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一抹殷紅
第十四章 胭脂

「你來的似乎正是時候。你盯上的那個叫白原的,前天起的行蹤就不再規律了。他不是每三天去買一次生活物資嗎?前天並不是每三天他出去的日子,但他卻一大早便出了門,直到晚上八九點才回來,進出時身上都沒帶明顯的東西。昨天本來是他應該出門買東西的日子,但他還是和前天一樣,早出晚歸,沒有任何採買大量物資的模樣。今天一早他又出門了,若是按照新的規律,恐怕也得到八九點才能回來。」
然而,怨懟的發泄方式就是這樣同近藤電子恩斷義絕嗎?無論從出身之門、袍澤之情還是血肉之親的角度看,這都不合乎情理。近藤電子就算真的對白原大輔明升暗降,我若是白原大輔想要報復,那也不會用這麼極端和挑明的方式。
近藤電子似乎並不想對背叛的白原大輔徹底追究,他們的行動目的只是從他那裡套問一個他並不願意說的舊有設備密碼,挽回那台設備里的東西;
試想這樣一個情形:近藤電子中的「娘家人」與「婆家人」兩派圍繞著某個更大的矛盾點產生分歧,白原大輔忽然發難,並且他採取的手段必然影響了近藤電子的運營計劃。這時候兩派不得不先解決這個問題,所屬派系理虧的「娘家人」一派開始承擔找尋的任務,一番裝腔作勢的追索之後,總算把「損失」挽回來,但除了開發進度和少了一個員工之外也著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損失。這樣一來,此前的那個「更大的矛盾點」要想再拿上檯面討論,時間上定然是要延後許多了。或許,整個行動,便是近藤明美用以賺取時間差的工具?
似乎正是這份親情紐帶的力量讓近藤電子並不執著于討還白原大輔的發難給家族企業造成的損失,我甚至有「因為這份親情,使得近藤電子其實已經知曉真實緣故」的猜想。
一般印象里,離異后的白原大輔一個人居住,靠著供職于和_圖_書近藤電子的崗位收入維持生計;
「近藤前輩。此前,我向你們介紹了我用來估算白原大輔使用的賬號密碼的方法,但我並不知道最終的結果是怎樣的。聽說你們製作出那台特種撞庫設備后,投入使用幾個小時便成功撞庫,那麼這個最終的密碼是什麼呢?」
近藤明美自始至終,胳膊肘就始終拐向自己這個親弟弟白原大輔。
我心想,他既然這幾天頻繁在外,又沒有帶著任何生活物資回來,那八成是去霞浦的鯨鯢庄去組織風餐會的活動,也就是那一群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人的傢伙多半是為了新近這一起事件又聚在一起怨天尤人。白原大輔的生活向來深居簡出,看門老人說他這一個月除了三天一趟的採買之外從不出門。白原大輔自己也說,風餐會的聚會大概一個月左右組織一次,這一回,離他上一次大規模的行動——向近藤電子發難也差不多正是一個月。
白原大輔採取了很不理智的方式與近藤電子公然敵對;
我的腦海中飛速地閃過這段時間我所經歷的種種,篩出了若干條可疑的信息:
白原大輔執著地仿照今泉百合的畫作又是什麼用意呢?他是水粉畫科班出身,一輩子的心血基本都投在了這項技能上。在以前尚未誕生電子作畫時,水粉畫自是佔有市場的一席之地,也不難想象白原大輔憑藉自己的一技之長混得風生水起的過往。然而時過境遷,願意為水粉畫買賬的人越來越少,白原大輔產生對「搶飯碗的人」的怨懟、發泄也是情理之常。
不知內情的我被近藤電子拉進來,授命解決這起事件,報酬的實質是「雖然對我很有意義,但在近藤電子不過是一段數據」;
眼見得近藤電子在確認設備內數據完好無損之後,彷彿著眼點一時間就轉向了投入工作。近藤家手握公司領導權的人們的話語里,也聽得出她們根本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意白原大輔要如何處置,此時的她們已經開始謀定接下來的工作計劃,包括迅速安排活動實裝這一批畫稿等等。
顯然是在不久前,近藤家此前照顧白原大輔的那些人又一次造訪這裏,為此前翻亂他的寓所做出補償,現下正是窗明几淨。今天也正是晴空萬里,白原大輔顯是也珍惜居所內難得的整潔和秩序,在離去的時候拉開了窗帘,讓陽光直射屋內。從公寓過道上的窗戶看向室內,可以清晰地分辨屋內的陳設。
那麼,這個「更大的矛盾點」是什麼?不妨將這麼幾個要素串聯在一起吧:
敵對后也沒有隱姓埋名遠走高飛,僅僅是離開到一個稍遠一點的地方深居簡出;
搞電子技術的人群中,總不缺奇思妙想的人。針對近藤電子內部正面臨的一個難關,很快就有人站了出來。這個「技術宅」製作了一個機械手,能夠24小時連軸工作,不斷敲擊特種設備的鍵盤嘗試撞庫得到的組合,一旦輸入失敗被鎖死,還可以識別後輸入廠方提供的解鎖碼。將這個設備投入使用后,沒想到幾個小時便撞庫成功。
白原大輔發難的原因表面上像是發泄「對傳統水粉畫的飯碗被砸」的不滿;
白原大輔為什麼要突然反水發難?這是我們作為局外人最想知道的問題,但他對近藤電子而言,卻像是一個背信棄義的人。在近藤電子確認自己用以謀得收入的數據信息無損后,這名背叛者的存在和目的已經無關緊要了。
他的若干個畫板中,藏著足以令人相當懷疑的,臨摹今泉百合新創作角色的一批水粉畫稿。
「我沒有參与最後這一步,也不知道具體的結果,真是抱歉。」近藤里緒在電話另一頭推脫道。但我與她相識已久,對她日常的坦誠話音早已熟稔。她的話語中含有躊躇遲疑,我焉能聽不出來?既然知道她並不願意透露這m.hetubook•com.com個最終的密碼,這也就印證了我最後的判斷。我看向面前敞開的窗戶,LDK一體空間的料理台在大空間里畫出了小空間。
白原大輔並沒有將特種設備里的數據完全破壞,守口如瓶的充其量只是一個密碼。
然而,近藤電子在起獲白原大輔模仿創作的這一批畫稿時便有公論:白原大輔的仿作雖然在大體上能夠還原今泉百合原作的線條和肢體動作,但在顏色上面遠遜於電腦上色的今泉百合畫稿。想來也是,水粉顏料不過幾十種常見的顏色,色彩漸變都頗不易實現,色塊、線條之間的「界限感」更是不易在繪畫技法上呈現。而繪畫軟體則可以輕易實現截然不同的兩個顏色之間流暢的漸變,無需精密的調色;也可以輕易地通過區塊選取進行精密的著色|區域控制。對於遊戲玩家的審美來說,利用電子技術繪畫形成的作品,自是遠比傳統紙筆顏料作畫的成品更能博得歡迎了。
然而,近藤電子並不完全由她說了算,或許正是和近藤明美所屬的「娘家人」一派相對立,「婆家人」的這一派自然不樂見白原大輔在崗位上吃閑飯。而現在這一出名義上是「追索叛逃者」的鬧劇,我覺得倒更像是做給「婆家人」這一派看的戲,其目的自然是轉移近藤電子會社上下的關注點了。
白原大輔現款兌付了長年(至少是十幾年)租賃一間公寓的租金;
他在搬家時大費周章地,把在霞浦所有的傢具一併搬去了行方;
白原大輔在變更居住地時反常地帶上了霞浦的全部傢具,到行方之後也是執著於水粉畫;
於是,我在插敘記述近藤電子突襲白原大輔在行方市的住處之後,又回到了此時的我——又一次站在已重歸寂靜的行方市某個出租公寓院落門前。看門的老大爺依然記憶力超群,一眼就認出來我正是前些日子給這間院落帶來巨大風波的人,同時也是與他分享了若干m.hetubook.com.com明哲保身之道的機靈鬼。我這一次的來意自然也和那個特定的住客——白原大輔有關。但看門老人卻這麼跟我說:
看向屋內,我可以發現各種廉宜的傢具。由於這些傢具都是在霞浦時置辦,近藤家人整理起它們也是得心應手。我很快確認了這個LKD起居一體空間里電視、餐桌、料理台、沙發等等的位置。但在沙發與壁掛電視當中,本來應該是放下一個茶几的空間,在這裏卻是空空如也。反過來,一些本來應該藏在壁櫥、床底的笨重行李水箱,卻顯眼地堆在進門處一個便於取用的位置,底下用作鋪墊的正是近藤電子當日從中起獲若干可疑畫稿的畫板。
此前,近藤電子的人來套問白原大輔的時候,已經把這間房屋翻騰了若干,而白原大輔自己又是個不修邊幅的人。據以「慶賀喬遷」而親臨現場的那幾個人的說法,他的房間已經是一片狼藉。但我從窗戶中看到的情況,卻是內部陳設井然有序,原本隨意丟棄的雜物被妥善整理,充分利用了有限的空間。而結果便是中間還是騰出了一片供居住者活動的地方。
「果然,近藤電子還是不希望對這個親戚趕盡殺絕。」我心下暗道。近藤家以近藤電子作為家族企業,族中的所有人都依賴這家企業的收入。這其中,近藤里緒的父母親是最核心的控制者,而白原大輔則是近藤里緒母親——近藤明美的親弟弟。
「這是白原大輔搬到行方后,依然在堅持繪畫創作的證據。」我心想。畫板和其他畫具都放在最就手的位置,LDK空間里煮葯膳的灶台明明只要放下畫筆三五步就能夠到,他卻因沉迷繪畫而只能在錯誤的時間調理葯膳,這分明是他不願意放棄正有感覺的繪畫創作的緣故了。
但願這隻是一個猜想吧。我緩緩地走下了樓,與一對面貌相似的中年男女擦身而過。此時已是暖意融融的時刻,我們都穿著單薄的衣衫。hetubook.com.com這樣一來,我便能清晰地確認,這一對男女的臂膀上,有著顯然是配對的刺青——天照大御神和須佐之男神。
我還是走下了樓,著實不願意想象這個令人心下生厭的迷局——近藤明美和白原大輔姐弟,以「飯碗被搶」為幌子驟然發難,實則是為中飽私囊了近藤電子大批的財產打掩護。此前或許是由於賬目上產生了疑點但無確證,兩派人並不敢公然指責把事情挑明,所以在影響開發進度的這次發難發生后,近藤電子只能優先追查這件事。在名義上算是順風順水的行動過後,近藤電子拿回了設備密碼,找到了白原大輔發難的「原因」及佐證,他自己也自甘被逐出隊伍,算是有了交代。但在我們參与追查的這一個多月里,近藤明美又在幹什麼呢?興許,那些成為疑點的東西,已經被她利用這段時間給抹去了吧。
這一條條地將信息篩選出來,我意識到,我現在要勘破的局,並不是單純的,近藤與白原的「二元對立」,而是這兩方之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展示曖昧態度,卻又有所隱瞞的一個狀況。我決定對此進行驗證。
「他已經離異了,這個世上除了我,還有誰能照顧他呢?」這或許就是近藤明美的動力邏輯。或許這幾十年來,讓白原大輔在家族企業里棲身,為他安排安逸而不失酬勞的崗位,幫著他料理家政的工作,或許都是他的姐姐在一手操辦。
他自稱是「風餐會」的組織人,能籠絡起一批同樣的閑漢為他驅使;
從行方到霞浦有便利的交通條件,單程也不過半個小時,可以說是自由來往。這麼一來,我大概率確信他是去風餐會了,並且按照此前看門老大爺的觀察,他在天黑之前不會回來。他獨居於此,也不和別人往來,這正適合我從窗戶窺探他房間內。我對「以物窺人」也有一點心得,現在正是我通過窺探,解答「白原大輔為什麼忽然向親家近藤電子發難」的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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