前所處在的這個厭學習、厭家庭、厭溝通的精神狀態,卻依然無從改變。所以,還是輪到那個殺招出場的時候了。
「這個計劃有一定的危險性,但也安排好了一步退路,那就是我們為之奔走過的『夢幻和菓子』。」我在付諸執行前,這樣向河內同學與松元店長介紹計劃的全貌。「松元店長夫妻對孩子的態度要擺出更加的不管不顧,讓他感受到一種『被獨立』的模樣;並且讓『紅白饅頭』這種和菓子儘可能多地映入他的眼帘。」
「也就是說,這個小孩子只要被和菓子吸引回到家裡,最終迎接他的就會是我們最終確定的夢幻和菓子嗎?那他如果的確是動身了,但卻沒有按照和菓子的指引回到茶樓或家中,而是放任自流,又該怎麼辦呢?」
「松元店長既然已經向他的兒子普及了各種各樣和菓子的知識,那麼他的兒子在看到這一對紅白饅頭后,不免就會產生『家裡是想要趕我出去』的想法。對於現在性格已經變得陰鬱、煩躁和易怒的他,這個時候是非常容易中這一招激將法的。並且,我也讓松元店長在家裡容易被找到的位置放一筆錢,大約控制在能夠支付三五日的食宿費用的水平。」我向奈惠解釋著我的計劃。
「我更希望看到的是這個劇本不被上演,但我們必須為這個不確定即將怎麼演出的角色設計好各種各樣的劇情。」我又搖了搖頭。「所以奈惠,你可以感受到,為了讓玩家在遊戲中做出各種各樣的選擇后玩得同樣有趣,開放式劇本的編劇得有多麼費神。」
「奈惠,你看過《楢山節考》這部電影嗎?」
「帶什麼東西能喚起他的回憶呢?」
「淵子的下一步計劃是?」
奈惠沒有理會我在一大段鄭重的話中所https://m.hetubook.com•com開的這個小玩笑,似乎她對遊戲世界也並不怎麼感冒。她顯然更為關注這個劇本中的主角,也就是松元店長的兒子最後的走向。她向河內同學打了個電話,詢問了現在這個計劃進行到了哪一步。
「他還是非常看重自己作為『子』的身份,並不敢逾越界限。」
破舊立新,不破無以立。這是我思考了松元店長的兒子目前的精神狀態后得出的結論。既然要讓他走出現有的低谷,那就乾脆一些,把他現存的精神牽絆全部斬斷,而這麼做的手段,同樣也是通過和菓子來完成。
松元店長說,每一天,用以激起松元店長兒子離家出走的怒意,留給他當早餐的紅白饅頭,每次都是吃了白色的,紅色的被留在餐盤裡。
「所以我之前說過,這個方案是留有後路的。剛才這隻是我預先設想好的劇本,若是松元家的男孩不按我的套路出牌,我也有隨時中止它的辦法:倘若他安之若素地吃紅白饅頭,我就會建議松元店長在饅頭裡塞一顆蠟丸,把我們希望激怒他的話寫進去,明明白白地讓他看到;倘若他感受到家裡排斥他的意思卻依然無動於衷,那麼我們就一邊讓父母繼續唱黑臉,一邊採取反將計,由他的父母聯絡老師,請老師唱一回紅臉,為他打開傾瀉委屈的口子;若是他出走了卻沒有帶上錢,他會更快執行我的下一步行動計劃。」
不過,當這種再常見不過的饅頭以紅白相等的比例成對地出現,卻往往是特殊時令的標誌。在這個國度,一月第二個星期一,是方剛成人的同齡人們集中表達謝恩之情的日子。這一天習慣的做法是,將紅白饅頭作為表達感恩之情的禮物送給在未成年人的時代有恩于自己的人。舉一些例子來說:這時候適齡的人們大多是高中畢業或進入大學,他們有的會https://www.hetubook•com.com買紅白饅頭送給老師、父母或關係親密的同學;有的具備條件,便自家製作紅白饅頭分送他人。在多年來形成習慣之後,「紅白饅頭」便被賦予了和「成年、自立」聯繫在一起的意義。以往,由於松元店長每天都要起得很早,趕到茶樓去製作早餐餐點,所以他兒子的早餐往往也只是做好了放在桌上,等他自己醒來后吃。而我出的主意便是,連續幾天地,讓他的早餐固定為一對紅白饅頭。
「這樣不太好吧。」奈惠為這個小孩子開脫道。「若是他又反悔了怎麼辦呢?」
「他是在製作和菓子的茶樓長大的,喚起回憶的自然也是和菓子。你想想看,我在小時候就抓著父親的毛筆鬼畫桃符,你在小時候就偷吃家裡的各種飯菜甚至佐料,這些記憶都是相當深刻的吧?雖然現在想來有些難為情,但還是相當溫馨的吧。假設這些回憶里的當事人的一方遠離了,或者說離開了你的生活,當你回憶起這些情景的時候,原先的滋味也會變得『不是滋味』。在松元店長的記憶中,我們可以很容易地找出若干重要的片段,並讓松元店長做出這些和菓子,然後經由河內同學與黑木先生送到他在外的兒子手中。舉一些我們也可以想到的例子,比如松元店長的兒子第一次來到茶樓的工作區域,和父親一起製作和菓子;比如他第一次知曉某個重要的和菓子的故事;比如他第一次嘗到某種夢寐以求的和菓子的味道,等等。隔三差五,河內同學和黑木先生就會向他傳遞這樣的信息。而只要他動身回到假裝關閉的茶樓,他就會看到最終幕——夢幻和菓子正在等著他。」
「把我們的材料,全部交給松元店長的兒子吧。」我向河內同學指示道。
紅白饅頭,還遠遠有我所未知的故事。河內同學問我:為什麼在成人這一天的時節
和_圖_書性備品要分紅白兩色?我回答道:根據傳說記載,紅白兩色與我們傳統的神道教服飾所使用的紅白兩色的含義是相近的,白色象徵過去,紅色象徵未來,在這個節慶時刻的紅白饅頭,代表著過去未成年旅程的結束和成人旅程的開始。那麼,他吃下代表過去的白色,是在表明他的什麼立場呢?是「我依然處於未成年並拒絕成年」,還是「我否認過去並且宣示獨立」呢?單從傳說上來想並不能解釋。然而,河內同學卻告訴我,紅白饅頭在山形自有一套說法。
「就是把這個小孩子重新喚回他的家中啊。就像紅白饅頭一樣,吃掉了一邊,心裏總會念著另一邊的。」
「這時候的他不是已經離家出走了嗎?這麼大的山形要到哪裡去找啊?」
「這就是假戲真做的效果。否則,光憑一個『夢幻和菓子』,又怎麼能確保打動小孩子的心呢?等他知曉這個消息后,我們也有兩手準備:若是他無動於衷,甚至幸災樂禍,河內同學和黑木先生就會進一步扮演傳話人的角色,將一些東西帶給他,喚起他的回憶;若是他即刻返回茶樓,看到凋敝的場景,那麼我們就跳過這一步。」
紅白饅頭,是將糯米粉揉成糰子並蒸熟后得到的食物,製作起來非常簡單。說是紅饅頭,其顏色也不是正宗的大紅或品紅,而是偏向于粉的紅色。這種顏色的來源是廉價的食用色素或是莧菜汁。饅頭本身並不具備時令或季節性,在提供溫熱和菓子的店裡大多能隨時買到,並且也和羊羹、大福一樣,是各種花式和菓子所源出的,最基礎的和菓子之一,成批量地購買紅色或白色的饅頭,在任何時間段都不是什麼稀奇事。
「夢幻和菓子並不止會出現在松元店長的身旁。刺|激他離家出走,其實也是為松元店長爭取一定的時間。在這段時間里,松元店長除了閉門謝客,營造出生意破hetubook.com.com敗的假象外,還有一點便是他從各地搜羅製作夢幻和菓子需要的食材也算要時間的。我們贏得這樣一段時間,就能確保夢幻和菓子最後成功做出。若是他一意孤行,用和菓子也拉不回他的話,這就表明他有非常堅定和卓絕的意志了。那麼,就像水戶的老師傅為春風祐介先生安排下無言的真心試煉一般,這個『夢幻和菓子』就會成為他被課以的試煉——松元店長將會在他的藏身處現身,將正式的出家許可和必要的準備交給他,而他在國中畢業后也將正式踏上修行之路。」
「嗯……看過,讓人覺得非常難過的一部電影。」
「很簡單,我看中的是他在國中三年情緒不斷低沉,卻沒有走入報復的極端,這說明他至少是有社會良知的。所以我不擔心他在出走後會被那些社會的陰暗面所籠絡。他既然出走,顯然知道自己要帶上錢,他也知道錢總是不夠用的,需要謀一個生計。他若是去偷去搶,以他的稚嫩很難得手;並且他也要上學,一旦發現他缺勤,我的『召回』預案也很快就能得到實施。」
很顯然,在製作一批紅白饅頭時,必須先蒸白饅頭,需要染紅的饅頭留在最後。否則染色用的色素或莧菜汁都是容易隨著高溫散逸出去的東西,若不留在最後,便連白饅頭也要染上淡淡的紅色。並且,在製作比例上,就算是製作紅白饅頭,同時製作的一批饅頭中,紅色饅頭也遠少於白色,原因是「紅白饅頭是時令用品,一批饅頭還要滿足大多數時候人們購買普通饅頭的需要」。普通饅頭是白饅頭,所以白饅頭的用量會更大。正因為紅饅頭量少並且要留待最後製作,山形人便將紅饅頭稱為「親」,白饅頭稱為「子」。松元店長的兒子吃下代表「子」的白饅頭,留下代表「親」的紅饅頭,其用意便也不言而喻。
「召回?」
「要是松元家的男孩理解錯了意思怎麼辦hetubook.com•com
呢?」
「《楢山節考》里的阿玲婆婆,也是在為家裡人做好了一切的後事安排,才安然地踏上參拜楢山山神之路的。若是她對這個苦痛而掙扎的人世還有所留戀的話,她都不會去得那般毅然決然。故事里的人物是理想的化身,現實中,往往有許多的因素牽絆著我們,讓我們沒法做一個阿玲婆婆。換到松元店長身上,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就這麼離他而去;反過來,他的孩子硬起心腸離開父母的可能性又會大到哪裡呢?這幾天的時間不僅是為松元店長和夢幻和菓子而爭取的,更是為他而爭取的,為他爭取一個破舊立新的心路歷程所獲得的時間。」
「我們這邊,身在山形的人卻也不止松元店長夫妻倆。」我擺了擺手,打消奈惠的疑慮。「既然是一台大戲,那麼我們也可以演得真實。三五天的食宿錢可不夠買一套衣服,他勢必要帶著衣服出門。而他穿哪些衣服,身為他母親的,松元店長的妻子自然清楚。所以,他的校服和常用的便服里,早已經被縫上了跟蹤定位裝置了。無論他出走後到哪裡歇宿,他並不知曉其存在的河內同學和黑木先生就會掌握他的落腳點。待到他『待不下去的時候』,這兩人就會把我們安排好的召回計劃付諸實行。」
「是怎樣一個召回計劃呢?」
「是的,生活中我們幾乎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做到像阿玲婆婆那樣從容赴死,所以我們倍加珍惜眼前的一切。所以,在這個小孩子負氣出走的這幾天,松元店長那邊會同時閉門謝客,將茶樓整成一副經營不善的可憐模樣。而黑木先生和河內同學,則分頭從社會的層面和校園內的層面兩頭,向松元店長的兒子滲透這個消息:在他負氣出走後,他的父母已經關了茶樓,一門心思地在找他回來。」
「嗯,是宇野同學嗎?」河內同學的聲音從山形傳來。從她那裡,我們得到了計劃目前的現狀:
附圖:紅白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