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虛筆見真容
第十四章 蘇州舫故龍頭暗

圓月與青海波紋樣組合,盒頂寫著文字的禮盒。
並且,也有一個作為實證的東西。
這首歌詞表達了一個什麼故事呢?大概是說,一個小女孩子家,穿著新娘的服飾,騎在高頭大馬上,哼著催促馬兒前進的調子,在雨夜裡晃悠悠、孤零零地走著。這般情景想象一下不免有些弔詭,但解釋一番便也不難理解——這是野口雨情先生痛惜六歲女兒的去世,而想象著「女兒的去世是嫁給了月亮」才寫出的這首童謠。而這也是彼時持田家的心境吧。
圓月紋樣是在畫面的中上方雕刻一個圓形,很簡單;青海波紋樣可以類比無數個Wi-Fi信號圖樣一排排組合在一起的模樣,也不繁難。但在傳統的和柄紋樣裝飾搭配上,卻從來沒有一種是在青海波紋樣上畫一個大月亮的——除了一個場合。
所以,我的推測便是——持田家真正的女兒已然早夭,而持田家在「留下念想」的慾望極其強烈地發作出來后,便被驅使著找到了最大的念想,也就是「到外面去再抱一個形貌和年齡相似的孩子」。這樁事情自然瞞不過周圍街坊鄰居的眼睛,但鄰居們都認為這段往事令人傷心,所以也不願多提起。隨著抱養來的持田紅一天天長大,「縭親不如血親」的缺點越發顯現出來,而持田夫婦撫養持田紅,終究只是為「留下念想」,並非是真正出於「希望女兒健康成長」的目的。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持田紅後天成長如此糟糕的緣由。最後,持田紅也到了出嫁的年齡,與持田家親女的印象相去甚遠。這時候的持田家也沒再過多地留戀,將她嫁出門之後,又留下了新的念想(或許這也只是人到老來慣常的孤獨感的變化吧)。
還是從一般來說,就算是有些家庭打算通過這種方式來增加家庭成員,那也是以剛出生數個月到兩歲間,對一切還都缺少記憶的年歲為佳和-圖-書。六歲上(或者說到了學齡)的孩童已然對周身事物和父母形成了印象,再要扭轉已經很困難,也就是說六歲上的孩童已經不是這種需求下的合理目標。唐土的《拍案驚奇》中便有王寀五歲時被拐,反而設計把一夥拐子全部抓起來的傳奇故事。這個故事也就側面旁證出,持田家讓拐子尋找類似持田紅這樣目標的請求,本身就很不尋常。
我搖了搖頭,感慨著渡邊、持田、竹森三個人家的經歷。原本陌生的三家人被這一名女性串在了一起,演繹了一段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現在,這個有著渡邊汐美、持田紅、竹森信子三個名姓的女性,她周圍的風波已然開始平息,她又會在看到那一幕令她懊惱一輩子的場景之後做出什麼行動呢?
——題出白居易《問江南物》
但第三點我遇到了困難,在我嘗試著詢問「持田女兒和她父母的關係怎麼樣」的時候,我打聽的幾個老街坊卻都迴避了問題。特別是在街巷頭擺將棋對弈的兩個老頭,本來我給一個快要輸的老頭支了幾招,把對方直接反殺,他非常樂意地吐露了上面兩條情報;但這第三條直接讓他不再理會我的問話,寧可第二把又被對面壓制得堪堪將死,也沒再找我求援。
想到這裏,我又來到了將棋對弈的人群當中。等這個下將棋的老頭被對手打得大敗虧輸,找人接替並悻悻離場之後,便與他單獨走到一個角落,向他低聲陳說我的猜測。果不其然,他一幅「你不都知道了還問我幹什麼」的表情,大步流星地走開了。
野口雨情先生的《雨降りお月》,以及表達此詩意境的工藝品。為了表現這首童謠的內容,便選擇青海波紋樣代表雨,圓月紋樣代表月。或者我可以直接斷言,剛才那個禮盒頂部刻著文字,一時間我沒法從光線昏暗的櫥窗里辨認,也沒機會移開和*圖*書玻璃門用手觸摸,但我可以斷言,那就是野口雨情先生這首童謠的歌詞。
一是確定了兩年前持田家的確是女兒出嫁,並且搞了儀式;
一些活生生的例子能夠說明,過量飲酒也是會讓人沉迷並損害健康的。就好比竹森信子,她長年飲用劣質酒,雖然讓她的酒量練到了常人不及的水準,但終究讓乙醇燒壞了若干思維,並且變成了「遇事不決問酒精」的依賴體質,即便是酒精事實上並不能解決問題,也依然寄託于自己在醉生夢死中的「靈光決斷」。以至於我一直用「傻」來評價她。
可以說,這條小街的樣貌還是上世紀街市的模樣,和現行的繁華商業街已經有很大的差別。若是我們想象著自己所見過的繁華街市,再看著眼前這條「美衣」所在的小街,無疑會感慨這條街的落後。就拿這家服裝店周圍的環境來說吧。店外的路面依然是老式的水泥路,因為壓力和歲月出現了許多裂紋,壘高一截的人行道上還有水泥電線杆。店門口上方懸挂的店名招牌多歷風雨,已經失去了當年鮮艷的藏青與雪白,邊邊角角都被覆蓋上了棕紅的銹色和灰塵。牆面同樣是水泥,過去配方的水泥甚至能讓青苔從雨水滋潤的牆根處生長開來。店內光線昏暗,展示服裝還是用過去的「Y」字型木製大衣架。店後方的熨燙區域,不時有蒸汽飄出,說明這裏還在用傳統的高溫電熨斗熨燙衣物。這些跡象足以表明這條街以及街兩旁生活的人們,似乎依然維持著過去的模式。儘管越來越多的空調外機、越來越密的牆外布線表明這一片建築已經愈發難以適應今日生活的需要,但此地的人們卻依然安之若素,以一種外人看來未免是「返璞歸真」的模式生活著。
照著這個思路,我便打算在霞浦打聽打聽這個「持田家」。拐子的行情是非常高的,在十幾年https://www•hetubook.com.com前出得起這筆錢的人,必然也不是籍籍無名之輩。持田,もちだ,是個山陰地區的苗字,在茨城乃至東國都比較少見。於是我去了些相熟的舊書店,翻了翻霞浦地帶歷年的黃頁。在九十年代初,在地域範圍內尋找聯繫方式都得依賴黃頁,所以黃頁的覆蓋面是可以期待的。並且黃頁的收錄範圍也是有一定規模事業的人家,也符合我對持田家的印象。於是,我檢索了那個時期前後四五年,一共是八九年的各個版本的黃頁,確定整個霞浦只有少數三四戶符合條件的持田家。其中兩三戶的持田家,我又能從他們的事業名稱確定他們早已經作鳥獸散。最終我所確定的只有一個持田家。
這個持田家在霞浦黃頁上的行情是一家做服裝生意的,從地址上看,也離我現在所在的舊書店不遠。霞浦是個小城,我大抵對主幹道都還有大概的印象,能依稀記得這條道上是有如黃頁所說的這麼一家小服裝店。於是我便離開舊書店找了過去,在發展蕭條的小街上走過若許,果然看到了這麼一家名叫「美衣」的服裝店。
這些痕迹表明這個店裡在一二年前走出了一位嫁入別家的新娘。從門后的掛飾來看,當時這個店鋪里定然也舉行了儀式。在這種街坊相近的環境里,這等大事定然會是個新聞。於是我走出店外,向街坊間的鄰居做了些打聽,打聽的主要內容有下面幾塊:
但說到「傻」,就還有一個問題讓人覺得不明白,那就是「為何拐子會看中當年的渡邊汐美」。一般來說,拐子下手騙走小孩,總是「有約才動」的模式,也就是有人下了訂單,拐子才會出動去拐走小孩。若是無差別拐人後「待價而沽」,這些小孩可不是他們願意長年養著的。想通了這一點,我們就可以想到:渡邊汐美被拐后被拐子轉手給了持田家,改名持田紅。那麼持田家m.hetubook.com•com是出於什麼考慮,提出了「六歲左右的女孩」這樣的要求呢?
我覺得我有必要在第二天繼續確認一下她的後日談了。並且,為了結束這段故事,我還有一個人必須要見一見。
然而持田家既然是個戀舊的人,為什麼會對抱養來的持田紅,現今的竹森信子的成長沒能負起責任來呢?從竹森信子的成長經歷看,可以認為她幾乎是在缺管失教的狀態下成長起來的,家庭所承擔的「價值觀培養與糾偏」的責任完全沒有被擔負起來。一方面是個留念想的性子,拚命留下嫁出去的女兒的記憶;一方面又對抱養來的女兒不管不顧,沒有教育。這樣的突兀,再加上將棋老頭的不尋常態度,這些都指向了唯一的解釋。
走進「美衣」店裡,店主似乎在後堂操作著電熨斗,被高溫和蒸汽奪去了看顧前場的精力。我四下環顧,尋找著可能與「持田紅」有關的線索。店堂面積不大,雖然粉刷成白色,但似乎已經是十年以上的手筆,乃至於牆面都有些發黃;衣架上的衣物式樣傳統,屬於那种放之四海而皆準,幾十年一直存在的模樣,和潮流扯不上半點關係;若干布料和顏色樣板掛在一面牆上,似乎因疏於打理也蒙上了淺淺的灰塵;擺放在店深處死角的大木櫥被隔成數格,透過玻璃橫移門可以看見裏面是成品的布料,這些關鍵物事倒是照看得比較周全;兀然釘入牆面的釘子支撐起一幅掛歷,大約是這個店裡除了衣服之外最新的物件。除此之外,我還找到了若干可能用得上的發現:在店門背後,有著一個四方菱形的「喜」字掛飾,也布滿了灰塵;在存放布料的大木櫥的最底格,有兩匹做工考究的白綢,細膩的月白色絹面上再敷一層線作出松鶴的隆起紋樣。這兩匹布都已用了大半(其他格中有完整的一匹布的長寬高以供參照),其中一匹還能看到亂絲散逸的刀割口,剩m.hetubook.com.com下的被黃縑牢牢捆住,似乎近幾年完全沒用過。這兩匹殘布上還壓著一個雕工繁複的四方禮盒,四邊刻著青海波與圓月紋樣,頂端是一首我無暇細細辨認的雕紋歌詞。整個盒子約莫一片麵包大小,用一根葡萄大小的珠緒作為裝飾。
二是女兒的樣貌她們依稀記得,就是我印象深刻的竹森信子的模樣,證明我沒有找錯;
從警視的人口戶籍系統中得到的情報指出,持田家的常住址遠在青森縣,在戶籍名義上作為持田紅父母的兩個持田家人也在青森有著穩定的工作。聆聽持田紅(渡邊汐美、竹森信子)的說話,似乎也有若干東北地方的口音。這些都說明,從六歲上走失到她獨立前往大學,這段時間內她應當是和來自青森的持田家人一起生活。但這裏又有衝突的地方:警視在調查時,還查詢了她所就讀的那個野雞大學。生源記錄顯示,她是在霞浦報考的,也就說明她是在霞浦讀的高中。照這麼看的話,倒是青森的持田家在收養持田紅的這段時間里,一直待在霞浦的可能性比較大。
不過,我還是能夠從他的反映里猜出這些內情的。道理也一樣很簡單:你這老頭子也不是什麼口風緊的人,前面兩個問題都跟我說了,第三個問題若是答案很普通,你焉有不說的道理?從這一點上我已能確定,第三個問題的答案定不尋常。再回憶一下我在「美衣」店裡看到的情景:門背後的結婚儀式掛飾並沒有摘除,說明持田家的風氣比較懷舊,有「留存念想和憑記」的習慣。而大木櫥里的兩匹白綢價值遠高於其他布匹,月白色和精細的做工表明它只能是用於婚服白無垢。用於製作婚服過後,白布便不再使用,乃至於把一個文定盒子壓在上面——自然,那個大小的盒子和放在婚服布料上的位置說明它只能是個文定盒子。這些東西連同門背後的掛飾,都是持田家對嫁出去的孩子留下念想的憑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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