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靜至岩深處,隱約有蟬聲
第十三章 源起周年後幾霜

「那是自然,為了找你,警視和我們肯定要翻看你留在這裏的東西。」希崎梅子沒好氣地回答道。
「奶奶你能找到幫手,我自然也可以。」
「嘉茂同學跟我說過,『若是你的奶奶是因為視力減退而去瀧澤尋找自己宿疾的良藥,這個問題就解開了』。可我向她否定說『奶奶的視力依然很好』。所以,現在她也不明白這個問題。奶奶,你的身板這麼硬朗,八十歲了還能一個人說走就走的去瀧澤。若是像這條盲文信息說的,真是因為『身上得了某種病』而去尋找解藥的話,我是不太相信你有病在身。」
「你是在什麼時候,從哪裡學習的盲文?」希崎奶奶突然好奇起來。「你既然參透了這個機關,那我給你帶這本盲文入門書倒還不必要了。」
那位在正室之外另納偏房,使戶石家產生分家的老當家,心中對無法被納入戶石家既有體系的分家家系始終是懷有歉意的。在分家的計劃下,老當家應當協助執行了這麼一出狸貓換太子的技巧:那就是讓分家的子嗣進入主家。我記得我們在聽瀧澤的警視介紹當地豪族戶石家的時候,依稀有印象提到,分家也有個和希崎奶奶差不多時候出生的女性,不過因為分家這種人在屋檐下的屬性,使得她的日子一直過得很壓抑,並且壽數也到了大限,若干年前就已去世。這個人,說不定反倒是本家的親骨血。
這麼判斷的理由是:在醫療設施和檢查條件還比較落後的那個年代,想要檢查出某種在這名個體身上僅呈現隱性的遺傳病,必須要針對這種遺傳病進行針對性的檢查,並不能通過一般性的體檢檢查出遺傳病。換句話說,希崎奶奶名義上是本家的千金,但分家卻得知她有遺傳病因,這條情報的流出只能有兩種解釋:一種是分家為希崎奶奶做了這種針對性體檢;另一種是戶石分家自始便能確認希崎hetubook.com.com奶奶是這種遺傳病因的攜帶者。而這兩種解釋都共同指向一點,那就是希崎奶奶的血緣,其實來自戶石分家。
「我並沒有學盲文。」希崎梅子道。「奶奶你的視力並沒有障礙,我也沒有,你學盲文是你的興趣,我既然沒有視力障礙,那麼我也沒有學它的必要。」
希崎梅子打開盒蓋,只是看了一眼裡面的內容物,便將盒子迅速地關上,甩在了一旁的小圓桌上。隨後,她走到那幅藝術價值不高,卻裝裱得異常笨重的書法作品跟前,用指尖在一個個嵌入木邊框,外露半球形的金屬裝飾上劃過。說道:「是這個機關嗎?『五十年後,在你開始為疾病所苦的時候,就回到瀧澤的家中尋找良藥吧——』」
最經典的隔代遺傳病莫過於紅綠色盲:這一病症是伴隨著X染色體的遺傳病,所以多發於男性,並且遺傳性質多是跳過女性的,外公—外孫的隔代遺傳。並且,隔代遺傳也不僅限於中間隔一代人,也不僅限於男性。現在,希崎家就極有可能面臨這樣的問題——希崎奶奶自身是某種遺傳病的攜帶者,順著這條脈絡,遺傳病因也傳到了希崎梅子的身上,而她本身,已經出現了得病的某種徵兆。之所以分家的「戶石五郎」會為這個病狀定下「五十年」的期限,應當是他已算準了這種病將會在希崎奶奶之後的下兩代人身上發作出來吧。
「嗯,如果可以的話,希崎同學不妨在奶奶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問問她為什麼不喜歡穿短袖。」
這就是我為何在之前,算出希崎奶奶前往瀧澤的用意時,最終選擇了在希崎梅子和河內同學面前選擇沉默的決定。從情報源流和情報隱私性的角度來考慮,能夠掌握「希崎奶奶是遺傳病的攜帶者,並且病因傳到希崎家后在希崎梅子身上發作」這種情報的,顯然與希崎奶奶的和-圖-書關係非同尋常。甚至可以懷疑,既然分家能夠掌握這條重要的情報,說明的是「希崎奶奶與戶石分家的親緣反而更接近」。
當然,這些都是我心裏的盤算,既然希崎奶奶自己不肯吐露,我也沒有實質性的證據,並不好直言說出。既然有了這個猜測,我便自己向第二步挺進,那就是「這種遺傳病是什麼?」
然而,視力的衰退若是發生在上了年紀的人身上,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能夠把它確定為一種病症,那這視力的惡化可得到一個相當嚴重的程度才行。然而,惡化到非常嚴重的視力,定然會給日常生活帶來非常明顯的變化,而這時候的希崎家人若是再察覺不出,就根本不可能了。也就是說,希崎奶奶頂多是視力有損,卻談不上惡化;但她知道自己若是發病,必然會導致失明。
的確,身板硬朗,精神矍鑠,有著如年輕時一般的充足的行動力,剛完成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這一切都不像是「病人」給我們留下的印象。然而,有些病症有潛伏期的存在,又或是一些表現得不像是病症的病症,卻也能將宿主拉入病人的行列。當然,五十年對於任何一種威脅人類健康的疾病來說,都已經過了潛伏期,所以,若是希崎奶奶身上患有某種早已被她的本家人掌握,卻要在五十年後才會發作的病症的話,那麼答案就很顯然了:她自身並不是病人,但她卻是病因的攜帶者。這是什麼呢?答案是遺傳病。
答案呼之欲出——貝賽特氏症,又被稱作「絲路病」的癥狀。它會導致病人在最終完全喪失視力,但在視力衰退之前,體表特定部位,比如手臂,出現的若干潰爛癥狀就已經能斷言它的存在。
「然而我去瀧澤的原因就在這間房裡,你們卻沒人能夠發現。」這時候,希崎奶奶的神色突然張揚起來。然後從她唯一帶回來的那個小和*圖*書包裹里掏出一個木盒子。「你先把這個東西讀懂,然後我再告訴你理由。」
這個問題應當從這樣一個特點來入手,那就是「分家暗中讓希崎奶奶接觸盲文」,並且「希崎奶奶在誘導自己的孫女學習盲文」。這樣來看,這個遺傳病應當是與視力的損失有關。戶石五郎無法確定希崎奶奶發現隱藏信息的時間,他擔憂這位分家的親骨血可能因為視力減退的原因,在將來無法發現紙質明文的信息,所以特地將信息做成盲文形式。而希崎奶奶也擔憂自己的孫女,在從瀧澤回來之後,就開始誘導她學習盲文。
「你們好,你們好……」栗山太太顯然沒見過這麼嚴重的陣仗,嚇得有些語無倫次。好在警視力量也不總是一臉兇相,在一路人馬細心地安撫並向她解釋來意之後,另一路人馬也在一個空房間裡帶出了希崎奶奶。
這說明,希崎奶奶也是去過瀧澤之後才知曉這個遺傳病到底是什麼的。那麼,她會遵從那個指示回到瀧澤,就代表著「她已經意識到了自己視力的減退」,否則她不會從「自己事先被教授了盲文」這一點感受到戶石五郎的先知能力。所以,她在自己上了年紀的時候,實際上就已經意識到了自己視力的衰退。
作為分家的血脈,卻在戶石主家成長,這背後定然藏有對我們而言還未揭開面紗的另一段故事。然而,希崎奶奶自身卻是個明白人。她知道落款人「五郎」的身份是自己的上一代人,分家的當家戶石五郎;她發覺了這塊裝裱得狼犺笨重的書法上藏有的盲文機關,知道這句話是「五郎」這個身份的人對自己所說。並且,五十年內的某個時間開始,她已經發覺了自身攜帶著一種遺傳病,所以她才會在這個約定好的時間動身返回瀧澤。於是,一個可能性便在我的心中逐漸產生:
這就是提示了,希崎同學。若是你將這幾句話和_圖_書告訴你的奶奶,她便會明白,自己孫女所請來的幫手為她給出的建議。或許,一段時日後的希崎梅子,會知曉這幾句提示背後的真意吧。
「希崎同學。不好意思打擾你一下。」思前想後的最終結果,我還是回應了希崎梅子的請求——她作為最可能的受傷者,還是應當儘早建立思想準備。不過,我顯然也不能直截了當地把這些話說給她聽,這反而會激起她的對立情緒。於是,我還是選擇用旁敲側擊的方式給她一個提示。而這個提示,就是「絲路病」的初期徵兆,它應當也會在希崎奶奶身上有所體現吧。
「那你找到的幫手也挺厲害嘛。她不是盲人,卻也能從這上面看出『藏有盲文的信息』,這不就說明了她也懂盲文嗎?既然她把這一句盲文信息告訴了你,那你也該從她口中得知我為什麼要去瀧澤了吧。」
「你們動過我房間里的東西了吧。」回到家中之後,希崎家的年輕主婦又得趕去立石寺幫忙驛頭的工作,而希崎奶奶則由希崎梅子監視。她看著自己房間里的擺設,向希崎梅子道。
祖孫兩代人之間的埋怨與馬虎眼還在繼續。這些情況,希崎梅子也都通過河內同學轉告了我。她這樣轉告的意思也很明白,她依然沒有弄明白自己的奶奶的用意,於是便想通過我來解惑。然而,我在為希崎梅子基本解開「她的奶奶為何去瀧澤」的謎題時,有一部分內容我選擇了沉默和迴避,那就是「她到底因為什麼病去了瀧澤」這一點。是當時我真的不知道這個問題嗎?自然不是,是我不敢在未確定的時候,就把這個猜測說出來。
於是,警視帶著希崎奶奶回到了警視的辦公地點,希崎家的主婦和希崎梅子已經等在那裡。雖說親戚相逢的場景往往是真情流露的時刻,但此時的希崎家人卻沒有擁抱和淚水等被媒體看好的畫面。相反,希崎家的主婦和希崎梅子則是和*圖*書滿臉怒色,徑直就向自家老人抱怨起來,一則是「她不辭而別」;二則是「她直到現在還沒有透露外出瀧澤的理由」;三則是「她將兒子兒媳的名聲沒來由地敗壞」。但希崎奶奶此時的態度倒溫順得令人覺得怪異:他對子輩和孫輩的埋怨是全盤接受、不作一辯,屢屢向她們道歉。唯獨在「理由」這一節上,她總是用沉默作為迴避手段。
山形的栗山太太是個信佛,熱心腸,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平日里樂善好施、與世無爭,就算是鄰里嘴碎愛說閑話的主婦們都挑不出她什麼毛病。近幾天前,她出於好心,收留了自稱「被不孝的兒子兒媳趕出家門」的希崎家的老太太,這條消息也隨著她在散步時和同行人的無意透露,在老年人群體中流傳開來。誰料想,在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情報已經散布出去」的時候,就有警視找上了門。
——題出菅原篤茂《縈流送羽觴》
可是,他是怎麼知道這種遺傳病的?
「希崎同學,你的奶奶在不辭而別和回來后,身穿的是同一套衣服。現在還是暑熱尚未退去的時節,她穿的是一件短袖,還是一件長袖呢?」
「他們已經找到了我,那就是我不得不回去的時候了。」希崎奶奶在與栗山太太話別時,倒沒有顯得太過慌張,似乎「自己被找到」這一步也沒有超出她的預期。
「一件長袖。奶奶說她不喜歡穿短袖。」
「你既然不懂盲文,那你是怎樣讀出這上面的信息的?」
所以,這種病的具體特徵已經可以作出以下描述:是一種隔代遺傳病,希崎奶奶是這種病因的攜帶者,到希崎梅子這一代極有可能發作,這種病在本土已經有幾代人的歷史;它的發作會使人的身體狀況不斷惡化,最終導致視力嚴重受損或完全失明,但一開始並不會立即陷入這種狀況;這條末路未必能及時察覺,但從之前的一些表徵中,就已經能斷定這種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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