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紅燭不解:「怎麼試?」
「世人都說,妙煙仙子是天下第一美人。可我覺得她不真實,每個表情都一樣,看她就像雲端觀湖,不見湖山,只見寒霧。」衛湛陽生出勇氣,「青青仙子,我一定要告訴你,你才是我見過最、最美的人。」
一路兩人無話,途經瑤光湖時,他決定先開口。
因為白日里逝水橋的事,傳出幾句風言風語。
何青青沒有回答:「每個人,都只能走他自己的路。上路,就不能回頭了。」
宋潛機看他一眼:「點所有燈。」
幸好陳紅燭不接,反而瞪他一眼:「我沒有哭!我哭了嗎?」
宋潛機進屋,倒了杯熱茶。
孟河澤冷冷道:「宋師兄君子風度,你這種人懂什麼?」
何青青瞥他一眼,轉身離去前,輕笑道:「就這點膽子,還退婚呀?」
藺飛鳶一貫秉承「我可以自黑,別人不能黑我」的原則,立刻挑釁:「我這種人?我哪種人?你說啊。」
他看得舒服,只可惜一件事,這麼好的地方,怎麼也沒種些耐寒的花草蔬菜?
她聲音忽又低下去,「其實這種時候,我、我倒希望他不來。」
衛湛陽不情不願地走在通往無憂殿的路上,時而打量身邊女子。
紀辰從小學過許多大族禮法,但宋潛機對他來說是例外。他覺得如果宋兄殺人,他會埋屍。如果宋兄今夜與女修花前月下私奔逃婚,或明朝大殿之上當眾搶親,他也會幫忙。
「若妙煙知道,怕要氣瘋。」陳紅燭道。
「這裏不好嗎?」宋潛機問,他立在屋檐下,看晶瑩的冰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但這次她沒有咳嗽,她此時不知該說什麼。
所幸宋潛機身邊那三人很平靜,對此視若無睹,仍舊忙自己的事。
宋潛機:「不用忙了,我們只住一夜。」
照得她們面容一時妖異,一時聖潔。
「我今夜回去稟明父親,明天就退婚!」衛湛陽激動道。
「紅燭。」他輕咳一聲,身後眾人刻意與他們保持距離,給他們留出獨處空間。
煙花競放,千和_圖_書絲萬縷散落,像一場輝煌燦爛的流星雨。
她發現何青青不僅怯弱之氣一掃而空,竟還比尋常女修大胆百倍。
幸好訂婚大典還沒舉行,還沒到覆水難收的時候!
宋潛機摸出一張帕子:「你莫哭。」
「煙花雖好,轉瞬即逝,空余青煙。」陳紅燭話未說完,小徑外有人高聲喚道:「大小姐,我等本不該打擾,但您該回去了。您還要為明日大典準備。」
陳紅燭道:「現在就像春天過去,冬天到了,這茫茫白雪地,再開不出紅花。」
但宋潛機擺出這樣嚴肅的陣勢,臉上沒有一絲輕浮笑容。
她不由責怪自己衝動。
不僅有執事長和執事,還有戒律堂、執法堂的人。二十餘人成群結隊,好像怕自己跑了,不知是來護送還是押送。
紀辰老實勸架:「你們別吵啦。」
何青青有些驚訝,更多是摸不著頭腦:「你要退婚?」
「我也想見他!」陳紅燭忽道,她看著何青青的眼睛,「不是明日大典、乾坤殿上見,今夜就見、現在就見!」
那自己呢?
「你是……」孟河澤覺得這聲音極耳熟。
陳紅燭眼神一亮,拍手笑道:「對,若非他來,怎會如此?」
……
偏到宋潛機一推開窗戶,只能望見斷山崖上慘白的積雪。
不來後悔,來了也後悔。陳紅燭看向屋外,她素來驕傲,如果此時遭人起鬨調笑,恐怕恨不得拔劍殺人。
陳紅燭皺了皺眉,喝道:「催什麼?!」
宋兄與陳大小姐果然互相有些意思。
「何仙子啊,快請進。」紀辰在千渠郡見過何青青,知道她是來找宋潛機的。
衛湛陽卻想,她冒風險扮作我未婚妻的樣子,深夜與我相會,何等情深義重,我們一定是一見鍾情,兩情相悅!
那少女開口:「我服了易容丹,只能保持一盞茶。」
「喂,人家洪福郡的劉仙官,住在承平宮。就讓你住這破瓦屋,都是一樣的屬地仙官,你還是個元嬰,這不是欺負人嗎。」
陳紅燭默默咽下一口粗茶。
m.hetubook.com.com衛湛陽向身後擺手,示意那群人走得更遠。
燭光下,她臉色異常慘白。
紀辰手下沒停:「萬一半夜有刺客怎麼辦?」
陳紅燭低頭:「我想見你。我應該怨你,卻要來謝你。」
窗外枯樹衰草,荒山積雪。
「平實溫和」與「不近人情」兩種氣質奇妙地糅雜在他身上。
一邊對紀辰道:「點燈。」
宋潛機點點頭。仙音門來赴宴是意料之中。
孟河澤路過,錘他一拳:「你還挺驕傲是吧?」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她只要不擋我的路,我便不想與她為難。我面前的敵人實在太多,她若願意往後站一點,我就看不到她。」
系著白披風的少女忽然停步,傳音道:「你走吧。不用送了。」
藺飛鳶頓覺起鬨無趣,一拍紀辰肩膀:「幹活啊,看什麼看呢,你的陣法不試試?」
陳紅燭不看宋潛機,轉頭看向窗外:「說來不怕你笑話,看看她,再看自己,我就想,人一生的好時候總有定數。我少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已經佔盡好處……」
陳紅燭終於長舒一口氣,眼眶卻驀地紅了。
他雙眸閃光,激動地臉色通紅:「當然、當然!我知道,青青仙子都是為了我。」
那兩位侍女身穿仙音門湖水碧衣裙,低眉順眼提著碧紗燈。
「如果沒有你的訂婚大典,我也看不到這樣美的煙花。」何青青感嘆。
當過一次畏首畏尾、戰戰兢兢的東道主,這次終於揚眉吐氣,真正感受到主場優勢。
父親讓他來接陳紅燭,說幾句軟話,以示愛重,他不得不來接。
外門靜了靜,又一道人聲響起:「大小姐,還請不要為難我等。衛公子也親自來接您了。」
今夜的煙花和月光,過去之後,不會再有。
陳紅燭低頭隨他進屋,呼吸急促,心幾乎跳出胸腔。
沒外人的時候,藺飛鳶仍保持著易容、隱藏著修為,卻大搖大擺地佔了宋潛機的躺椅:
天地皆銀裝,良夜雪景,誰不迷醉。
雪水順著錐尖滴滴答和*圖*書答地淌下來,濺起水花,凝成冰霜,化作一地亂玉碎瓊。
直到宋潛機將茶遞給她,她才感到僵硬、冰冷的指尖漸漸回溫。
湖心石亭如珠,兩岸瓊花玉樹,身邊人好像籠在仙雲中。
「你知道就好!喂,我剛才見到何姑娘了。」
紀辰猛地拍手,竟十分激動:「我果然沒有猜錯!」
「好、好,對不住。」宋潛機無奈道:「陳道友,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衛湛陽心思飛轉,陳紅燭擁有寵愛,華微宗可以為她陪嫁靈石礦。
「是我該謝你。」宋潛機道,「小孟,咳,孟河澤的事,多謝你了。」
兩位侍女分立院門兩側,提燈等候。
……
藺飛鳶懶洋洋舉手:「刺客在這兒,別喊了。」
「為了仙子,千難萬險我也願意。」
衛湛陽臉色發白:「小聲些,莫讓人發現你不是紅燭。」
「我從前不喜歡妙煙,現在卻覺得,她一定也有很多難處。」陳紅燭輕嘆。
一位身份貴重的女修訂婚前夜,扮作別人模樣來此。
陳紅燭回頭望,見那人穿著嶄新的禮服站在雪地里,身姿筆挺,大袖垂落,紋飾華麗。
宋院階前,何青青與陳紅燭一齊仰頭望。
少女不語,低頭跨過門檻,匆匆路過笑鬧的護衛隊弟子,走進宋潛機所在的院子。
她隨即也笑了,這隻是一句比喻,借景抒情。宋潛機遲鈍,似乎沒明白她的意思。
其他門派世家,如紫雲觀、青崖院、紅葉寺、仙音門等,能看見雲海大陣五色鯉競躍的美景。
藺飛鳶沒好氣地說:「我們刺客沒有晚上!」
宋潛機送她出門。
不等對方回答,陳紅燭道:「我該走了。明天,你、你小心些。」
還是第一次在宋院嘗到的,熟悉的難喝。
仙音門女修身份越高,規矩越多。妙煙決不會夜半三更,無拜帖無通傳與男修士相見。
一抬頭,忽然驚叫:「誰說沒刺客!這不是兩個……哦,是仙音門的道友來了?失禮失禮。」
何青青心想,他在說什麼玩意兒?
「雖是寒冬,花願不願意開m.hetubook.com.com,總要試試。」宋潛機笑道。
自己將何去何從?
何青青輕聲道:「是他來了吧。」
寒風吹來若有若無的硝煙味。夜空色彩變幻,一朵未熄滅,下一朵又亮起,燦金或綺綠,猩紅或銀白。
「砰、砰!」
兩道人影閃過,哐當一聲小院門關上,藺、孟二人已經一前一後堵死來客退路。
似乎他們每次見面,她總是說兩句就生氣。
何青青忽然大笑,聲音震得枝頭積雪簌簌。
「你喜歡我這張臉?」何青青幽幽道。
想起關於仙音門大師姐的某些傳言,再看身邊少女,她覺得夜風開始變冷。
「行吧,你說好就好。」藺飛鳶飛身躍上屋檐。宋潛機面前兩三根的冰掛掉下來,摔成七八瓣冰花。
「自然不是為我,也不圖我報答。」宋潛機平靜道。
也沒更多話可說,這趟冒險已經結束。
與之相比,當然仙音門更好、大師姐何青青更好。
月光下瑤光湖極美,琉璃似的冰面上浮著裊裊寒霧。
好像她沒有夜奔,只是和宋潛機路上遇見,說兩句話而已。
紀辰眨著茫然的大眼睛問:「你一晚上在屋頂幹什麼?看月亮?」
煙花已散,圓月依舊。
外面催促聲再起,嘈嘈雜雜,紛亂燈火漸近。
陳紅燭忽然生氣,好像要甩鞭子:「你以為我是為了你?還要你感恩報答?!」
孟河澤看他一眼,冷冷道:「控制一下你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
「他既然來了,我就要去見他。」何青青笑道。
紀辰固執地走出院門外,打下最後一塊陣材,確定陣成。
腳步紛亂踏來,陳紅燭跳上桃花樹望了一眼。
房門被宋潛機打開。他又開了所有窗戶,放一段雪亮的月光進來。
紀辰驚道:「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你跟我試嗎?」紀辰頓時來了興緻。
「何仙子,你怎麼……」紀辰直覺古怪,凝神細看,忽然驚叫,「你是誰?!」
「噓——」何青青食指豎起,放在朱紅的唇邊,輕聲傳音道,「你不會出去的,對吧。」
登聞大會時,棋鬼
www.hetubook•com•com書聖琴仙忽至,華微宗上下深感壓力,連掌門虛雲都頭疼得不知如何安排。
——想讓宋潛機,就讓宋潛機看雪!
等陳紅燭走遠,藺飛鳶道:「什麼沾花惹草,名聲風流,都是假的,這人沒勁透了。」
衛家、趙家、紀家等等大世家,能看到深冬結冰,平滑如鏡的瑤光湖。
侍女身後,一位女子穿著錦葵紅禮服,略低著頭。
但陳紅燭沒有實權,合籍之後,華微宗的事務依然由虛雲做主。
陳紅燭想,等聖人們相繼隱退或隕落,修真界註定舊落新起,誰知道未來的事。
為了不讓宋潛機和其他賓客拉近關係,他們一行人居住的客院位置極偏僻。
「值得嗎?」陳紅燭問。
紀辰拿著陣盤上躥下跳,像只陀螺。
孟河澤輕哼一聲:「想守夜就直說。走吧,他是刺客行首,沒刺客能進來。」
空山相對,寂寞如雪。
他表面鎮定,心裏慌得沒譜,別哭,千萬別哭。
何青青身上好像有一種天地不怕的力量,跟她說兩句話就著魔,提心弔膽地躲過所有巡查弟子,暈頭暈腦興沖沖地來了。
「當然不只是臉,在下豈是膚淺之人。」
孟河澤檢查器具、茶水點心試毒,鋪床疊被忙裡忙外。
陳紅燭不由目露驚訝。
屋子不大,足以照明,只是朦朧昏暗些。
一時間門窗大敞,明燈高照,屋內敞亮,如同白晝。
何況宋潛機還有名聲風流在外,藺飛鳶浪蕩慣了,見狀本想起兩句閑哄。
何青青笑起來,精緻的面容在煙花光影下色彩斑斕,令陳紅燭想到修成人形的精怪山魅。
遠望像兩點鬼火從黑暗中飄來。
紀辰點了桌角一根小蠟燭。
「陳道友好。」宋潛機的聲音響起。
衛湛陽一呆,只覺這聲音耳熟,大驚失色:「青青仙子,是你?!」
藺飛鳶招呼孟河澤、紀辰,「都回去歇著吧。我今晚在屋頂。」
何青青道:「我師祖琴仙舊疾發作,我師父絳雲仙子、妙煙的師父望舒仙子,都留在仙音門侍疾。我是妙煙的師姐,師姐要去哪裡,見什麼人,師妹可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