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虛筆見真容
第五章 鶴籠開處見君子

「你的這個懷疑倒也在理。不過現在不就有一個很方便的機會嗎?」
「我雖然只會畫畫,但我的後輩可不一樣啊。」老警視笑了笑。「你當我們系統里的人口和戶籍數據都是吃乾飯的嗎?」
他們都接受了高等教育,這讓他們深知違法的危害性;但他們也因為教育變得狡獪起來,思考出不少貪小便宜的方法。比如說「輪番排隊領取免費試用或試吃的產品」「利用七天內全額退款政策過一時之癮」等等。此外,他們也時常充當網路水軍,聽憑微薄的利潤驅使散發各種令人不快的言論。
種種原因使得他們最終選擇了這一家小飯店,雖然我不知道這「種種原因」具體何指,但我敢說,這些因素使得他們哪怕是集體乘坐摩托車或電動車,也要集中到這樣一個對他們算是地理客場的地方來。也正因為他們背後腰杆子硬,所以在一切都按照設想來發展的時候,就不能用完全的公平來衡量衝突的雙方了。我在把整個故事說給老警視聽的時候,就已經說過這些人是集體乘電動車前來飯店這個事實。老警視是否捕捉到其中的關聯性我並不清楚,但我能肯定,這些人一旦在事情鬧僵、警視提出「去局子里做個筆錄」的時候,必然要吃不了兜著走。
我為什麼敢下這個判斷?道理也很簡單——因為他們此行的目的性非常重要。這個群體當中,有這麼一位女性過生日,眾人同去飯館慶賀,這本是一件很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若是我們為朋友慶生,而且是男女生同行的十數人,在地點的選擇上又會有什麼說法呢?自然是場所要夠支持活動的規模,要照顧女主角的選擇偏好和交通便利。然而這女主角卻也是在另一人的幫襯之下,乘坐電動車才到了這家小飯店。而且若不是知道它二樓設有包廂,光看一樓的狹小店門和擁擠的大堂,不可能https://www.hetubook.com.com讓這一群人選擇這樣的氛圍。
「這群人是這個地方有名的一個大包袱。」老警視等咖啡上過,品了口味並加入適量的砂糖后,搖了搖頭。「他們不幹明面上違法的惡事,光是做一些討便宜、得好處的事情。像你看到的那種敲餐館竹杠的事情便是一個例子。」
老警視察言觀色,早已知道我在想些什麼。他又道:「因為這些人乾的事情夠不上違法,警視沒法去管束;而他們這些碰瓷、敲竹杠的所作所為,又著實令人不快。這樣一批人的存在,著實是我們的煩惱。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在這批人里找到的這個女性,居然還真和那對夫妻要找的人一模一樣啊。。」
「可我認為這樣的機會也不是必然的。假設店方報警后,警視只是進行了現場調處就息事寧人,沒有將雙方帶回警局去呢?」
所以,這家飯店是這些青年人有意選好的,他們事先就在這附近做過查探。為什麼在查探過後,還要選擇這樣一個既沒有場地優勢、又沒有交通優勢(作為附近住人的優勢,我還敢斷言這家飯店的價格和菜色口味也沒有什麼比較優勢,但這對於老警視未免不公,所以我也就不提這茬了)的地方呢?那就只能用「這裏適合他們執行敲竹杠的計劃」來解釋了。具體來說,可以是這裏的監控質量低、覆蓋面小、有監控死角;可以是這裏的經營者的性格怕大場面不願鬧僵,寧願自己吃虧息事寧人;也可以是己方握有這裏的充足人際,在關鍵時刻可以招來救場。
「你們的機車駕駛證呢?」
我暗想,一來厭苦、二來貓舌怕熱的自己怎麼敢就這麼學著他喝咖啡呢。不過他卻把話題岔到了這裏,我只好裝模作樣地從白瓷碟上端起咖啡杯。甫一觸手我才發現,我們兩人的咖啡還是新上未久,和圖書熱氣還騰得很明顯。老警視年歲大,手上皮膚皴老,似乎也不甚怕熱;而我握著瓷杯把手的右手尚且不覺,本擬輔助端穩杯子的左手一碰到杯壁,我便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既然我這杯咖啡還燙手的很,老警視那頭也是一樣。而我又想了想,也明白了他這句話的用意所在:
「可我看起來,要是店門口設置了監控,到時候還是店方的贏面更高一些。他們實打實地破壞了店門口的玻璃,終歸是要賠償的。」
老警視已然是退休之身,逢著日子出來,在差不多的地方繼續寫生遣興,我們自也有很快再遇上他的機會。在抓住一次機會之後,我將自己偷摸拍攝的照片給了他。那一對中年夫妻我尚沒有完全摸透,保不准他們會在看到這張照片后做出什麼反應。而老警視既然把這樁事情推給我,那他自然也有他追尋下去的辦法。他曾經的身份是警視,這也更能讓人信賴一些。更何況,我也不敢確定這個人究竟是不是那一對夫妻離散多年的女兒,頂多我只敢說,我找到了一個和「模擬畫像」很相似的人。
「這我覺得不太可能。你這麼想,小飯店這邊玻璃門被砸了,肯定要著落在他們身上賠償損失;這邊又是一群沒有道德底線、油嘴滑舌的啃老青年,肯定要反咬他們誣陷並且需要人多壯聲勢。兩頭的僵局,單靠報警過去的一兩個巡邏警肯定沒法當場擺平的。」
「您是指剛才的這起事件吧。若是警視將他們分別帶回,各自談話,那麼就要做身份信息的登記,於是我們就掌握了這個人的姓名和相關身份信息,這樣就能進行比對。這當然是個很好的機會。」
當時是兩名店員押著當事的女生作為一面,紛紛騎機車同來慶生的青年人們是另一面。兩撥人正是以店門口為中軸彼此對立爭執。於是我走到青年人身後側,這樣就能在不引起過和*圖*書多人注意的情況下,對準基本是當事人正臉的角度。拍攝了幾張過後,我也沒再逗留,和奈惠一起返回了自己家中。
接著,老警視又向我介紹起這個讓他們職業警視非常頭痛的團體。這個團體他們也調查過,是一個大學畢業后在家待業的成員組成的團體。霞浦本地沒有大學,所以霞浦所有的大學生都是在外地就學的。外地就學畢業後面臨著就業問題,而一時間沒有謀到合適崗位的人只好返家啃老待業。這種社會現象是普遍存在的,而在霞浦,大概有這麼十四五人有著同病相憐的處境。缺乏收入,又亟待擺脫目前的處境,又湊在一起形成了負面的集體觀念。於是這群人開始變得有報復性。
我為何敢於肯定他們必然沒有駕駛證或者不敢拿出機車駕駛證,自然是因為他們此行是進行慶生活動。在如斯數量的成年青年男性聚集的場合,是不可能不飲酒的。而飲酒過後再發動電動車或摩托車,他們的駕駛證就要被扣押了。正是如此,他們才不敢和店方過於叫板,總要找個差不多的時候見好就收的。
「這就是他們的精明之處了。若是那個最開始砸玻璃的人自始至終沒有進到店裡,以我的理解和經驗看,到頭來還得是店方吃啞巴虧。」老警視又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見我往自己的一杯咖啡中放了許多砂糖后攪拌到現在,又對我道:「咖啡可得趁熱喝,要不然放得涼了就失去口感了。」
「可她畢竟是一個六歲上走失的孩子。若是有了什麼變故,很有可能這一輩子都是以黑戶的形式存在的。」
「你倒是真的厲害,我出給你的考題全給你接了下來。」
因為他們前來的方式都是騎摩托車或電動車而來的。這種方式,無疑是家裡人不允許他們這種無業啃老者使用私家車,又或是家庭條件不允許所致。其中我還看到若干車輛上乘坐了兩人,hetubook.com.com包括這次慶生的主角,也是搭乘他人的車前來的。我除了從其中看出他們熱衷於這種二輪機車的交通方式之外,更重要的便是捕捉了這樣一點——他們絕對不敢這樣或單或雙地集體騎上機車,跟著警視前往警署。畢竟,警視在看到這般大規模的機車騎行之後,定然會這樣問一句:
「我只憑一句話和喝咖啡的動作,就騙得你放著冒熱氣的明顯證據不顧,誤以為『咖啡的溫度已經降得足夠』;剛才的事情也是一樣,就算店方的確有很明顯的證據,但事情一來沒有上升到必須通過法律解決的地步,二來這敲竹杠的一夥又是訛人的常客,彼此幫襯,聲勢甚大。」老警視雖然相信我的領悟力,但他還是把他的用意說了出來。「這次他們雖然實打實地造成了損害,但估摸著也只會有『照常付清餐飲費用』一類的結果。那個玻璃門只能是著落在警視這頭去追索,而要追索一個全身上下裹得嚴實,卻只砸了一面玻璃門的事情,警視也不會過於上心的。」
而照片到了警視那裡,加上我說過一遍這個偶然發現的始末,這些信息就能更加充分地被利用起來。老警視因為年功資歷,在霞浦的職業圈子裡顯然有一定的地位,是以一個比較高的姿態退出一線的。而他餘熱未熄,職業之魂更是絲毫未減,在從我這裏打聽到這些線索之後,他也立刻反應過來。在他畫完手上的一幅速寫過後,他今天提早收了攤。他麻利地將攤開的無數畫具和椅子包成一包放在一個推車上,和我走到了一家附近的咖啡屋裡。我沒怎麼喝過咖啡,也深知咖啡對未習慣那種口感的人來說刺|激甚大;但看老警視很自然地點了咖啡,我也猜出咖啡早已在他的職業生涯中成為支持他鑽研的一大動力,只好自己也點了一杯看起來極其淡口的口味。
然而,事實還真未必就如老警視所估計的那m•hetubook.com.com樣。我雖然在拍照后也即刻離開,未作逗留;但我卻有穩定的把握,相信這些敲竹杠的年輕人不會心甘情願讓店方報警。這也是我為什麼說「店方一旦報警、成算會很大」的理由所在。如果換我來估計後續發展的話,接下來這個團伙中還有一個人會出面,在雙方僵持、店方將要報警的時機充當和事老來出面,他擺出息事寧人的大道理,一方面假裝勸青年人把飯錢付清,另一方面又讓店方壓壓價格。若是這一頭勸得開,青年人群最後的事實就是「以一個平常拿不到的低折扣吃了這餐飯」,而小飯店這裏就成了冤大頭。若是最後勸解不開,這些青年人又會在警視到來後作兩頭搞,既幫襯自家人,也幫襯「來說和公道卻被攪進來的局外人」。他們言辭便給,話帶機鋒,加上在網路水軍等「閱歷」的磨練和人數的支持之下,我覺得就算是見多世面的生意人家,也未必就討得了好去。
「我覺得不能這樣說。即便我發現的這個人和您的模擬畫像基本一致,但也只能說明這一點。『您的模擬畫像是否和那對夫妻要找的女兒一樣』,這一點可還難說呢。」
——題出白居易《出家不出門》
我們常說,法律是底線紅線,道德是標線高線,二者並非完全重合,其間依然有若干不被道德所提倡,卻依然夠不上違法的事情,比如剛才所列舉的那些。這些啃老族們有的已經是三四年的待業之身,卻依然甘於這種營生而不解脫,甚而形成了這樣以揩油薅羊毛為樂為榮的懶漢集體。我不由不住搖頭,同時也為未來的自己而擔憂起來。
事出偶然。我如何也沒法預料,竟在與奈惠出來應付晚餐的這天,碰見了與老警視的模擬畫像形貌甚似的人。儘管當時,她似乎在進行某種敲竹杠的把戲,但我此時在意的是「人」而非「事」。於是我立即從裙口袋裡摸到手機,走向我想好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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