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撞到,就像誤入有人的溫泉池,當作不曾見過最好。
「我不想引人注目,我想每次慢你半步。」宋潛機對子夜文殊誠懇道,「當然不會讓你白辛苦,你如果需要法器、符籙……」
說是敵人,子夜文殊死前,明明有機會殺他,卻沒有動手。
至於宋潛機,那更複雜。
「宋仙官,您這話這是何道理?!」
他沒有再多廢話,或繞圈子、攀關係。
為什麼這樣的天才,一直沒有引起冼劍塵的注意。
紫衫書生打斷:「你不要欺人太甚!我青崖不缺你千渠那點東西!」
「院監師兄,宋潛機來作甚?」身穿墨青衫的書生道。
兩人閉口不言,瞪著宋潛機,神色猶忿忿不平。
「你就說了。」
子夜文殊死後,宋潛機有段時間回想起來,還感到一種孤獨求敗的寂寞。
「宋兄,怎麼了?」紀辰問。
扔出去的雪球,被人打回來了。
孟河澤警覺:「你說什麼?哪來的姑娘?」
他們與宋潛機保持距離,不去打擾。
第一隻有一個公認的,第二可以有無數人自稱。
四隻鬥雞目光廝殺。
「雪刃刀」映著月色,一段寒芒照在雪地上,比月光更涼。
因臨摹「英雄帖」,而崇拜、佩服他的大有人在。但宋潛機遠在天邊,院監近在眼前,威望經年日久地累積,在青崖諸生心中近神,非一張字帖可動搖。
帶著勁氣,炸成冰晶粉末。
一聲刺耳聲響,子夜文殊收了刀:「湖心亭,我見過你。」
宋潛機笑起來:「你以後快要突破之前,能不能傳信告訴我和-圖-書一聲。」
孟河澤搖頭:「現在不是感激,如果非要說一種,應該是感到安慰。」
黑暗中破風聲凌厲短促,雪亮光芒閃爍。
他和不死泉的交情越來越好了。
宋潛機無故去而復返。
另一個後來居上,從登聞大會到渡雷劫,才短短一年。
修士之間若非同門、不是朋友,看對方修鍊功法不禮貌,容易犯人忌諱。
三人夜上斷山崖。
兩人有些王不見王的意思。
光陰長河中看,冼劍塵性格極度自我,收徒弟不止看天賦,更要脾氣對胃口。
孟河澤、紀辰執意要跟。
孟河澤紀辰對視一眼,看見彼此眼中震驚。
一個是曾經最年輕的元嬰,成名多年的天才。
「我們從前認識嗎?」
華微宗廣邀賓客,處處熱鬧,沒有比宋潛機這裏更荒僻的地方。
——子夜文殊臉上寫著「無聊」,不,他簡直就是「無聊」本人。
「我知道,你同我說過,共歷生死,險死還生,與趙執事鬥智斗勇。所以你一直感謝他……」紀辰還在扔雪球玩。
「子夜道友,我是真心誠意,你能不能考慮一下?」宋潛機赤手空拳,氣息鬆弛,全無防備。
青崖兩人聽在耳中,好像宋潛機故意炫耀他這次突破佔盡風頭,還炫耀千渠郡物產豐富,他身家今非昔比。
宋潛機一噎:「一面之緣,不算認識。」
天上月,地上雪,黑衣、黑刀的人。
「題型確實新穎,真有幾道令人抓耳撓腮,拍案叫絕,可惜沒什麼難度。」
二人不走。
幫助外門弟子和散修入門的題和_圖_書冊,他們做來簡單,做完便大肆笑鬧嘲諷一通:
冼劍塵的性格缺陷和怪癖,多得能嚇死密集恐懼症,做事全憑心意,無跡可尋。
宋潛機寧願應付一百個虛雲,也不想跟他扯上一點關係。
這是反駁對方說「初次見面」。
子夜文殊微微蹙眉,好似疑惑:
「那邊有人練劍?」紀辰好奇道。
「這是我與宋師兄真正認識的地方。」孟河澤對紀辰道。
在宋潛機面前,旁人不好多提子夜文殊。
一個個雪球高高拋飛,如流星墜地。兩個人前後追打,跑出宋潛機身邊,卻突然一齊停步。
萬一真見到冼劍塵,他就立刻裝子夜文殊。
子夜文殊,習慣子夜時分,僻靜處練刀。
只要自己以後與子夜文殊保持相似境界,且落後一步,就能減少被冼劍塵盯上的概率。
「不是練劍,是練刀。」宋潛機道,「一人練刀,兩人在旁掠陣。」
不多時,流言傳入衛平耳中。他不生氣,更不爭辯那本就是專供「泥腿子」的基礎題,只微微一笑,又出了「進階版」,還題著紀辰的名字。
冷月照殘雪,千山披銀輝。
紀辰足不出戶,在青崖的名聲卻勝過孟河澤,全因數套屬他名字的題冊。
在子夜文殊面前,青崖眾人也不提宋潛機。
眉骨高,眼窩微陷,睫毛濃密地覆著,顯得眼神更深。
紀辰很奇怪:「大冬天、大晚上哪裡有花?」
他接過紀辰拋來的雪球:「我在外面刀光劍影,只要想到宋師兄穩穩噹噹,安安寧寧地住在宋園裡種菜養花,我就覺得心裏和_圖_書妥帖。無論漂泊多遠,世事多艱難,總有個歸處……」
說是朋友,實在太勉強。兩人性格迥異,氣性上頭,都罵過對方許多狠話。
宋潛機拍了拍老樹,算作告別。
「莫動。」他前行數步,示意孟河澤收劍。
他這樣貌似失禮,卻最識趣、最省事的做法,直接表明「無心打擾」。
紀、孟二人也瞪回去。
青崖書生們以博覽群書、學通四海為榮,千渠題冊又以題目多變、難度變態著稱。
他皮膚蒼白,嘴唇薄而缺少血色。若非頸間露出淡青色血管,整個人就像一尊白玉像。
孟河澤、紀辰知道他喜歡觸碰植物,不以為怪。
孟河澤一偏頭,雪球飛進深淵,不聞半點回聲。
宋潛機看懂了這目光的意思——
聽著背後刀風聲,他陷入沉思。
一月里日夜不眠,用盡手段協作求生,也用盡手段互相防備。
「他還帶了兩個人,看,那個就是『紀編修』!」淡紫衫書生道。
「結果我一回千渠,就聽說師兄遇刺,還替衛平擋了一劍,我當時怎麼想?衛平這混球跟我不共戴天!」紀辰正要勸,又聽孟河澤低聲道:
崖下白霧升騰,望不到底。
宋潛機出門時,說他要去「看看花」。
前世血河谷秘境中相遇,危機所迫,名門天之驕子和散修泥腿子同行一月。
「你聽錯了!」
宋潛機走得更近,笑著寒暄:「又見面了,好巧啊。」
他從不主動結識修士,莫非青崖院監是位隱藏的種地高手?
噩夢從此開始,青崖諸生被摁在地上反覆精神虐打。
宋潛和-圖-書機知道,這是華微山樹齡最長的一棵樹,外表並不雄偉高大。
踩雪聲停下,宋潛機靜靜等待,任月影西移,夜風吹拂,寒露降臨,忍不住微笑。
因為他寡言少語,雷打不動,一言一行皆如標尺,永不犯錯。
宋潛機走得更近。
紀辰立刻捂嘴,目露驚恐:「我沒說過!」
大道之爭,修士素來圖快圖強。
「箐齋、梓墨。」子夜文殊道。
當兩者被外人反覆談論、比較,子夜文殊眾多的擁護者,不由對宋潛機生出微妙的敵意和忌憚。
大暑天看此人一眼,清涼解暑提神醒腦,大冬天看此人……
子夜文殊身邊兩人,比孟河澤、紀辰更警惕。
崖畔古松橫斜,松針半凋,蓋著雲朵般的厚厚雪層。
就像一個大家族中最年邁的老人,沒有最強的力量,卻有最深厚的根基。
「但現在我希望他在這兒。」
這輩子確實不認識。
四季總是一個樣,春時蟲鳴鳥叫,細雨點翠,它沒有因此更茂密。
子夜文殊又吐出兩個字:「請講。」
這次子夜文殊還未開口,他身邊的青衫書生已叫道:
冬天誰還想看他?雪地不夠冷嗎?
宋潛機點頭。
無數個挑燈苦戰的深夜,都要指著紀辰的名字大罵。
宋潛機「咯吱咯吱」地踩著雪,子夜文殊的修為,又增進了。比前世此時更強。
好主意!
最早無法觸碰,後來可以取出瓶口氤氳的水霧,現在已經能取用一滴真泉。
宋潛機摸了摸粗糙的樹榦,從凈瓶中取了一滴不死泉,伸手點了點樹梢。
孟河澤出門遊歷一趟,就帶走華www.hetubook.com.com微宗外門弟子,名聲大盛。
熟悉的冷氣,宋潛機深吸一口氣:「子夜道友,我來是有一件事找你商量。」
孟、紀二人頓時變色。
藺飛鳶覺得他太心大,身在敵營,也改不了看花弄草的毛病。
你有事嗎?
冬至飛鳥寂滅,群山寒徹,它也沒有枯萎。
子夜文殊不喜生人近身,本想橫刀阻攔,卻不知為何,沒有動手。
子夜文殊的黑刀名為「雪刃刀」。
宋潛機轉頭就走,孟河澤、紀辰匆匆跟上。
終於背後刀風靜歇,宋潛機回身,大步向前,高聲道:「在下宋潛機,子夜道友好,初次見面,冒昧打擾——」
紀辰鬆了口氣:「我也是,他其實人不錯,還挺可憐的,被喜歡的姑娘拒絕之後……」
救世主衛真鈺雖然隨他習劍,也被他整得苦不堪言。
「我有些事辦,你們先回去吧。」
修真界最強的一群做題家,絕不會輕易認輸。
今夜真看見紀辰本人,如何不心情複雜。
「師兄認識?」孟河澤有些驚訝,「好銳的刀風。」
練刀者是子夜文殊,宋潛機為何主動打招呼?
山間積雪踩上去軟綿綿,還發出輕微的「咯吱咯吱」聲,很是可愛。紀辰玩心重,團了個雪球從背後砸孟河澤。
宋潛機指了指窗外:「不遠。」
千年間經歷風霜雨雪、雷打電劈、烈火焚燒。根須深入地下,四通八達,幾乎與華微山融為一體。
他絕對是冼劍塵最討厭的那類人。
「只有沒見過世面的泥腿子們,才覺得這東西寶貝。」
子夜文殊抬眼,直直看著他。
此人拄刀而立,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