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靜至岩深處,隱約有蟬聲
第十章 風雲易向人前暮

「不知道。」三個人的意見反饋都是一致的。
因為使用木質加金屬作為書法的裝裱,使這件原本只有一張紙重量的物品的重量增加了千萬倍,以至於要希崎梅子在複原其上的盲文信息時,都要請一位鄰居幫手才能把它搬到陽台上。這件沉重的物事難以搬動,所以我也一直在疑心它來到希崎家中的時間。
「希崎同學,你對你的奶奶娘家的情況了解多少?」
「對了,這書法要怎樣掛在牆上呢?它的本體如此沉重,光是靠幾枚鐵釘釘在牆裡,很快就會掉下來。」我突然想到了這樣一節,於是向希崎梅子進行確認。「能不能告訴我們這塊書法的背面,以及撤去它之後的牆壁的模樣呢?要固定懸挂如此沉重的東西也是技術活,這裏面說不定也藏著門道呢。」
但是,在這幅本來不起眼的東西變成了一把穿越時空,揭開諸般問題線索的鑰匙之後,圍繞它的各種問題便紛紛被提上水面。不過,這件事情好在有警視介入,希崎家可以比較充分地調用警視資源。比如說,之前警視在巡過沿河堤道上的餐飲店時,就將這條街的風貌用相片記錄下來,這些相片巨細靡遺,讓我也能不到現場便產生在現場的效果。而警視在希崎家中尋找線索時,也進行了相應的記錄,這些記錄在希崎家也有留存。於是,通過信息傳輸,我們也收到了這些圖片文件,得以近距離地觀察希崎奶奶生活的房間。
希崎梅子依言從暗門中拿出了一枚螺絲釘放在了攝像頭前。這種螺絲釘比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常見的螺絲釘都要大上一號,螺帽更是大得有些出奇。儘管它保存在密閉空間中避免了和空氣的過度接觸,但因為年代久遠,也還是出現了零星的銹斑。既然是上世紀的產物,那麼在我探索書友「鈴」與永間海夜的一段故事時,我知曉了在那個年代所造出的和*圖*書產品,一般會在制品上刻下年份與產地的習慣。於是,我讓希崎梅子用放大鏡觀察螺帽的背面,看看是否有刻印的信息。
「這幾個樁子的成色呢?」
「如果是從現在倒推正好五十年,爸爸認為那一年並沒有什麼大事件。」這個盲文信息的發現著實相當重大。得出這個發現之後,希崎家的所有人都放下了成見,將我所需要的信息統統反饋給我。「不過五十年再往前推一點,約莫是五十二三年前,我的奶奶便是在那時離開了她的實家,和我爺爺走在了一起。而他們兩人離開瀧澤來到山形的時候,距今的時間離五十年還差一點。」
「那麼,這樣行不行呢?」我似乎有了些想法。若是把時間倒回五十年前,那時候從一座城市搬到另一座城市是一件大陣仗:首先要在目的地準備好安置的地方,然後小件的物品自己攜帶,大件的物品則需要借貨車一趟趟地搬運。當時在兩地間的貨車,都是以工業與重建需要的運輸為主,夾帶私貨一趟也只能少量攜帶,並且還需要被壓迫在不影響重要物品的空間里。於是,我便觀察起希崎家房間里其他的老傢具,希望在這些傢具上找到若干碰撞擠壓的痕迹,從而驗證這一判斷。果不其然,希崎奶奶的房間中同樣上了年紀的衣帽架,木杆上有許多不像出於人工的划痕。床頭柜上也有若干被擠壓得變形的地方。
「我記得,在我和鄰居把這個傢伙搬到陽台上的時候,裏面傳來了許多小物件撞上另一面板壁的悶響。我們在這個裝飾的後背發現了一個小拉門,裏面還放著大概十幾枚螺絲釘,大小和木樁上的都很相近。我想,應當是在出廠的時候就在裏面藏下了足夠搬幾次家的分量的同型號螺絲釘吧。」
「五十年後,在你開始為疾病所苦的時候,就回到瀧澤的家中尋找良藥吧hetubook.com.com。」
在這一問之下,我們開始了一段新的探索。
——題出良岑眾樹《花下春》
「有什麼能體現這個大傢伙歷史的東西嗎……」我觀察著希崎家的照片思考著。在過去,木材砍伐雖然有計劃性,但東北這一帶的林木也沒有什麼地域性明顯的樹種,從木質上頂多能看出這一套裝裱的歷史,從黃銅裝飾上倒是能看出它來自山形,但判斷不出它是在什麼時候來到希崎奶奶身邊的。
「嗯,我看得清數字,在這個年份,他們已經搬到山形了。那麼再問最後一個問題,希崎同學和你的父母,在此前,是否知道你的奶奶其實通曉盲文呢?」
「這個大傢伙的背後開著三個大懸挂孔,在中上、左下和右下位置。牆上也用螺絲固定著三個樁子一樣的東西用來固定。」
「松竹千年」的書法保存在玻璃的保護下,紙齡可以顯得很年輕,並且裝裱書法也需要將紙張攤平壓緊,所以紙齡的特徵在這裏看不出多少。但外框裝裱的朽爛卻足以證明它有超過五十年的歷史。
「有,這裏標註著19開頭的數字,以及TZ的字樣。」
「這就是了,這些都是當年倉促而被迫的搬家使得傢具無法保持規整形貌的痕迹。然而這塊裝裱起來的書法,這外框雖然掉漆了,但形制可完整得無可挑剔。若是把這麼個大傢伙搬上貨車擠在其他貨物里,且不說木板會被擠壓得變形,那些金屬裝飾更是不可能在今日還保持著整齊的排列和同樣的高度。」
「能不能讓我看一看這些螺絲釘呢?」
「五十年前,是什麼重要的時間段嗎?」
「也挺舊了,不像是近幾年的東西。」希崎梅子在將這個笨重的大件搬出去后,也留意了它背後被保護起來的一塊異常乾淨的牆壁。她說,這幾個用以固定的大樁,也是整塊的木材,每個樁子都用六枚和圖書大尺寸的螺絲釘釘進牆體。大樁子的樣貌也像是和這塊裝裱好的書法一樣上了年頭。它沒有接觸外界,保留了基本完整的色澤,並且和書法的後背,也就是木質墊板的顏色非常接近,應當是同一批生產的。
希崎奶奶在私奔之前,是貴族人家的千金,在某種特殊的要求下,她接受了盲文識讀的教育。在她頗具主見地來到山形之後,這個隱藏著盲文信息的大件才來到她身邊,而她則在年深日久之中發現了上面的信息,進而準時在五十年後按照指示回到了瀧澤。她要找誰?顯然是「知道她能發現盲文信息,所以用盲文將信息傳遞給她」的人。這個人知曉她的受教育情況,知曉她五十年後定然會為某種疾病所苦,並且在五十年前就已經為她安排下了解藥。這個人物形象,應當就藏在希崎奶奶的娘家之中。
「TZ就是『TAKIZAWA』的縮寫,表明這是瀧澤製造,那麼數字顯然就是年份了。希崎同學,你能辨認出具體的年份嗎?或者也可以直接告訴我,那時候你的爺爺奶奶的感情處於怎樣的狀態呢?」
倉促完成書法並拿去裝裱,定然是要將裱好后的書法送到希崎奶奶那裡。現在我們需要一個決定性的證據,以判斷這一塊書法到底是怎樣來到希崎奶奶身邊的。是在她還在瀧澤娘家的時候,還是在私奔嫁給希崎爺爺的時候,抑或是搬來山形之後。這塊書法在這三個時間段來到希崎家,各自對應著我對故事的不同判斷。
現在,這些問題無法回答。因為需要當事人的清晰回憶或是明確記錄才能還原。然而,現在的希崎家中,希崎爺爺早已故去,希崎奶奶自己已經去了瀧澤,老一輩自然無從開口;希崎家的中生代,希崎梅子的父親是在兩位老人到山形安居后才出生的,他的記憶只能告訴我們「從他能夠辨認器物開始,這件大www.hetubook•com•com傢伙就一直跟在希崎奶奶身邊」。而希崎梅子的母親則是在二十多年後才進入希崎家,也沒有更多的情報。希崎梅子自己更是無從談起。就算家裡人有時會談起關於這件非常笨重的傢伙,希崎家的兩位老人也總是說:「這是希崎奶奶從家裡帶出來的,對我們家意義非凡的寶物,絕不可以丟棄」。
「嗯,那麼,這麼一個大傢伙,是在希崎同學的奶奶與家裡斷絕關係之後,才出現在她的身邊的嗎?如果是的話,在他們從瀧澤搬到山形的時候,這麼一件狼犺玩意有沒有到他們身邊呢?而且,這個在五十年前就已經預言並安排的行動,也就是關鍵的『病和解藥』是什麼?」
「那就可以確定了,這是在希崎同學的奶奶來到山形后,從瀧澤送來的東西,並且這上面載著盲文信息,而希崎奶奶自己顯然通曉盲文。那麼,我們的思考方向便非常確定了。」
希崎梅子介紹道,現在希崎家所住在的小區是七八年前建起的樓盤,交毛坯後由業主自行裝修。希崎梅子的父母,也就是當家的這一代將房子只做了簡略的裝修(因為希崎父親的工作是立石寺的驛頭,基本常駐在旅館;希崎母親雖是住家的全職主婦,旅遊旺季也要去那邊幫忙。所以家中的常住成員也只有希崎梅子和她的奶奶,並沒有太多裝修的必要),傢具也大多使用之前就有的舊物。這套成色尚新的單元戶被裝修成略顯古典的風格,色調以白色與米黃色為主。希崎奶奶的房間中,衣櫃、一套簡易桌椅、窗與窗帘是與裝修風格搭配的新傢具,其餘的一張單人床、兩個床頭櫃、一個衣帽架呈現出老舊的外貌和與現代裝修風格不搭的暗黃色木質,乃是使用了多年的舊傢具。這些同樣老舊的傢具也在整個環境中佔有相當的空間,故而這個老舊的書法裝裱掛在牆上時,才不顯得與環境格格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入。
並且,我還意識到這樣一個問題,就是這張書法是寫出后不久即刻進行裝裱的。普通地進行書法裝裱,需要等墨跡干透、撫平紙上的摺痕與褶皺,給紙張整體敷上藥劑進行硬化處理等工序。但在這張書法作品上,我並沒有見到熟悉的,因裝裱而對紙張進行處理的痕迹,反倒是因為倉促,這個寫下這幅書法的「五郎」在草書的行筆之上,更加迅捷和寫意,以至於這倒像是一副飛白書的作品了。並且,在字跡的周圍散落著零星的墨點,這是落筆、行筆、頓筆都非常快速的證據。再加上,這種木合板上釘進無數個金屬釘的裝裱方式,也使它無法拆開重裝第二次。於是我便得到了這樣一個設想:這幅書法作品是倉促間準備的,在完成後立即拿去裝裱,雖然裝裱過程比較漫長,但卻沒有完成書法時的緊迫環境。
「這種固定方式,在每次更換懸挂地點的時候,都需要測算打下三個樁子的精確位置,才能將書法安穩地掛上,非常麻煩。如果是現在的做法,會只使用一個更大型的挂鉤,同時用底部支撐來進行安放。說它上了年紀也是可以相信的。但是,隨著時間推移,過了幾十年的螺絲可沒辦法在多次更換懸挂地點后還保持穩定性,並且現在要找到和當年同樣型號的螺絲也很困難。在歷次搬家的時候,這個問題是怎麼解決的呢?」
然而,這個木鑲邊不斷朽爛的平庸書法著實沒有半分寶物的樣子。就算希崎家隨著生活條件的改善在山形換過幾次房子,這大傢伙也依然留在了家中。希崎家的中青兩代也問過旁人,這件所謂的寶貝在外人眼裡沒有半分經濟價值。於是,他們也只能認為,這是充滿著老一代人記憶的物品,於是在尊敬親長的心思之下,也只能是達成一種見怪不怪的默契。連這幅書法的落款人「五郎」,希崎家年輕的兩代人更是沒有絲毫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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