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飛鳶扮作普通弟子，脊背微彎，極不起眼地混在宋潛機護衛隊中，但他面色冷靜，眼神掃過每個路人。

藺飛鳶握拳，忽低頭疾走，卻被人一把拉住。

大典前一日，天氣晴朗。

「誰說我是氣你？」藺飛鳶道，「我氣他們口舌是非，辱沒你的名聲。」

她們數面之緣，且立場不同，遠稱不上朋友。

「真是人不可貌相，外表光風霽月，內心陰暗毒辣。」

她清瘦高挑，今日穿一件湖水碧的紗裙，垂及腳踝。

二人緩和關係，全靠紀辰。

眾人循聲看去，喊話那人身穿華微宗內門弟子服，本來在接待其他賓客，此時渾身打顫，伸出一根指頭，「你是宋潛機！」

何青青滿不在乎：「人是我罵的，你惱了？」

以此證明自己不輸宋潛機。

「什麼好？」藺飛鳶一怔，見宋潛機已經走上前，在山門外攔住那群修士，認真道：

執法堂弟子提起紗燈，照亮宋潛機的臉。

牆上還有一位女子的背影，柔美綽約。

需要熱情招待的大宗門、世家白日已入住，此時才到的，多半是海外門派，還有依附華微宗的小派、小國的代表。

「但她生得太美，這就叫『唯有牡丹真國色』，『任是無情也動人』。」衛湛陽怔怔道。

何青青笑意更深，低聲快速道：

「若非妙煙仙子攔著，她就要打你了吧。哪裡待你不同？你不是不喜歡陳紅燭那種驕縱女修嗎？」

那扇門上了鎖，朱漆褪色，銅環銹綠。

「不造謠，不傳謠，從每個人做起，修真界更清凈、更美好！」

一眼望去，延綿水墨長卷中，一朵牡丹熾烈盛放，獨佔鰲頭。

孟河澤始終警惕，身姿筆挺，單手按劍。

妙煙不僅美，而且出塵脫俗。

只有宋院牆頭明月依舊，青山如昨。

卻被衛湛陽橫劍攔住。

孟河澤目光偶爾對上他，竟生出一種微妙的惺惺相惜之感。

等他們逛到華微宗腳下，山門快要關了。

「砰！」

微雨扁舟獨行，水澹澹兮生煙。

何青青耳朵微動，眼風一轉，瞥了瞥淡然如故的妙煙。

陳紅燭好像回到從前，驕傲地揚起頭：「賭就賭。」

於是一行人排在和圖書他身後。

兩人本來各有千秋，難分伯仲。

何青青道：「我如何說話，我師父都不管，你能管教？」

衛湛陽目送她走過逝水橋，直到被雲霧遮掩，消失不見。

乍看兩人言笑晏晏，但衛湛陽身邊人聽得一清二楚，當即怒髮衝冠：「你大胆！」

身旁人不贊同：「她雖美麗，可冷冷冰冰，臉色沒一絲笑意，遠不如妙煙仙子溫柔完美。若能讓我選，當然還是妙煙仙子更好！」

「啊。」她身後侍女驚呼，急忙跟上。

何青青心中一動：「你明白，也不枉你我曾在此地，同對一場月光。」

不管藺飛鳶在宋院如何混吃蹭喝、唱曲抱貓裝大爺，在外人眼裡他都被狠狠整治了。

「現在說這些作甚！」藺飛鳶怒道，很快聲音又低下去，「我當然知道。」

藺飛鳶輕嘶一聲，揉揉耳朵，心裏狂罵衛平。

那人身穿錦葵紅的華服，青絲在月光下閃爍光彩，瀑布般覆滿肩背。

幾句口舌之爭，原本不會傳得沸沸揚揚。但在訂婚大典前面斥未婚夫，便有不給華微宗面子，不給陳紅燭臉面的嫌疑。

藺飛鳶扶樹狂笑，瞬間消氣。

眾人瞬間清醒，一齊轉頭。

仙音門的隊伍不得不停下。

那群人茫然呆怔，面面相覷。

而今桃花凋零，石階覆滿青苔。

宋潛機卻想，我一個種地的，我要什麼名聲？

眾人呆怔卻不止因為她。

何青青轉頭打量：「你就是陳紅燭的未婚夫？」

華微宗新一屆外門弟子還未招，外門寢舍寂靜如墳。

孟河澤等人看宋潛機。

華微宗掌門下令，城內徹夜燃放煙花，祝賀陳紅燭明日訂婚。

衛湛陽搖頭道：「妙煙我從前見過，我是看妙煙旁邊的美人。」

青山外，一朵紅色煙花升上夜幕，燦然盛放。

——這個消息打破深夜寂靜，驚醒整座華微山。

登聞大會後，宋潛機名聲極好，風流才子，琴棋雙絕。如今又是最年輕的元嬰天才，卻被人說得像個死變態，以折磨人取樂。

一人最先回神，喝罵道：「你是哪裡來的？關你何事？」

那些人越說越荒唐，快走進山門時，重點轉到宋潛機身上wｗｗ•hｅｔubｏoｋ.cｏｍ•ｃoｍ：

「你想做衛家少主，卻沒有聯姻之外的辦法，此為無謀。」

但今日旁人說盡祝賀，只有何青青替她說一句話。

虛雲大弟子袁青石帶著內門弟子們，在山門前迎接賓客。

宋潛機：「赴宴又不花錢。」

此一時，彼一時。

藺飛鳶急得拍樹榦，放出你元嬰境的威壓啊，大嘴巴抽他們啊，宋潛機你幹什麼呢！

她肌膚如玉，朱唇如丹，五官穠麗而不媚艷，反倒長眉挺鼻，有三分英氣。

何青青、陳紅燭一齊轉頭望。

蓮步輕移之間，裙角如水波泛起漣漪，像一副水墨畫。

「宋潛機來了！」

她怔了怔才出聲：「何仙子好。」

趙濟恆臉色青白，結結巴巴：「你、你還真敢赴宴！」

陳紅燭卻搖頭：「不，何姑娘。我知你好意，我心領了。」

「快去照照鏡子吧。」何青青搖頭，「看看自己什麼模樣。」

名聲太好，冼劍塵找上門怎麼辦？

陳紅燭停下腳步。有人比她來得早。

他們說著陳紅燭的事，好像十分關心愛護，而陳紅燭還在戒律堂，今晚才被允許出門。

前面修士回頭，與他搭話：

「青青師姐。」妙煙的聲音恰好響起。

於是水墨顏色轉淡，只能看見牡丹。

宋潛機納悶：「那你為何生氣？」

「是你。」陳紅燭不認識這張臉，卻記得對方的聲音。

宋潛機問：「你去幹什麼？」

何青青立在宋院階前，令陳紅燭生出滄海桑田，斗轉星移之感。

衛湛陽道：「你不懂。她能與我說這麼多話。一定是待我不同，想吸引我注意。否則剛才那麼多人都看她，她為何不理旁人，專門過來與我說話？」

宋潛機點頭：「那好吧。」

「你不喜歡陳紅燭，卻不敢違抗婚約，此為無膽。」

……

好像一陣春風拂面，吹來陣陣花香，令人神清氣爽。

「我賭他今晚不會回來的，我也等。」

宋潛機覺得好笑，知道的是陳紅燭訂婚，不知道還以為紀辰是新郎。

「仙音門到——」

「請柬拿在手裡，要檢查。」

執法堂弟子們提著紗燈在門前迎接晚到的賓客：

此時聽美人笑問，衛湛陽甚為https://m.hetubook.com.com自得，輕咳一聲：

趙濟恆看看左右，安慰自己這是在華微宗，宗內高手如雲，決不能露怯。

他痴痴怔怔道：「原來她就是仙音門大師姐，何青青。聽說仙音門現在的靈石礦，一大半都由她管理，她還訓練出一批外門心腹，怪不得什麼也不怕。」

「晚來的往後排，都別插隊。」

「刺客失手的時候，就該自爆金丹。如今落在刺殺對象手中，當然是嚴刑拷打，變著花樣日夜折磨，以報一劍之仇。」

身後侍女戰戰兢兢喚道：「大師姐。」

氣氛頓時變了。宋潛機示意孟河澤等人勿動。

陳紅燭默然。

修士耳聰目明，她知道妙煙和其他人一樣能聽到，只是假裝聽不到。

妙煙身側的女子，許多人第一次見。

「你們發請柬讓我來赴宴的。」

「是你！」山門內響起一聲驚呼。

一邊轉頭招呼：「快來人，注意保護我。」

藺飛鳶心想，那些人找不出污點，就無中生有，以訛傳訛，只為了滿足自己的陰暗心思。怎好意思自稱仙家名門。

好像她們昨天還並肩坐在石階上等人。

何必自投落網，自討苦吃。

「正是……仙子笑什麼？」

於是大喝一聲，震得樹上積雪簌簌而下：

城內華燈高照、人潮如織，各地散修都來湊熱鬧。

昔日登聞雅會書試，若無宋潛機寫英雄帖，應屬衛湛陽的石壁留書最出風頭。

「這種事，我不在乎。」他說。

今夜華微城是座不夜城。

妙煙臉色一變，停步不前，眉頭微蹙。

但見桃樹老枝盤虯，樹影投在白牆上，線條凌厲而蕭索。

「英雄帖，原也不難。仙子若喜歡，我寫給你看。」

逝水橋上鋪著火紅的煙霞緞，一路鋪到主峰。

「那是妙、妙煙仙子。」有人喃喃，「咱們都沾了湛陽的光啊。」

何青青忽然冷下臉色，縮地成寸，一步走到眾人面前。

「走吧。」何青青轉身而去，裙擺隨風，毫不留戀。

何青青道：「這位道友，華微宗瑤光湖冬日結冰，平滑如鏡，你可去過了？」

「在千渠都會遇刺，他還敢出來嗎？」

「我相信他會來。」何青青笑了笑，「要不要和-圖-書打個賭？」

衛湛陽身穿燦金禮服，帶領一眾衛家族人，站在逝水橋頭接受賓客祝福。

禮節繁瑣，賀詞無趣，他笑得嘴角僵硬，正覺有些頭腦昏沉，忽聽華微宗的道童高聲唱喏：

陳紅燭不想報希望：「就算他來，又能如何？」

山門外修士們老老實實排隊、閑聊，並不著急催促。

仙音門女修一貫以妙煙仙子為榜樣，何時出了這種異類。

世事難料。

「你貫來驕傲，遭同輩女修當面侮辱，你不生氣？」身旁人暗推他一把。

「這位仙子，方才得罪了。」衛湛陽行禮，「我向你賠罪。」

「你怎麼來了？！」

何青青也打量陳紅燭，對方沒有穿從前的紅衣，披著一件白袍，通身素凈，鬢邊無一根珠釵，不像明天就要訂婚的女修。

但妙煙身後一眾女修皆學她打扮，衣裙樣式、顏色皆相似。

何青青忽問：「你覺得，他會來嗎？」

他本來氣惱對方不留情面，只是心知理虧，不得不當眾展示風度。

宋潛機心想許久不見，這小子依然缺點腦子。

來迎接的內門弟子自帶躺椅，坐在裏面偷懶。

「我也是來赴宴的。」宋潛機說道。

……

「彈指之間，紅燭也長大了。」

華服曳地，雲鬢高堆，金步搖在陽光下閃著粼粼的光。

書聖在摘星台請眾考生觀帖看字，衛湛陽不得不服，回家閉門苦臨四句殘詩，終於練得一氣呵成，字形與原帖毫無二致。

陳紅燭走出戒律堂，本該回琉璃殿，不知為何遊盪至此。

「你！」那人會意，臉色漲紅，「你身為仙音門弟子，怎可口出粗鄙之語！」

「我們又見面了。」

「我只知這世間有千嬌百媚，萬紫嫣紅，卻不知還有如此美人。」衛湛陽喃喃，「可惜我要娶陳紅燭。」

一日熱鬧散盡，月亮悄然掛上牆頭。

七絕寶船便在城外收起，宋潛機一行人走走停停，吃吃喝喝。

「喂，你說宋潛機這次會不會來？」

陳紅燭道：「聽說他在千渠過得很自在，如果我是他，一定不來。」

「還、還不曾去，仙子何意？」

何青青笑道：「我聽說你臨的『英雄帖』，已經有十分相似啦。」

「訂婚大典在華微宗m.hetubook.com.com辦，等到合籍大典，便要在衛家祖宅辦。」

陳紅燭覺得這背影有幾分眼熟，正欲開口，那女子已經回頭：

千渠郡天城最早仿照華微城構建，街道布局相似。

乍現眼前，像一副濃漆重彩的牡丹。

掌門虛雲真人、各位峰主端坐乾坤殿，含笑飲酒，聆聽樂聲。

藺飛鳶恨鐵不成鋼：「算我在乎行不行？他們這樣說我，我不要面子？」

眾人一驚，不知她要來做什麼，方才比較妙煙、何青青的那人尤其驚惶。

宋潛機看著天上煙花，站到隊伍最末。

「妙煙仙子確實無人能及。」身旁有人道。

紀辰想看華微城的陣法，其他護衛隊弟子也想進城湊熱鬧。

「如此無膽無謀之人，也不必學什麼『英雄帖』啦。」

雖然隔著十余丈，他們談論聲音極低極隱蔽，卻沒有傳音。

宋潛機還未回答，隊伍更前方有人道：

何青青說完便走，衛湛陽喊道：「仙子且留步，還不知……」

似乎修真界默認，評論女修不必傳音，低聲避開就好。

宋潛機無奈道：「之前卸你下巴，是為了讓你喝葯。封你靈氣、綁你的手，也是怕你亂動，傷了自己。你胡言亂語的時候，我才貼你禁言符，並非有意磋磨你……」

紀辰與孟河澤暗中對視，交換一個幸災樂禍的眼神。

宋院小徑杳無人跡，荒煙蔓草之間，未消的積雪痕迹斑駁。

「我，我相信他。他讓我等，我就等。」

藺飛鳶反問：「你沒聽見他們說什麼嗎？！」

不過看在對方送過躺椅，躺椅十分結實舒服的份上，他面露微笑：

何青青回頭瞧他一眼，眼眸微眯。

「遇刺他也沒死啊，反而突破了，我聽說，他抓了刺客，卻不殺人。那刺客被他關在宋院里，快沒人形了，還不能死。」

他們順勢換話題聊起來：

但美人一笑，刀光劍影化作繞指柔，一時呆怔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宋潛機下手未免太狠了。」

陳紅燭低聲道：「我聽說，你今日在逝水橋上，罵了人。」

明日便是大典，各方賓客們已經入住，宋潛機還沒到。

紀辰玩心重，搭著宋潛機肩膀，一路大呼小叫，還跟每個路人熱情打招呼：「同喜、同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