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谷小姐為什麼這麼說?」
「真是和吃了蒼蠅一樣難受」。劍谷優子搖頭道。「這些人就沒點公德心嗎?」
(第六卷完)
我虧就虧在盲目信任了這種流動攤販,沒有檢查這下一層的雞蛋。事實上,除了上面一層的五六個雞蛋是好雞蛋之外,下面的這些全部是雞蛋殼勾兌其他不知道什麼東西做出來的假蛋。可以想象,他就是用這種方法來坑人的:這個小販永遠只在第一層硬殼紙上放五六個雞蛋,一旦有人大量購買,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撿完第一層的五六個之後,便開始用下面的假蛋以次充好。
「要是人人都有公德心,我們也就犯不著去吃蒼蠅了。」我也搖了搖頭。「霞浦就這麼大,你說的那個讓你吃虧的自動售賣機,和我碰到那個賣假雞蛋的人的地方好像也不太遠,你說,這會不會是一伙人啊?」
「什麼不對的地方?」
如果這些外地便衣要追緝的目標藏匿在這一片,若是我承擔決策,我肯定會和本地警視協調,請他們派出若干長得不太起眼,有經驗的中年偵查員裝扮成和這一帶差不多的混日子的人,以本地口音進入這一片偵查,並且也不會用無人機這種東西引起別人注意。這些便衣偵查員,連路過的劍谷優子都能意識到他們是「突兀的存在」,那麼長居於此、互通聲氣的本地人又焉能察覺不到?再進一步想,倘若這個風評不好的片區里真有他們的偵查目標,在互通聲氣當中打聽到警視正在大張旗鼓地搞偵查,他的心底里肯定是七上八下、如坐針氈吧。
「什麼事情?」
「所以,警視這麼做並非是真正地在做偵查,而是兩招組合拳中的一步,一個是打草驚蛇,一個是聲東擊西。」
「你說,創立這種以小見大的藝術概念的人,他會不會也是個神經質啊?」
深感不甘的我,將這一經歷發在了我自己的社交軟和-圖-書體頁面上,並呼籲他們不要為同樣的伎倆所算計。但這一呼籲顯然來得有些遲。看到我感慨的劍谷優子立刻便聯繫上了我說,她也才被類似的伎倆算計了。
「我今天出去別的城市時,在路過那片地方時,已經感覺到有些不對了。」
這個話題一開,我們兩人果然又像是找到了思維火花一般,在不斷的對比之下越發肯定著這個觀點。我們舉出的例證有這麼幾個:其一,我那天買雞蛋,是在我放學時特地繞了一趟遠路去送一位同學回家才遇上這個賣雞蛋的小販,地點大概是已遠離霞浦市中心的一塊半城半鄉的結合區,雖然人口密集,但居住條件還比較落後。劍谷優子當天也是從其他地方旅行回來路上,碰巧遇上這麼一台出現在眼前的自動售貨機,地點和我吃虧的地方的確不遠。其二,劍谷優子和我都是霞浦本地人,對本地方言都有與生俱來的語感,我能夠分辨出那個賣雞蛋小販的口音和他大致的居住方位,這個方位和劍谷優子所說售貨機的位置更加契合。其三,那個地方多是遊手好閒的懶人,在霞浦的風評也的確不怎麼好。
那個賣雞蛋的小販,不想讓我看到隱藏在第二層的假雞蛋;那些偵查的便衣,不想讓偵查對象發現更精幹的隊伍;這個十五人的雛人偶組合,也沒有收羅承擔最多工作的那批底層勞人,還是我偶然這麼想起,才有了這樣的發現。這樣想來,雖然象徵的手法各有差異,但他們想用「象徵」的手法藏起問題的關鍵,這個理念倒是共通的。再看看枯山水和唐土的京劇,也都是無可奈何下的割愛取捨之舉。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對奈惠說起了我這些「顯得非常抑鬱」的思維,並向她最終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接下來,我對這兩個策略分別進行了解釋:這些便衣如此「大張旗鼓」地hetubook•com•com搞偵查,可能之一便是「打草驚蛇」,這是對此時尚不能準確掌握具體方位的情形下的一種策略,用明目張胆的偵查,讓這一帶流傳開「被盯上」的風聞,讓心裏有鬼的人在風聞之下產生有紕漏的舉動,從而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而另一個可能則是「聲東擊西」,也就是警視其實明白他們真正要掌握的偵查對象並不在這一帶,他們在這一帶進行蹩腳的偵查,這個訊號也可以作為「讓偵查對象誤以為警視的焦點落在了錯誤的點上」,從而掩護了可能存在的,另一撥更加精幹的偵察兵。
「這麼一說的話,你不如做一件更有意義的事情。」
「凈是干這些貪小便宜的事情,也不漲點出息。」
我和劍谷這兩個上當者越說越氣憤。但話題一旦轉到「要如何對這種行為予以懲戒」上,就很難有下文。因為我們遇到的情形都存在以下兩個難點:一是很難進行定位。自動售貨機和流動攤販都是不固定,隨時可以變更售賣地點的,不像有店面的商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二是難以取得證據。就算我們手上有以次充好的假蛋和過了保質期的可樂,售賣方也完全可以咬定說「這些東西不是從我手上賣出去的」,他們不像商場那樣會開具購物小票,我們還真沒法拿出適合的證據。再加上這些騙人的伎倆雖然讓我們感到憋屈,但經濟損失到底不會很大,哪怕我們報警也未必會得到反饋。哪怕就是警視真的開始處理了,他們也可以把那些騙人的勾當藏起來,警視也沒法查驗得到。
「以小見大」的藝術創作中也有不少像這樣使用「象徵」的手法。比如唐土赫赫有名的京劇,演出時拿一根節鞭便代表「騎馬」,一個人執兩面畫有車輪的旗幟便代表車輛,龍套四個人等於興師動眾,八個人就是千軍萬馬。在我們傳統的能劇當中,和_圖_書由於沒有舞台陳設和布景,所以劇中角色複雜的情緒變化無法通過環境來表現,只能通過演員不斷變換戴在臉上的面具來呈現,這也是一種象徵。
霞浦的城市發展並沒有完全淘汰流動攤位。也就是說,除了有固定地點的超市,也還有在街邊的流動攤販,他們一般就是推著一輛自己的車,載著若干不太重的貨物,就這麼挑准一個人流量稍大的地方蹲個大半天。他們的貨物常見的有某種副食品、水果、小手工等等。若是公平地講,由於省下了店租和人工等成本,他們售賣的等質商品應當比超市裡要便宜一些。
「原來如此。這些特徵基本上已經能肯定這就是一群來偵查的外地便衣了。但聽你這麼一說,我還覺得這陣仗不小。這些便衣用外地口音,動用無人機偵查,派出的偵查員都是身強力壯、眼神敏銳的青年男性,與被偵查區域的人得過且過、庸庸碌碌的大體特徵格格不入。這作為偵查來說也太失敗了吧?」
這一天,我家裡的雞蛋正好用完,加上我放學時看到沿路有這麼一位賣雞蛋的流動攤販,便買了大概十幾個雞蛋回去。然而,在我到家把雞蛋放入冰箱的儲藏格時,卻發現我被這個小販坑了:當時,小販的雞蛋用再生硬殼紙摞成好幾層,由於前面可能已經有人買過,最上面一層的雞蛋就剩下四五個。我決定買雞蛋時,也只是挑了上面這一層里的兩三個看過,覺得並沒有什麼問題,便讓他為我稱十五個。於是,小販很自然地為我裝了這第一層的幾個,又拿開已經騰空的一層硬殼紙,從下面一層全滿的雞蛋中又補上十來個……
這一天,三月三日。我看著擦拭完、擺放在五層展台上的十五個雛人偶,不禁又回想起這麼一大段和劍谷優子結識的故事。它們也像一幅幅畫作般,被這十五個喜怒哀樂各具的人偶所象徵、所代表。這些人偶和-圖-書本身其實也是象徵,這不到一米高,二尺見方的展台,卻是一支春日里御雛和御內里大人盛裝遊行的縮影。當年,這兩位當時最尊貴的帝胄出行,自然是一場靡費勞力、窮奢極欲的差事。第二層第三層的官女和囃子樂隊,他們只需要管好自己的本職,就能隨行享受耳目之樂;但左右大臣和仕丁,以及沒進入這個隊伍的更多勞苦人們,卻是在監工的壓迫下承擔了各類粗活累活,結果連十五人的行列都不得進。
「三月三就要過去了,你還不把雛人偶收起來的話,可就真要嫁不出去了哦?」
五層、十五人的雛人偶組合的最下面一層,是三位手持各類大型用具的男性仕丁角色,他們乾著雜役的笨重活計,身份自然也處於最底層。手持大型用具的這三個人,從左到右依次是立傘、沓台、台笠。立傘就相當於唐土帝王出行時的旌羅傘蓋,沓台是帝王停留、講演、上下馬時所用的墊腳站台,台笠則是帝王出行時的標誌,相當於唐土帝王出行時背後的孔雀羽背景牆。唐土張孝祥的詞作中有一句「翠葆霓旌」,大抵台笠便相當於翠葆,立傘相當於霓旌吧。不過在雛人偶的擺設中可不會讓這麼兩件笨重的東西喧賓奪主,所以在實際的陳設中,這兩位仕丁僅僅手持一根長棍,棍頂用白布包裹著一層,以顯示「裏面裝著其他道具以待展開」。
「他們的聰明才智大多投在了這種小聰明上面,可見他們能力的發展方向。他們本就是能力不太適合正常發展的社會的那麼一群人,這種方式也是他們謀生的手段。」
劍谷優子的生活習慣比較依賴外賣和即食食品,也是個經常和小商販打交道的人,她最近遇到了這麼一件事:有一天,她在購買了快餐食品后覺得搭配上還需要補充點飲料,於是來到了自動售貨機前,準備買一罐汽水。但我們也都知道,自動售貨機並不完全是和_圖_書
機械的「給錢出貨」模式,它的卡機和程序設置往往會讓人感受到幸運與倒霉的天壤之別。這一次,劍谷優子投進錢幣,選了一罐可樂之後,果然便感受到了幸運的降臨——可樂掉了兩罐出來。興奮的她立刻拿起兩罐可樂回到家裡,可一細看才發現,自己也被算計了。這兩罐可樂都是早過了保質期,無法再飲用的報廢品。再一細想,也不難看出這就是運營自動售貨機的廠商所設置的機關:他們刻意設置好程序,在觸發這個機制的時候,用「額外掉出來的一瓶可樂」的甜頭讓購買者失去詳細查看的警惕性。然而從取貨口掉出來的可樂,實則是從另一個管道流出的,超出保質期的報廢品。
「再這麼下去終究會是積惡如熾,會反噬自身的吧。」
「淵子,你今天失眠了吧?」
「嗯……我想過這些之後,體質上也基本決定了我今晚很難睡得著了。」
「這還恰恰是反過來了呢。」我對劍谷優子說道。「我買雞蛋的時候,那個小販用幾個好雞蛋掩護更多的假蛋;但警視搞偵查,卻是用這群裝作蹩腳的便衣掩護一群更精幹的便衣。」這種用象徵的手法「以小見大」的運用,卻也讓我產生了若干思考。
「我拖著旅行箱經過時,遇到一夥六七個人,都是年輕力壯的青年男性,他們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而且過了一會我還聽見無人機升空的轟鳴聲音,看起來應該就是來踩點的便衣了。」
然而,象徵和代表大多數情況下是受限於「格局小」的無可奈何之舉。就好比唐土與和國的園林一般:和國庭園無可奈何地使用枯山水來營造禪境和丘壑;但唐土園林既有廣闊的用地,又何須枯山水這般象徵呢?而且,象徵終歸是一種「打折扣」,要是我們在生活中也被這種「象徵」的手法打折扣,那顯然是不好受的。近幾天,我和劍谷優子就在不同的場合遭遇了現實中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