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其蔥其翠,霜霰不改
第十四章 平日自知己,真心更與誰

我定了定神,既然清楚了她是友非敵,那麼她便是特意來救我脫困的。再看那三個地痞,他們也被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蒙了,反應了一會才大呼小叫地發足追上來。此時曲直院真帆的機車已經發動,他們若是遲一些便永遠追不上了。就在他們即將抓住這個唯一的機會時,我重新取了準頭,反身甩出三根卦簽,刺中了這三個人的鼻頭。他們痛得停下來捂鼻的場景,證明我的手勁還不算小。
猶記得,我在國中排演《竹取物語》的時候同樣遇到過沿街攔路的不良。當時我的策略是認準對方下頜上的廉泉穴,先甩出幾支卦簽讓對方失去重心,再飛起一腳踢中這個穴位讓對方昏迷。然而,那時的不良不過大我三四歲,體力尚未達到巔峰;此時迎面走來的地痞,彷彿是久經廝殺的老手,倒不是精準的一腳能對付得了的。再稍稍扭頭一撇,身後似乎也跟上來一個穿著臟污皮夾克的身影,他應該是之前蜷縮在樓縫裡妝成流浪漢,待我走過後再從背後出來前後夾擊。心知自己陷入危機的我已經做好了拼搏的準備,確認這些人都不戴眼鏡之後,我就乾脆站在原地,扣住卦簽,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來人的眼睛上。一旦他們暴起發難,我便可以甩出卦簽打瞎這些不速之客的眼睛。
然而,我的注意力過於集中,以至於沒有注意到其他的動向。就在他們走進我手力的範圍時,我的腰際陡然被人從側面一攬。我下意識地生出應力,但這人似乎也早有預料:她的臂力出乎我意料的大,還沒等我用意識催動腰部發力抗拒,整個身子就在她這一攬之下被提起。待到我的身體感受到了可以接觸的底面,卸力趴穩之後,我才反應過來我被攬到了一輛機車的車座上。這些動作說來繁雜,發生當時不過是風馳電掣的一瞬,我在趴上了車座后,還沒等轉過頭觀察是誰將我撈出窘境,我的發梢便飄到了眼際——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是機車開動的標誌。
下野家終於意識到了是我們在有意作梗,於是他們便開始了報復行動。曲直院家在鶴子儀錶廠承包食堂,下野家就把「使用轉基因豆油」的秘密捅給了工人,並鼓噪他們去找食堂負責人討要說法;至於我這邊,由於嘉茂家名在霞浦這邊還是有些名頭,下野家也不敢輕易跟整個「嘉茂家」破臉,於是他們採取的辦法便是找幾個小混混,將我本人教訓一頓。曲直院真帆接到了家裡打給她的說明情況的電話,便意識到了「我也可能是下野家報復的目標」,這燃起了她的俠義心腸。她每天從租住的小公寓騎電動車上學,便又推出電動車,心急火燎地順著我放學的方向來接應我。
「考察組的其他成員也都利用空閑時間前往看過,他們的所見所聞您也應當聽到。並且,咱們霞高和下野家達成的約定,也還只是口頭上的吧?」
「嗯,看來你的父母已經做出了對策。之前你回家所看到的,你的父母開始頻繁外出,應當就是在為這一步棋布局。他們的做法是,在這段時間里撤換了食堂的所有服務人員,從掌勺的廚師到打飯菜的服務員、運送食材的倉管人員都換了一批新人,所以他們才需要頻繁外出去不同的地方,一方面安撫舊人,一方面招募新人,並且總算在下野家發難之前完成了人員的換血。接下來便是下野家發難后遇到的場景:他們雖然把轉基因油的秘密告訴了工人,工人找到食堂,食堂里卻沒有一個真正實際操作了『轉基因豆油』的人——因為這全都是一批新血液,而這幾天來,曲直院家在鶴子儀錶廠所做的另一項工作便浮出了水面:他們在銷毀痕迹,除了這幾天的食用油全部用普通豆油外,進貨倉庫的紙箱、空油桶等等會讓轉基因豆油留下證據的死角,也都被他們清理乾淨。於是,工人們即便是www.hetubook.com.com得知了這個消息后產生群體憤怒,一來找不到證據便會產生懷疑,二來在找不到發泄口便會找到消息源。所以,曲直院父母的這一招,就會使下野家的這一拳打到自己身上。」
——題出樓鑰《送淳尉海陵並寄示潚》
「咚!咚!咚!」這傢伙出拳有力,把本來就不甚牢靠的門砸得震天響,但裏面還是沒有迴音——儘管燈是亮著的。
「謝謝會長的好意,這次是我因為家事把會長卷了進來,讓會長被壞人盯上,還好我來的快一些,不然就要讓會長受累了。所以,我絕不可以再勞煩會長了。」她再次向我伏地道歉后,轉身便要離開屋裡。
「下野家對我們兩個發難了。爸爸媽媽跟我說,鶴子儀錶的工人在鬧事了。」
這一天晚上,曲直院真帆所居住的那棟簡易公寓樓前,出現了若干身影。其中一個身軀臃腫、步伐沉重,拖著一根豚尾麻花——這正是下野家的女兒,她顯然是來泄憤的。她知道自己的親戚曲直院真帆住在這裏,自己沒能上霞高,全是因為她從中作梗。於是,她便要求那時將她送來的兩位行政和一位司機將她送了過來。
「這是什麼情況?」終於在機車上坐穩后,我向曲直院真帆問道。
也正是因為下野家此時正在霞浦進行建設,所以他們得以找到工人中的若干低層次,糾合人馬來找我生事。我既然將他們一人甩了一卦簽,他們對我自然也不會輕易罷休。於是,這個施工項目自然也是要被叫停的。
望著落荒而逃的下野氏,和跟在她身後的兩位行政,躲在暗處的柳河直子與湯谷祐里站了起來,她們互相使個眼色,開始進行善後工作。
「現在你的父母那邊的情況呢?」
不多時,曲直院真帆已經將我送到了我家。雖然我在這棟獨立住宅中可以自恃安全,但曲直院真帆租住在公寓里,這個居住環境龍蛇混雜,說不定下野家也會暗算到她。於是我和圖書向她提出了這個疑問,並建議她換一個住所,而我非常願意為她提供臨時的下處。
前些日子我繞著鶴子儀錶廠打量它的時候,記得那個圍牆裡廠房林立,煙囪正冒出標志著生產火熱的濃煙。這說明的是鶴子儀錶目前的策略仍然是大力投產。而對商業向來有敏銳嗅覺的下野家,自然也感覺到了這樣暴虎馮河的模式無法持久。於是,下野家便採取了抽身而退的計策:下野當家,也就是那個股東說動或自行決策,將自己所能操控的資產在霞浦置了一片地產,進行辦公樓的開發。當然,這片地也順帶著披了一回蓋頭,當了一次交易的偽籌碼。而這塊地的真正用途,是在這裏的辦公樓落成后便對外招租,然後下野家通過這個方法隱然在鶴子儀錶的資產中自立門戶。一旦儀錶廠明顯地步入了衰退期,下野家就露出真正面目,反客為主地將霞浦地塊上的辦公樓與鶴子儀錶切斷聯繫,從而保全自己的大半資產。
在這些措施的保全之下,我認為足以回護我們的安全。而曲直院真帆這邊,她的公寓又要怎麼辦呢?
「爸爸媽媽好像並不在鶴子儀錶廠里,那些員工現在正是一鍋粥呢。」
「嘉茂同學,你在報告里說,下野家其實並不打算將那片土地轉讓給我們霞高,並且在那片地上建起來的教學樓是三座辦公樓拼合起來的。這有事實的證據嗎?」
「所以,這時候也不必再講求什麼不把他人拉進這趟渾水的想法了。大家已經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了,你那邊的策略,主要實行人是你的父母,我們只要做些配合就行了。」
「坐穩了,我們走!」聽到這個聲線,我便知道了聲音的主人:曲直院真帆。
「哈!」無聲的沉默終於超出了她的忍耐力。下野氏一怒之下,助跑兩步,用肩一下將門撞了開來。然而,迎接她的,是她的噩夢。
明石同學還聯繫了市役所,舉報了這一施工項目的若干違規施工之處,例如在地基www•hetubook•com.com下安裝滑輪裝置,對地表未進行標準平整,擅自改變樓棟的建築位置等等。當然這些都附帶了證據。至於這些惹是生非的傢伙們,則由奈惠聯繫了體操社的湯谷同學。她的父親是霞浦警視力量的頭目之一,並且能夠直接調令我們所在的片區的一線警力。於是,那幾個地痞無賴還沒等鼻尖的疼痛消失,就被更外一層的警察又包了餃子。
儀錶,在越發自動化與機械化的年頭也越發不可或缺。雖然新式機器的不斷產生帶來了儀錶不斷的需求,但儀錶這種東西是個長壽的玩意,它基本上是隨著機器同生共死的。舉個具體的例子來說明吧:假設一台頻繁使用的鑽孔機有十年的使用壽命,在十年間可能會換五百個鑽頭,但可能只換一次儀錶,或根本就不換。那麼,購買鑽孔機的這一筆成本中,分給機器本身與鑽頭生產者的比例自然便大,而分給儀錶生產者的自然也小。試想一下,一家城市工業園中的儀錶廠,其產品輻射範圍終歸有限,在這個區域里的產品濃度達到飽和之後,再投入、追加生產力,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件事就算揭過去了?恐怕未必,因為霞高這裏還有一位下野家的相關人士,那就是曲直院真帆。下野家在霞高定然也有眼線,霞高的態度變化、催生變化的原因馬上也會反饋到那頭。他們不敢招惹聲名遠播的霞高,但招惹一份不討喜的報告的作者,他們倒還真有這個勇氣。於是,我在放學后,便看到兩個衣著浮浪、行止不端,地痞無賴一般的年輕人朝著我的方向走來。
我一反「順勢而為」的習慣,寫出了一篇大違理事長的意圖的特招生考察報告。在報告中,原本應當是大比例的「成績優秀、樂於助人、團結同學」的內容只佔了很小的一塊,大部分的篇幅都讓位給了兩部分內容,一是預定的特招生下野氏,在國中二年級的課業考試中被監考教師抓了作弊的現行,並因此在縣文教廳留下了失https://m•hetubook.com•com信記錄;二是下野家自稱是交給霞高的地塊上,使用了滑輪牽引裝置,將預先準備興建的三座辦公樓偽裝成一棟教學樓,並且附帶了足夠的照片證據。這樣一份報告交上去,考察組諸人同樣在下野家看到過他們當家在沙盤邊的講解,也可以親自去核對證據以證明我所言非虛。
理事長點了點頭。他也不是個庸人,自然已經明白我在報告里說的話並不作偽。更何況,霞高也有權利去縣文教廳查閱一名特定學生的失信記錄,那裡的白紙黑字同樣是無法作假的。理事長自己也已明白,下野家突然的示好只不過是一時的伎倆,而終止這段交易,對霞高的各人來說,無非是幾天前認識的一個人不再聯繫,對霞高眾人的正常生活沒有絲毫影響。於是,理事長點了點頭,向周圍人作出了「不再推進下野氏特招事宜」的指示。
「為什麼非要一個人承擔這件事呢?」我拉住了她的手腕。同時,從樓上走下來兩個人,她們是宇野奈惠與明石雅,也就是我最為親近的兩位朋友。其中,明石同學便是接受我的請託,跟著霞浦高中的人員去茨城縣文教廳查閱了下野氏作弊記錄。
「我將那份充滿對下野家不利的報告交了上去,哪能絲毫不做被報復的準備呢?這段時間里,奈惠依靠她的人脈,在霞高的同學中找到了一位家在霞浦,同時也知道工業園區里的鶴子儀錶的人。我通過這條渠道,基本了解了鶴子儀錶廠現在的運行情況和你的父母所做的預防措施。當時我們的判斷是,下野家之所以讓親戚曲直院吐出這塊肥肉,要麼是拗不過占股比例更大的股東的一致意見,要麼是有他人給了更大的好處,其實都不然。下野家的真意是,他自己已經發現了儀錶廠在走下坡路,他自己要全身而退。」
果不其然,這份報告也得到了考察組的認同,進而在霞高的高層中也贏得了一定的認同。理事長自己也看到了這份報告,他的態度似乎也產生了若干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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