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自己這群人完全被嘉茂淵子給帶著走偏了啊。明石雅不由得怒從中來。但她並不是一個輕易將情緒付諸身體的人，她很快冷靜下來，並且又想到：嘉茂淵子不會無緣無故向她周圍這些局外人隱瞞事情的真相，更何況她還接受了船戶們的委託，理當儘快向船戶們說明真相，自己和宇野奈惠等人，立場上應當還是和船戶站在一邊的。所以嘉茂淵子必然是察覺到了某些東西，並且認為「有必要暫時不讓周圍的人知曉」。這是什麼隱情呢？

因為，疆界再怎麼複雜的平面地圖，也只要四種顏色就夠了。這是早已被證明的「四色問題」。

既然「五色土」站不住腳，那真相是什麼呢？嘉茂淵子的說法是，古賀直氏利用五色土，是要做成反映古賀物流速遞在他走後群龍爭首的派系現狀，並且她還請河內同學去山形的手工藝小街確認過，那裡的確有一家店鋪在售賣別處不太可能見到的，細緻到市町一級的政區拼圖。這種模型只能特製，明石雅自己也承認，並且她也相信，以嘉茂淵子家裡蹲的性格，不可能自己了解到這樣的情報。所以明石雅認為，嘉茂淵子是在得到了一些信息之後，認為有這個必要而向河內杏葉確認山形手工藝小街的存在並請她去確認的。而這個信息，很有可能就是「古賀直氏收集土壤」的另外一種解讀方式。陡然間，她想到了這一節——為什麼要用「五色土」來表示派系？

「很簡單。從船戶們之前所說的情形來看，在古賀家，有一個說得上話的老人負責租戶與古賀家方面的聯絡，比如牆體改造、公用設備管護、線路鋪設等等。但古賀直氏退出現役后，他的行動及他與船戶們起衝突的過程中，我們卻沒發現這個老人的存在。所以我們可以得出，如此迫切地翻新家族墓地，是為了安葬這位親族。」

山形本就有大量的農場和林場，並且www.hetubook.com.com城市內部不能墾荒，而郊外的新鮮泥土總比壓在宅基下無數年的城市土要好得多，所以排除了墾荒。造池一來要把挖的土運走而非易地互換，二來要有引水工程，我和河內同學之前才討論過山形附近水系的問題，確認過這一帶的引水工程，也就確認了這兩個要求都不符合。所以答案只能是這最後一個了。

先前，嘉茂淵子說了「五色土」的傳說，這才讓大家想當然地認為古賀物流速遞這個企業當中也是五個派系。但明石雅想通了這一節之後，便也豁然開朗了：古賀直氏取青土、白土、紅土、黑土，可以是做派系的分布圖；但交換宅基地與郊區別墅的黃土，卻完全可以是因為另一樁事情。有一點可以作為旁證：在交換大量黃土的時候，古賀直氏戒備森嚴，嚴陣以待，完全不想讓他人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但在他收集其他有色土的時候，他卻好像放下了戒心，青土是嘉茂淵子猜的，紅土卻是船戶親自確認過的，黑土是在附近的肥料製作點生成的，白土他更是親力親為，並且也沒太在乎自己是否拋頭露面。嘉茂淵子說，她不久前接到了下總相馬地區當地誌願組織的電話，說不少人目擊到了古賀直氏樣貌的存在。這說明古賀直氏在這件事上並不忌諱自己的暴露，和易土一事上表現出的遮遮掩掩大相徑庭。明石雅想到這裏，越發堅定了「這其實是兩碼事」的念頭。

明石雅又在嘉茂淵子的行動中找到了破綻：她並不是個行動派，安樂椅偵探對她來說是再貼切不過的形容。比如說她就算推出了古賀直氏可能去買了個政區拼圖，也是讓身在山形的河內杏葉去求證，自己樂的宅在家裡；但她去找尋古賀直氏的蹤影時，卻不辭辛勞親自去了下總相馬。這更證明，嘉茂淵子自己也在執行雙重標準，雖然在她和圖書的糊弄之下，整個事情看起來像是「一樁事情」，但實則，這是兩樁事。明石雅同樣敢肯定，嘉茂淵子全力以赴的那一頭，絕對有更為重要的內容。目下，明石雅看得出的，嘉茂淵子明顯不合常理的勤快有兩處。一處是她忽地就跑到了下總相馬去捕捉不知道什麼時候到的古賀直氏；另一處便是她在去買食材時，莫名就對古賀物流的人上了心。

若是一般人，就算是心頭記掛一樁古賀物流速遞的事情，在看到古賀物流的員工往車上搬東西時，也不至於會撿起地上的那張被摩擦擠得褶皺不堪的廢紙。可見，嘉茂淵子在那時就已經參透了若干內情，而按照時間順序，這件事情發生的時間已經很早了。再加上嘉茂淵子有意新用兩個玻璃瓶裝來自山形的土樣，還裝模作樣貼上原裝的快遞單，說明她在做出這些偽裝時，早已知曉事情更真實的一面。

明石同學所做的推理是完全正確的。我儘管是有意向她們遮掩了我所看到的事實，但我的掩蓋工作並沒能完全做到位，明石同學發現了其中的若干馬腳，並順著一路梳理到了這一步。她欠缺的並不是運氣和思維，只是一點點身為「風水師」的知識。

在玻璃瓶的使用和撿起快遞單這兩件事之前，嘉茂淵子所做的事情，較近的是聯絡小野家的三叔父以取得土樣，較遠的便是通過高橋家接受船戶們的委託，並觀測了古賀家換土的舉動。看來，嘉茂淵子在古賀直氏交換宅基地和郊區土壤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了端倪。然而，當時嘉茂淵子和自己一樣，也沒有親臨現場，單純是靠著船戶和河內同學的一點轉述進行判斷。她又是看到了什麼，才發現了其中的隱情呢？

我依言拿出了玻璃瓶之後，也順勢模擬了明石同學的思考軌跡。在向她敘述並得到確認后，我將她的思考軌跡記在了下面：

「我為什麼在其他的地方不上心，但和圖書在找『白土』這件事上卻顯得如此主動，而且像是把准了古賀直氏還沒弄到白土、並且還非得自己去買？這便是明石同學你輸在『風水師』上的知識。因為，相馬這一帶，因為育馬的大遺堆積變質而成的白色粉末，除了我說的『湊五色土』的理由外，還有一點，就是『它是土葬的塗壁材料』。」我窺測了古賀直氏舉動的真意，便也知曉他下一步的行動，這才能斷定「他在當時一定還沒有得到白土，並且他一定會去相馬調達」。

「為什麼古賀直氏要做墓穴？他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墾荒、造池，以及——墓穴。

在她面前，慣於隱藏起自己所作所為的我也沒有表示出什麼過激的反應，只是淡淡地將院門掩上，把她迎進屋裡，然後以很平常的語氣道：「明石同學是怎樣認為的呢？」當然，習慣了我套問方式的明石同學也能從我的語氣中探知，我這個態度分明也代表著我心下必然有鬼，絕不是表裡如一的。

明石同學想，既然在嘉茂家看到的玻璃瓶不像是從山形原裝帶來的，那應當是嘉茂淵子自己分裝的了。她慣於使詐，當時她的檢驗結果是「兩份土樣是完全相同的」，那實際情況很有可能是「那其實就是一個地方的土」。而掩蓋起來的真相，則是「其實兩地的土並不完全相同」，而這樣一來，古賀直氏的目的就容易解釋了——他將自家宅基地上的住客全部趕出、住宅全部推平，再興建大型卻掩人耳目的工事，目的其實是為了倒換兩處的土。聯想到在那之後古賀直氏還去弄了青土、紅土、白土等等，可以認為，這個行動便是他在準備黃土的行動。

五色土必須嚴格按照赤青黃白黑五種顏色來湊，不能換用其他的顏色。嘉茂淵子說，這五種顏色對應的是古賀物流速遞的員工衣服顏色，並且從一些在網上公開發布併流傳的照片看，不同衣服顏色的古賀物流員ｈｔtｐs://ｍ•hｅｔuｂｏok.ｃｏｍ.ｃｏｍ工之間，的確氛圍不怎麼友好。明石雅回憶，這些照片上看到的古賀物流員工，他們穿的衣服有黑色、有白色、有紅色、有藍色，卻唯獨沒有黃色。明石雅陡然意識到，古賀直氏若是真的是「要用土填入政區拼圖的方式做一個派系分布圖，他是做得出來的」古賀物流的派系，大家都是外人，誰也不清楚其中到底是幾派。但無論派系是四個、五個、六個，更少或者更多，土壤顏色總歸是夠的，甚至不需要用上那些多得不像話的黃土。

然而，從後面幾次確認的事實來看，若是按青土、紅土等等的用量來估算，黃土的使用量大概也不過是幾十或一百千克。然而這次大動干戈運土的量是難以估算的。因為運輸是用許多卡車反覆跑了許多趟，卡車的載重量以噸計算，這許多卡車反覆跑上一天，運輸量起碼得有三四十噸了。這樣一看，嘉茂淵子所說的「五色土」，其實也是個站不住腳的說法——若是要仿照舊時的傳說，用五色土做某種東西的話，無論是沿用唐土的原版故事還是用這個國度自行改編的版本，五色土每一種顏色的用量大抵是相似的。既然青土紅土與黃土的用量出現了如此大的差距，說明這「五色土」的說法就不一定是正確答案。

「他的家族墓穴，原本就在那片宅基下。在以前的山形，一來沒有城市管理，二來那個宅基也是城市的邊緣，過去也沒人會去管。但現在，古賀家的宅基已是城市的中心區域，在這裏新立墓碑，就會涉及到給周圍人造成不舒服的印象，並且市政也不會允許。但古賀家也在堅持某些傳統，所以古賀直氏在這些影響因素下所做的決定便是，將整個家族墓地再次搬出來。」

我在看到古賀直氏建起這麼大一座隱蔽工事，用卡車來回運土的時候，便大抵知曉了古賀直氏的用意所在。這樣大的土方工程卻沒有掘地及泉，不是建樓，那就只和圖書有三種可能了。

明石同學進了屋，徑直就走向了我的書房。她在我的書房裡掃了兩眼，一時間並沒有發現她所要找的目標物，於是她發話問道：「那兩個大號玻璃瓶裝的，來自山形的土樣在哪裡？」

「嘉茂同學，我覺得你說的不對。」明石同學的眼神中透著銳利，彷彿是胸有成竹，已經有了牢不可破的證據能證明什麼一般。

——雖然很不甘心，明石同學的思路到此為止。不過，我已經非常感慨了：就像我平時的感觸一樣，要糊弄其他人很簡單，不露出太大的破綻就行了；但明石同學真不容易對付，我雖然拆別人謊的本事還有一些，但編一個完滿的假象還不到家，明石同學這種思維敏銳並不差我多少的人，我很大程度上是誆不過去的。

這才是古賀直氏秘密工事的真正目的。也解釋了為什麼土方量會如此之大，並且古賀家搬離船戶的態度為何如此堅決。明石同學卻依然有疑問，她道：「古賀直氏還沒有出現年老體衰的狀態，那他完全可以從長計議，和船戶慢慢商量著搬離的事情啊，為什麼偏要在這一會兒搞得這麼迅速呢？」

「嗯，你是從這裏作為突破口的啊。」我嘴上對她的發問作出評價，而回答則是通過行動。我從書房書架下層的抽屜里拿出了那兩個玻璃瓶，心下也知道明石同學是從哪裡看出的破綻——我在向霞浦的人們展示土樣的時候，將山形寄來的快遞標籤貼在了玻璃瓶上，以給這些友人們「這是從山形原裝寄來，我沒做任何手腳」的印象。但其實，仔細想想也能發現其中的不合理之處：一般來說，玻璃這種易碎品是不適合快遞運輸的。若是小野龍次的三叔父真給我寄了這許多土，他理當和霞浦這頭古賀物流接到的那個包裹一樣，直接是一個紙盒加緩衝物加分裝塑料袋的包裝，就算退一步，換些其他的包裝，至少也是不會用玻璃瓶的。明石同學正是在這裏發現了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