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山形有條以賣小手工藝品出名的小街,這條街沿街的店面都是由技藝精巧的手工藝匠人自家經營的。我記得我去逛過幾次,裏面有一些就是賣木製作品的。他們應該就是以手藝聞名的木匠人吧?」
唐土不少王朝都有過這樣的局面:皇帝之下,皇子大臣各自拉幫結派,雖然一時間共同服從皇帝的領導,但皇帝駕崩后便成了群龍爭嗣的亂局。古賀物流速遞這個企業的局面似乎也與唐土的某些時代有些相近,從若干徵兆便看得出來:我在霞浦看到的古賀物流,那裡的工作人員穿著紅色的制服;而河內同學在古賀家宅基工事附近看到的穿著黑色;我在網路上找到的,拍攝於熊本的古賀物流業務宣傳照,統一的工作制服又是白色。而且我們還能有所印證,各個服色的古賀物流人員之間,似乎也不太對付。就比如奈惠給我看的那張照片——身穿紅色和青色服飾的古賀物流員工在街頭彼此劍拔弩張地對峙。
「五色土本身也就是土壤,哪怕是每種土分量達到一個紙箱那麼重,也還是沒法形成經濟價值的規模。所以我認為它的象徵意義反而更大一些。五色土象徵著東南西北四方和中間,也就是象徵整個『普天之下』,在古時唐土的祭祀皇天后土的祭典上會頻繁使用。但現在在這個國度,祭祀歸神社舉行,個人不會去辦這種告天地封郊廟的活動。但五色土卻也不是完全就沒有用,它被開發出護身符的意義,也就是送給一些開疆破土的人,希望他們篳路藍縷的征程安全而遂順的。具體來說,我們賦予五色土以意義,是學著唐土來的。唐土的五色土文化是基於儒家經典中的句子,並且五色土的土源逐步固定在徐州這個地方。但儒家經典並非和五色土同時傳入這個國度,並且我們也沒辦法去理解儒學家的文字,所以我們的先人們為這個空虛的意義和圖書編出了美好的傳說,流傳至今日,我所掌握的,最為通行的版本是這樣的:
「古賀家費這麼大勁去收集各地的五色土,目的是什麼呢?」奈惠問。
「八百萬眾神當中,有許多土地神,那是天孫降臨后諸神分派的管理者。由於來自不同的上位神的分派,他們逐漸依照方位形成了派系,並按照唐土的服色觀念選擇了適合自己方位的顏色:東方尚青、南方尚紅、西方尚白、北方尚黑、中央尚黃。他們誰也不服彼此,都想吞併對方,為自己派系爭得更大的勢力範圍;同時他們也都有一個共同的習慣,就是運用神力將自己的勢力範圍的土地染上屬於自己勢力的顏色。這樣一來,原本是浮在海面上的無色的土就被各路土地神染上了五種不同的顏色。
河內同學在第二天繞了遠路去看了看,給了我肯定的答覆。「五兵衛的店裡擺著幾套很大的木框架政區拼圖,好像是新上的。」我點了點頭,卻也沒有對她的發現作出評論。
這麼一串起來,我們驚訝地發現:古賀物流的員工至少也是有赤青白黑五色的衣服,這是不是也證明了古賀物流當中某種派系關係的存在呢?
「我們再加上這麼一條來看:準備五色土是古賀直氏引退後才著手做的事情。引退給古賀直氏帶來的變化是,他與古賀物流速遞這個大組織的關係,從先前的『總頭目』變成了『局外人』。這個身份上的變化,我覺得就可以作為一個突破口,因為身份這一變,使得他可以開口說一些話了。再聯想到五色土的背景故事是『五個派系』,我想,這很可能是古賀直氏打算以局外人身份對現在的古賀物流速遞說一些話。用一句話說明白些,就是『古賀物流速遞』這個企業,自他這個總頭目以下,成了派系林立的局面。」
「如果他搜集五色土僅能基於這個最通行的www•hetubook•com•com說法並且各地沒有什麼出入,但故事的最終結論卻不適合這個具體的場合的話,我便傾向於這樣一種猜測——其實,他不是出於我們一般理解的對故事的通讀,而是著眼于故事中的一個場景或片段。比如說,故事里五色土是五個派別的土地神用法力所形成,如果這是在古時候,或許古賀直氏要這五色土,就是為了研究他們讓土壤變色的法力。不過現在我們都知道,土壤顏色是由其中顯色成分所決定的。再比如說,過去的人認為集齊五色土帶在身邊,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召喚五個派系的土地神等等,這也可以是取法立足的根基,當然只在過去成立。若是基於現代科學的觀念,又會有哪個片段讓古賀直氏生出彙集五色土的衝動呢?」
「山形並沒有什麼五色土的別樣傳說。」河內同學否定道。「就連五色土這個東西都是唐土傳來的,我們這裏還能產生什麼別的解釋嗎?」
「可是,這些只是船戶們經歷的故事吧,難道這些故事里,土的流向都是最終落在了古賀家嗎?」明石同學問道。
五色土的故事很簡單,古賀直氏又不是什麼知根知底的專業研究者,他能知道的情報也就這麼回事。排除掉那些不科學的成分,剩下的也就很好猜測了。
「這些東西湊在一塊,感覺有一個很像是巧合的東西呢,五色土。」我將土的顏色著重畫了記號。「山形那邊的土樣,我們自己取樣驗證過,是黃土。霞浦這頭的青土、敦賀那邊的黃土,再加上黑土,五色土已經湊到了四個。說不定,古賀家這邊其實已經採取了我們還沒掌握的行動拿到了白土,已經開始用五色土展開他們下一步的行動了呢。」
「古賀直氏還沒有找到白土。」我作出這樣一個宣布。「如果他通過我們沒有注意到的途徑,或者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取得了白土,那和*圖*書他就會採取一個更大的行動,比如將各色土填入木框拼圖當中,再將完成後的拼圖展示出來。而且,在這個國度,白土不是那麼好找的。我們有出產青土、紅土的地方,遍地都是黃土,又可以通過拌有機質比較容易地造出黑土,唯獨白土,並沒有哪個地方專門盛產,而白色,也不是隨便通過礦物質成分就能調配出來的。」
「有這麼一些人的存在的話,那就要再勞駕一次河內同學了。麻煩你去一趟那條小街,看看那些木匠的店鋪,找尋或者詢問一下,有沒有誰的店面里新近在販賣木框體的都府縣道拼圖或者類似的政區劃分的玩具。」
我的猜測是,古賀直氏要用這些五色土製作一副類似地圖的裝置,用五色土填入各個政區,作為各個派系的勢力參照。從五色土的用量來推測,區塊應當比都府縣道還要細一級,也就是市町一級。都府縣道政區拼圖,這是很多人小時候玩過的玩具,一般會找木匠人來製作它,這也是我聯想到「應當去找木匠人」的緣由。但是,以木匠人的製作經驗,普遍是不太可能製作精細到市町一級的拼圖的。所以,這種活計一定是定製。為了練手,木匠在給出正式的作品前,又必須做幾個試作品。正品交付后,處理這些試作品的自然的方式便是將它們也調整到可以售賣的地步,然後放在店裡憑有緣人購買。我在收到河內同學調查過後的確認信息之後,心下也有了更進一步的盤算。
「我們以古賀家的事件為大背景認識了那一批原住在古賀家宅基地上,現在又被迫流離失所的船戶們,並且後續又為他們解決了一些小事情。透過這些故事,我們似乎可以總結出一些規律。最大的特點是,這些故事總和『土』有著若干關係。」我將自己所作的一系列記錄梳理一遍,然後將若干共同點寫在紙上,展示給我的友人們。對於並未完整經和-圖-書歷這些故事的她們來說,我簡略的總結反而是她們發表感想的最好依據。
古賀直氏是想用五色土,暗喻自己一手創辦的快遞企業的某種現狀,或者向他們傳遞某個信息。這是我們現在所得到的結論。順著這個信息,我向河內同學問了一個問題——山形有沒有手藝特別聞名的木匠人?
「但後來,統治葦原中國的天孫國度發現,要征服其他部落,不能單靠某一派的土地神的幫助。所以他們便居中說和,與各派別的土地神達成協議:天孫出征時,五個派別的土地神各派一人隨從。一旦需要哪個派別的土地神協助,就由這個派別的隨從負責聯絡。後來,五色的土地神隨從又轉而由五色土來代替,並且最終形成了『為遠行的徵人送上五色土』的傳統,也就是我們現在具體執行的風俗。」
「既然從『通行的版本』上來看沒有頭緒,那我們能不能從稗官野史中找到答案呢?比如說,在山形,或者說在古賀直氏的成長過程中,他對五色土的感知其實更多的是被另一個版本的故事,或者完全不同的傳說所主導。這樣的話就不是這個傳說能說明問題的了。」
從這些故事中看,古賀家耍手段騰空自家舊宅基地,又在其上大興土木搞秘密工事,為的是倒換宅基地與郊區附近的土壤;我們霞浦這一頭的名產青土,被古賀物流速遞以「慣例」的形式寄了一大包去山形;一個敦賀人,委託跑沿海運輸的船戶夾寄一箱紅土到山形;山形新開了處理填海物的廠房,那裡囤積著大量混有有機質的黑土。
這段最為廣傳的傳說版本,我從身為民俗研究者的祖父那裡得到了他的採風記錄,並且記錄說明各地幾乎沒有什麼出入,那說明這應當是有代表性的。其他人聽過我轉述的這一段傳說后,給出的則是一個很實際的問題——說是說五色土是給徵人的護身符,但具體到古賀直氏這個人身上和圖書,他收集這麼多五色土是要做什麼呢?雖說作為經濟價值來講一箱土壤微不足道,但要是以做護身符的量來計算的話,一箱土壤就算風乾,也足夠做幾十幾百份護身符了。然而,古賀直氏家人沒有這個數量,並且他們也不符合「徵人」的設定;若是古賀物流速遞的僱員,雖然符合「徵人」,但他們的總數又遠不止幾十幾百,更何況古賀直氏是在「完全從事業當中抽身引退」的前提下來著手這個秘密項目的。所以,即便是弄明白了古賀直氏可能是在做五色土的文章,他的目的也依然捉摸不清。
「的確,現在掌握的直接情況來看,頂多隻能說古賀直氏自己操作的土質置換和古賀物流用『默認的匿名件套路』兩項,最終一定會落到古賀直氏相關人的下處。但其他兩件事,後續的調查其實也已經向我們透露出相應的答案:從敦賀寄來的紅土,船戶說山形的接收人『依稀在古賀物流見過,好像是古賀物流的在山形的一個小頭目』。至於賺外快拉藤壺的人,曾經隱蔽觀察他的好事者們也都說,在觀察這個人開車往返于清理船底的企業與填料廠的時候,也目擊了古賀家的車輛在填料廠這頭拉走若干黑土。」這樣一說,各項事情便都和古賀家挨上了邊。但話又說回來,五色土中黑黃紅三色好找,青色和白色都有很高難度。說古賀家真就已經拿到了白土或是什麼,倒也不是能穩說的事情。
這個傳說就到這裏,故事也沒有太多的變數和波瀾。但傳說往往帶有若干現實的影子,從這個傳說中,我們可以看到這片土地上過去也發生過戰爭,並且其中的若干派系還佔據了很大的勝勢。比如說現在幾乎難以一見的青土白土黑土,興許便是來自中央的部族壓制周邊部族生存空間的隱喻吧。但歷史總是勝者書寫的,創作傳說的人們和聆聽傳說的我們都是勝利者的後人,也沒有什麼質疑它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