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藤里緒前輩為了消解我的顧慮,還刻意強調了這麼幾點,一是畫師「晃悠悠」先生在交談時態度很友善,很好說話;二是畫師即將下榻的酒店的經營者也是我認識的人——鹿洋商業街的岡野智;三是據具體聯絡的人說,這位畫師在郵件交流時語言風格俏皮可愛,經常提到自己喜歡吃糖,彷彿是個年齡不大的女生。
插畫師們的創作分為同人領域和商業領域,不同畫師的側重各不相同。舉一個例子來說,我沉迷其中的那個戰國武將卡牌收集遊戲,其武將卡牌的人物畫面便是由一支插畫師隊伍共同完成的,這些人物畫當然是商業作品,未經許可是不能肆意使用的;但這些插畫師卻可以畫相同人物的不同畫面,以同人創作的名義自由發表,這也是同樣被允許的。
近藤里緒認為,我作為這個遊戲的忠實玩家,又對歷史和傳統有深入的把握,更與她本人有深交,所以便在這個場合下想到了我。於是她便提出,由我為「晃悠悠」先生整理好這一批新武將的人物故事,事無巨細全數羅列,然後以遊戲玩家的視角給出一個希望的人設方案,再提供給畫師進行最後的抉擇。當然,在她開出的「全套頂配新卡加若干舊卡補缺」的價碼下,我毫無拒絕的骨氣。
而這邊這位吃麵條的女性,做法無疑也是有些過分了的。雖說在我們的文化中,飲食是不應該發出聲音影響其他人的;但唯獨湯麵和拉麵等等麵食是可以發出聲音的,這代表著對制面師傅手藝的認可。就算這位女性出於習慣保持文靜的飲食習慣,但著實沒有必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用手巾支著半邊臉頰進食,這顯然是過於矜持的表現。並且,她用叉子捲起麵條的做法,也不是什麼貴族的做派,只是普通人的進食方式,更讓我確定她並不是一個故作矜持的人,她這麼做的理由也很簡單——她此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牙疼,只能用不疼的半邊來進食。支撐半邊臉頰其實並非矜持,只是牙疼而不得不按著神經減緩疼痛的表現。
近藤里緒長我一歲,也是我在霞浦高中的前輩學姐,更是霞高學生會長這一職務的前任(等於說我是她的繼任者)。在霞高的幾年裡,我就經常被這位前輩使喚著做了不少苦差事。被使喚的原因同樣還是這個卡牌遊戲——她作為近藤電子的掌控者之一,運用某些私下裡的手段為我填補著集卡冊的空白。
現在便是十一點剛過一會,畫師似乎是認為我不會這麼早赴約,但卻沒料到我也早已在場。此時距正常的飯點的確尚早,在大廳且進食的人就是這麼四位,兩位議論的男生和作為他們議論對象的兩名女性。之前已經說過,「晃悠悠」是一個人來赴會,所以畫師存在於兩名男性之間的可能性被排除。「畫師是女性」得到確認,總算讓我對「網上網下兩張皮」的感覺有了少許的放鬆。這兩人對這兩位男生說,的確都算得上是「模樣端莊、進食有淑女范」的形象。但晃悠悠只可能是其中一個人,並且我此前也沒有捕捉到其中一人用手機的瞬間。
若是我這時候分別向近藤電子和岡野先生兩頭尋求幫助,或許能得到一些信息,但用處並不大。因為近藤電子這邊雖然掌握畫師外貌信息,但他們並不知道畫師的真實身份信息;而岡野先生這邊,因為聯絡住宿的前台工作人員此時也不在飯堂大廳,要聯繫上工作人員,把相貌信息彙報過去,拜託他憑印象回憶起當時的人,再檢索當時的入住登記,這才能確定全部的信息,但這個過程無疑太慢了。
此時,近藤前輩又向我發來了聯絡,表示有一件事情忘記告訴我。她說,「晃悠悠」在今早便和她聯絡,說是自己已經做好了繪畫的準https://www.hetubook.com.com備,隨時都能開工。由於為時尚早,所以她打算先去散個步,然後在十一點左右先點東西把午餐對付掉。
「會畫畫」,是一個讓不少人都歆羡的生活技能。比如網路上的插畫師們,他們發布在繪圖網站上的高質量作品,總是能得到成千上萬的喝彩聲。一些特別知名的業內巨擘,其插畫作品早已突破了千萬級的點擊量。
且不說喜歡吃糖的人是不是就一定喜歡甜味飲品,以我觀察奈惠的經驗看,一個喜歡吃糖的人在口袋裡揣幾塊糖基本是必然事實,但在口袋裡有糖的情況下,還要點糖類飲品就有些過度和沒有完全必要了。
另一位品啜飲品的女士的做派同樣體現著優雅和氣度:她的面前放著高腳玻璃杯,杯中是名為「楊枝玉露」的消暑飲品,其本質便是加了色素的糖漿。她左手托住右手肘,右手虛握住杯底的高腳柄,前三指倚在杯壁上,高出杯口若干的食指約略施力下壓,讓整個杯子處在五指的掌控之下。接著,她再將杯子高舉,靠近口際,使自己的頭約略仰起二十度的幅度,讓杯中的甘露緩緩流入口中。說是品啜,一次的飲用量自也不大,稍停寸許,她便停止高舉,恐怕這些飲品連撐起她的腮幫都無能為力。待飲料入喉,她的頭部又恢復正常的角度,靜坐的美人姿態又重新呈現。
但我認為不是。
「您就是『晃悠悠』先生吧?」
我現在並沒在吃東西,並且我也深知,自己的吃相併不好看(這一點在我和奈惠於我家進餐時曾被她多次揶揄過)。我依著他們的目光所向,往身後看去,看到的是兩張餐桌上各坐著一位正在用餐的女性:其中一位正在進食主食;另一位正在品啜飲品。吃主食這一位點的是麵條,只見她左手扶著餐盤,右手握著小叉子,緩緩從餐盤裡挑起少許麵條,再將叉子和圖書稍繞幾圈,將那少許的麵條捲成一團后才抬手往嘴邊送;這時她的左手又拿起了餐桌邊的手巾,將麵條送到嘴邊后,一邊用手巾支住半邊臉頰,一邊半開金口吃下麵條,再用手巾掩口,阻擋自己咀嚼的動作。但從面部肌肉的運動來看,她的咀嚼動作微乎其微,幾乎沒有遮掩的必要。
有念及此,我轉身出門,去路邊我熟悉的藥店里買了些止痛藥,再回到這位畫師面前。
我之所以記錄上面這些,是因為我又一次被遊戲開發商近藤電子的千金,近藤里緒所聯絡。
原本,我應當至少了解一些畫師「晃悠悠」的基本信息,比如真實姓名、年齡、性別、衣著等等,以便正式會面時我能一眼確定誰才是這位畫師。但壞就壞在和岡野先生的對話太過順暢,以至於我忘了這一茬,現在我來到酒店大廳,一來我和畫師並未商定在哪一桌見面;二來我不知任何畫師的真實身份信息;三來我們也沒有事先聯絡,也沒有任何相互確認的記認。而這次會面只有我和畫師兩人進行,其他人都沒來參与。
這個武將卡牌收集遊戲為了延長遊戲壽命,必須要不斷推出更新、更強力的卡牌以維持用戶的進取心。這些卡牌勢必也要有更加精良、上乘的畫面,否則,用著一個性能上雖然強力,但卻長著一副新手村史萊姆模樣的角色,用戶的感覺也未必會有多好。所以,在卡牌能力不斷考驗著遊戲開發商近藤電子的程序能力的同時,這些應邀為遊戲繪製插畫的插畫師們也在不斷面臨更高的要求。
這一次,她的請託依然和這些武將卡牌有關:近藤電子將在幾個月後對遊戲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更新,這次大概要追加四五十個新人武將,全部由這個遊戲合作多次的畫師「晃悠悠」先生擔綱繪製。但這些武將在歷史上並不是那麼出名,「晃悠悠」先生的創作時間也很緊迫,因此對他們的故實和m.hetubook.com.com人物設定把握也就沒時間去鑽研了。
我現在唯一可以利用的,便是我當時認為這些信息不一定準確的「聊天印象」了。這些印象是近藤電子的外聯人員的轉述。此前,近藤電子已經和這位畫師展開過多次成功的合作,聯絡事宜都是由外聯這塊的人在負責,故而外聯轉述的「語言風格可愛」和「愛吃糖」都是長期以來,令他們感受最深的印象。「愛吃糖」在外人眼中提到了和語言風格同等的高度,看來這位畫師的確是糖分的高依賴人群了。
打斷他人的進食終歸是不禮貌的。等於說我其實還有些時間做出抉擇,等我認為的正確人選進食完畢后,再上前相認不遲。此前已經掌握,這位畫師非常喜歡吃糖,按照這個想法來的話,就應該是點了糖類飲品的這一位女性符合我們的要求吧……?
「唔唔唔……是……是的!」
我雖然也明白自己的樣貌還算比較符合這個社會的審美,也知道自己的確會被男生私下裡進行「相貌不錯」的議論,但另一位男生的發言讓我明確地意識到「他們並非是在說我」。只聽得議論的另一方說道:
我倒是暗自搖了搖頭,在心裏表示了對這些信息的不完全相信,畢竟網上的言語到底不過是「設定」,真相是怎樣,不見到真人終歸是沒法斷定的。就像網上傳的一張圖片那樣,聊天框里是一對語言風格可愛,相互惹眼的角色,但坐在電腦身後的是兩個膀大腰圓的背心肥宅,也就是所謂的「摳腳大漢」。不過,場所終歸是在對我更有利的地方進行,並且是酒店的飯堂大廳這樣的公共空間,我也的確不必過於擔心對方。
因為是大批量、有時限並且需要保密的商業創作,近藤電子在每次大規模徵集畫稿的時候,都採用「將這些畫師邀請來霞浦的酒店集中創作」的慣例,所以我倒也不必為這件事跑去某座陌生的城市,只消在畫師「晃悠
和-圖-書悠」集中創作的這兩三個月里,時刻保持她手邊不缺資料和人設就可以了。
既然商定了大致的輪廓,我便開始執行下一步安排。把畫師接到霞浦安頓好,為其提供繪畫所需的環境,這些都是近藤電子的事情。而我則只需在畫師安頓下來之後儘快與之見面,將我做好的第一批新人物相關資料移交過去即可。
我坐在飯堂大廳的一張空桌上,依稀聽得其他桌上食客的議論,其中一桌,兩位男食客的議論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看那邊那女生,超漂亮的!」說話人的眼神顯然是對著我的方向。
「晃悠悠」下榻的酒店我也很熟悉,是鹿洋商業街的岡野智先生所經營的,我和他在舉辦第七屆惠比壽祭時有些私交,此時略提前事,對方自然滿口應承。這一時間的順利進展讓我忽略了一個細節,等來到酒店的飯堂大廳里,我才意識到問題有些不對。
並且,這個遊戲還存在這樣一個困局:由於戰國歷史是我們都熟知的客觀存在,這段歷史中光芒最為璀璨的人物終歸是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德川家康這麼些人。而這個卡牌收集遊戲早在運營之初,就把這些主要人物全部推出完畢(這也是理所當然),要追加新人只能從歷史的邊邊角角去挖掘,而這對以繪畫為主要功課的插畫師們提出了挑戰。試想一下,一位插畫師知曉豐臣秀吉的墨俁一夜城、千成瓢簟馬印、馬藺后立盔、中國大折返等等故事很正常,設計靈感很充足;但插畫師卻未必知道荒武宗幸的陣前相撲、扛牛趕路等故事,甚至連這個名字都未必聽說過,這就無法保證畫出符合歷史人物原型的設計了。
「是啊,你看她吃東西的模樣,真有淑女范!」
「嘉茂同學,我們又有一件事情不得不麻煩你了。」
不得不說,這一次牙疼來得正是時候,它不僅為我快速找准了目標,還讓我確信,這位「晃悠悠」先生就是個普通的可愛風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