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曲直院同學向我們講述的這些事情,以及我們已經掌握的情況當中,我們可以篩出這樣兩條對當前問題有幫助的信息:一是『下野家的女兒是個驕縱的性子,並且有過多次不當地欺侮曲直院同學的經歷』;二是『兩家的大人都希望下野家的女兒住進曲直院同學的公寓里』。從第一條可以推知,假設下野家的女兒真的住進來了,那麼壓迫曲直院同學的事情可以認為是必然會發生,熟悉情況的人都可以得出這樣的判斷;而由第二條可以得知,就算是曲直院同學的父母,即便有這樣的預料時,也依然贊成移住,問題就在這裏。下野家的女兒住進來,能夠給曲直院家的生存狀況帶來改觀,當然,下野家不可能為此付額外的生活費,並且這一點費用在食堂承包所產生的金額量級前也無足輕重。我們現在陷入的就是這樣一個難題。」
在這些思緒的交錯之中,曲直院真帆便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她是下野家的女兒住過來后,與她最為接近的人,需要由自己照顧她的起居,甚至還要遷就她的任性。然而,這兩家人彼此的計劃卻都瞞過了她,若不是她藉著驚喜聚會的契機向我詢問,她到現在依然會被蒙在鼓裡並一個人苦惱。於是,承擔起為她答疑解惑責任的我便向她回答道:
我從各方面的信息得出的判斷是:曲直院真帆的父母能夠不著痕迹地推斷出自己女兒在霞浦租住的位置,說明他們顯然不是女兒口中的勢利庸人。在這一判斷的支持下,「曲直院家不遺餘力地促成下野女兒的成行」便不像是趨炎附勢的討好,更像是別有用心的圖謀,所圖謀的是一招應付咄咄逼人的下野家的反擊。只不過,他們也將自己的女兒瞞過去了。
曲直院的父母並不使用可能被扣上陰險、卑鄙的帽子的詭計,而是正大光明地挑戰下野家女兒要星得星、要月得月的性格,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樣一來,曲直院真帆在心理上便容易接受得多了。要說具體手段的話,我們也可以舉幾個例子:比如下野家的女兒來到公寓里生活后,曲直院家卻不支給生活費,讓她自己尋覓生活來源。又如,下野家的位置在霞浦與土浦之間,她原本要坐公交上學,但她住過來之後,曲直院家卻不包攬接送服務,她就勢必要一個人熟悉陌生的路線。再如,她住過來的衣食住行需要曲直院真帆打理,一旦真帆的父母對她說「你可以放開手腳去訓斥她」,充滿正義感的真帆當然樂意實行,而這位女兒再怎樣生氣卻也無濟於事:她不通地理、不懂人情,沒到擁有通訊設備的年紀。這樣一來,宛如將一隻蒼蠅放進了一個玻璃瓶,儘管它想要出去而發作光火、嗡嗡亂飛,終究由於個體力量的薄弱,而無法衝破透明卻堅硬的壁壘。
「嗯,那這個猜測暫作罷論。除開這個可能,剩下的,你的父母能夠從下野女兒搬到公寓而獲益的方式,就只剩下一個了。」
我是一個人居住的,吃穿用度自有一個平衡。但若是有一個外人開始借宿在我這裏的時候,我需要進行什麼額外的準備呢?數來數去,不外乎吃穿用度、生活空間、生活習慣這幾個方面,這些方面的改變,會讓下野家落下什麼在曲直院家面前難為情的把柄或要挾嗎?
曲直院真帆果然沒有因為這個計策而失落。反倒,她聽到我說的「她的正義感有可能會在那時得到父母的支持」的時候,她也對這個計劃變得有些期待起來。她說,這個親戚家的孩子在自己的眼中也非常地「看不順眼」了,能夠有這麼一個機會傾瀉相識多年以來積壓的不滿,她對此就非常期待了。
總算,我將曲直院真帆的心緒與問題調整到了一個比較健康的狀態。接下來,就是正式地迎接那位住進和_圖_書來的下野家的女兒了。或許會有人提出疑問:即便是採用我這最後一種答案,這般欺負年紀小於自己,又人生地不熟的外來人,不也同樣是不夠仁義之道嗎?我當然也清楚,否則,我為何要先給曲直院真帆灌輸那麼一批「極其不仁義」的錯誤猜測呢?這也是考慮到她的俠義心過盛,我才會在最開始先給出兩次方向的誤導,最後將這個「稍顯滑頭」的答案拋出。在之前的氛圍營造下,這個原本不甚符合俠義道的計策,才會看起來顯得光明正大,有如陰陽太極圖中,陰魚中的陽點顯得格外的白一般。
「雖說我在進行思考時並不顧忌迴避,但接下來的猜測依然對你的父母有不敬之嫌。我的想法是,你的父母在為她準備新生活用品時做下文章,比如說,在給她安排的枕芯中裝一個低功率的電波發射器,就可以影響她夜晚的睡眠質量;在給她安排的碗筷上使用一些非健康的金屬鑲邊裝飾,就可以在日後影響她未來的健康。這些手段可能過於下作,如有得罪還請原諒。」
「曲直院同學,有道是『陰盛陽生,陽盛陰生』。事物往一個方向上發展到了極致、溢出了所能承受的『度』的極限,往往就會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現在,下野家的女兒,其驕縱、自滿已經在下野家不明智的放任下非常膨脹。若是你的父母看準了這一點,在她來到你的公寓之後,給這個氣球繼續充氣,或者直接給它來上一針。這就是你父母真正的策略。」
說起來,知子莫如親,曲直院真帆的父母也定然知曉自己女兒的俠義心腸。他們也應該能料想得到,自家女兒真帆到底是最直接的與她生活在一起的人,且不說下作的伎倆有可能誤傷到她;真帆本人也有可能自行察覺出這些伎倆,又在正義感的驅使下認為不應當使用這些勾當,所以曲直院父母也應當有所預期,他們若是使用和-圖-書手段的話,就應當有以下的成算:要麼他們確信做下的手段不可能被女兒發現,這樣他們便可以了無顧忌、放開手腳;要麼他們敢肯定自己的做法最終能得到女兒的認同。那麼,這樣的手法存在嗎?
但在子女養育上,下野家採取的卻是不太可取的方式,那就是「由著女兒的性子來」:一旦女兒想要什麼,下野家便給她準備什麼。小到想吃的菜肴、想穿的衣服,大到想去東京遊玩、想坐敞篷車兜風,她的父母都無一例外地滿足了她。當家裡的條件不夠時,她的父母便會動用社交與人情,比如下野家沒有敞篷車,她的父母便請了一位導演,聯繫他相熟的道具組,借用了當時錯開檔期的一輛敞篷車滿足了女兒。性格被過度放縱,難免便有失鑽研,具體體現便是她的學力。從小學到國中,她的成績一路下來都是慘不忍睹。得虧是這兩個學齡按地域就近入學、沒有勸退制度外加學校間梯度不大,所以她還能一路學到而今的即將畢業。但是,高中需要考錄,不再有地域均衡,各高中也有自身條件與社會評價的高下之分,會催督學業的升學高中和以撈錢為主的混日子高中之間,有著截然不同的學習與課業環境。現在,霞浦包括土浦,高中風評最好的自然還是以高陞學率而遠近聞名的霞浦高中,這一點下野家的女兒在國中的交流中自也有所耳聞,於是她本著她的任性,向父母提出了要求:我要上霞浦高中。
「嗯,我覺得這就有可能是門道所在。」我有了若干思考的方向。「不過我們還需要一個驗證,就是下野家的家居環境。曲直院同學,下野家的居住環境是怎樣一個狀況呢?」
「我們這樣想想看。當下野家的女兒搬過來之後,她所需要的生活用品的來源無非是這樣一些:一類是她從家裡帶來的東西,比如她的課本、學慣用品、穿慣的校服、衣物等;中間是https://m.hetubook.com.com
既可能從家裡帶來,也可能要曲直院家準備的物品,比如洗漱用具、鞋子、交通工具等;最後一類則是必然要由曲直院家做準備的,比如被褥、食具、衣架等等。而曲直院家就可以在這最後一類上做文章。
「是什麼方式?」
隨後,我向曲直院真帆耳語,對剛才這個有些晦澀的問題進行了一些解釋。我想到的這個方案是,曲直院家的大人在探知自己女兒租住的公寓后,便設法在這個空間里安裝了監視設備。若是下野家的女兒搬進來居住,曲直院家就有可能通過探頭抓住她生活習慣不甚檢點的證據,以此作為和下野家的大人交涉的砝碼。聽過我的解釋,曲直院真帆的臉上也是一紅,她拚命地搖著頭否定道:「不可能的,房間里若是有監視,那我……我豈不是也被偷看了?而且我在這裏住了兩年多,要是有監視,我也早該在掃除的時候發現了。」
「曲直院同學,我問一個可能不是那麼嚴肅的問題。下野同學在個人的『私德』方面,是否存在一些不太能見光的問題?」
如我之前所說,若是僅討論「下野家的女兒搬來之後可能對她使的手段」,的確就是這麼兩種:窺伺隱私和惡質干涉。但假設將討論超出這個範圍之外,便又不一樣了。
霞浦高中入學考試的難度雖然不難,但也不至於隨便就把一個人放進去。並且,以我所掌握到的情報來看,霞浦高中這麼多年來,也從未有過在金錢或權力開路之下為什麼人打開方便之門的先例。無疑,下野父母事先也肯定嘗試過自行打通關節,在屢屢碰壁之後,便祭出了「甩包袱」的策略:將自己的女兒最後幾個月的國中生涯交給親戚曲直院家照料,若是到底沒能考上霞浦高中,責任便可以推個乾淨。
下野家的女兒住進曲直院真帆在霞浦租住的小公寓,這還能怎樣利用呢?暴力手段顯然是應當排除的下策,除和_圖_書
此之外,由於曲直院父母暫時還沒有顯露出其他的手段,一時半會間也難以探究,我自己理解尚且如此,更別說把它悟透然後向曲直院真帆講明了。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下野家的女兒在曲直院真帆的敘述中,是一個被寵溺和嬌慣,只知自我享受的人。她無數次侵佔過曲直院真帆的所有物;也曾經偷拿過家裡的錢,然後把責任推給曲直院真帆。她在小學左右的年紀就可以毫無罪惡感地作出這等厚顏之事,可見她的是非觀念已經被家庭環境扭曲得遠悖于社會了。
於是,曲直院真帆向我介紹了下野家。這戶人家也沒有什麼煊赫的家世或背景,但靠著投機、嗅覺與運氣,歷代下來也不斷擴充著自家的財力。他們現在雖然是一家規模不算小的工廠的股東,但在外表上也不至於顯山露水:他們一家也是三口人,居住在土浦與霞浦交界處附近。那一帶是兩不搭的城郊,房屋稀少,他們的房子也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棟。曲直院真帆也曾跟著父母去下野家拜會、賀節,記得裏面的內裝也不算豪華。整個居住環境看起來,便和普通的獨立住宅人家差不多。軟體方面,下野家也沒有僱用使用人、添置不必要的傢具、進行不必要的奢侈消費等等。從這些角度來看,下野家這種模式倒也不失為在社會上延續自家事業的一種策略,即守成持重,不露鋒芒。
但曲直院真帆搖了搖頭。「是我的話,就算是爸爸媽媽使用了這種手段,我也不覺得我們是正義的。」曲直院真帆的身上,一直便散發著一種奉行俠義道的氛圍。若是在過去,她這種精神堪稱是武士道的典範亦不為過。相比之下,極盡姦宄之能事的我,未免就是與松永久秀、藤堂高虎一般的小人之行了。既然她從心底也抵觸這種下作的伎倆,恐怕就算是她的父母作出這樣的安排,她也要自己確認,不讓這種伎倆得逞了。
——題出朱翌《宣城書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