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想好好說話,我儘力了。既然如此……」衛平驀然睜眼,眼中銳光暴漲。
「你莫要以為,宋潛機和千渠背後有『那個人』撐腰,便無人敢動、固若金湯。
衛平如果被說動,自然要接回族中,傾盡所有,悉心培養做少主。
那道聲音冷笑兩聲,極為不屑:
衛平仍閉著眼:「哈,伯父也來了,下次是不是該老祖宗親自出來請我?」
麵湯尚存餘溫,面已經涼了。
衛平長劍橫掃,笑道:「伯父,叔父,我當了狗,哪有當人的血親呢?」
宋師兄要下廚?
他環顧四周,紅瘴茫茫。談判陷入死局。
宋潛機不知道自己煮麵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他已經吃過丹藥強行止血、重新束好髮髻、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
宋潛機專心料理田地,興緻勃勃地過足了癮,不想其他事。
那聲音氣得發顫:「這話都是宋潛機教你的?他最擅蠱惑人心,你莫被他迷惑!」
「如果千渠什麼都沒有,我的名字孤零零寫在天地間,有什麼意思?」
衛真人衝出紅霧,一劍刺向衛平:「你一開始就將我等引至陷阱?我是你血緣至親,你怎敢大逆不道!我一直拿你當親生兒子!」
他感到宋潛機的目光直直釘在他後背,帶著審視的意味。
「今日事忙,未能去迎師兄。此行可順利?」衛平推開門,臉上笑容溫柔。
衛平耳朵微動,十個金丹境修士,六個元嬰。棘手。
天西洲華微山的塵埃雲範圍之大,站在天南洲最高的山頂也能隱約望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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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道聲音,來自前後不同方位。更多腳步聲隨之逼近,從四面八方聚來。
本想扔個乾淨,轉念一想,有人哪天受傷了回宋院,總還用得上。
宋院燈火綽綽,紙燈籠透著淡淡暖意。
「讓他忙,飯點自然就回來了。對了,你們去打點醬油。」宋潛機道,「晚上煮麵,我來。」
比起高聳入雲的華微山,接地氣的千渠當然更暖和。
年輕人麵皮薄,外面打架受了傷,總怕丟人,不肯主動開口。
積葉飛起,嗡鳴聲大作,如千萬隻蟬一起振翅。
他高興地補充。
或許世界命運的改變也加快了?末日會提前嗎?
他輕聲說:「那大家都別吃晚飯了。」
「比起大族大派,千渠確實什麼都沒有。但它有希望,有未來。這裏才是我的新天……」少年無所謂道,「在這裏當狗,也比回去做人強。」
葉片撞擊發出細密拍打聲,偶有幾聲獸吼,更令人膽寒。
聲音被風過,似帶幽然冷意。
風裡都是熟悉的味道,泥土、樹木、田地、流水……初春的氣息隨風吹遍千渠。
少年猛拍樹榦,大樹搖晃,落下類似雨滴的冰涼液體。
院里只宋潛機一個人。孟河澤、紀辰都不在。今日他們回到千渠,本該相聚一堂。
但看衛平面色紅潤,不似受傷,他便沒有多問。
大風呼嘯,氣壓卻低,似要落雨了。
衛平心想,但劍神的本命劍不在,這等隱秘要聞,衛家怎會知曉?是誰告訴他們?
直到剪枯荷葉時,水缸里照出他的臉。
無數只蝴蝶和圖書
扇動翅膀,隱藏水下的冰山逐漸顯露。
燭火下,閃閃油光浮在麵湯上。
他四周只有濃瘴,一個人影也無,卻有聲音傳來:「真鈺,你是翱翔九天的龍,為何甘心留在一個凡間小郡,做宋潛機門下走狗!」
宋潛機站在院中,彷彿被全世界歡迎。
「叔父。」衛平靠在樹榦上,抱劍閉著眼,似在休養精神。
宋潛機邊看邊想,家裡還剩些傷葯,給藺飛鳶熬藥的湯鍋也在,卻不知衛平受傷沒有。
冼劍塵一道劍氣驚天動地,更讓無數修士心驚膽戰。
夜風呼嘯,滿院花葉飄飛。
他換了下地的布袍,彎起袖子,抄上鏟子,俯身小聲問候作物們:
他在宋院里殺只雞,都不想被宋潛機看見身上的血。
衛平一時惶然。
衛平低頭:「這,今日在千渠坊看人殺雞,不小心濺上一點血。」
「不好吃嗎?」宋潛機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麵條粘連成黏糊糊的一團,衛平一筷子戳下去,攪不開。
桌上放著一碗面,正冒白色熱氣。
衛平道:「他沒教過我什麼。這是我一直在找的第三條路。」
入夜之後,隨風起瘴,是凶獸最佳捕獵時間。此林有瘴氣作天然屏障,五步之外伸手不見五指,適合密會,更適合殺人拋屍。
對方路過華微城,只是順手看他一眼,留下一劍。
「別人死活,與我何干?千渠靠千萬人心而興起,並不靠一柄天下無敵的劍。」
衛平走出毒瘴林時,抬頭見天泛昏黑,燕子低飛。
地龍翻身般,地面飛速塌陷。天上「雨https://www.hetubook•com.com滴」觸物生煙,發出腐蝕表皮的嗞嗞聲。
宋潛機一剪刀解決枯萎的荷葉:
前世並不存在何青青,這一世何青青率先發現擎天樹根系的汁液可以增進修士修為。
這讓衛平心中一跳。
逝水橋上,衛家與宋潛機、華微宗徹底撕破臉面。
不如將他打暈,種一枚「控心蠱」。平時看不出絲毫異樣,某一時刻卻可控制他心神。
牆角晶瑩的玉梅、香葉紅的山茶、地里翠綠的蘿蔔纓和香菜苗一齊舞動。
冼劍塵一劍削斷華微山山頂,逼華微山閉門修整。
就算宋潛機願意站在乾坤殿門口大喊自己不記仇,不報復,也不會有人相信他。
……
宋潛機踏上熟悉的土地,深吸一口氣。
毒瘴林徐徐起霧,看不見夕陽。
另一道聲音更嚴厲:「衛真鈺,族中縱容你隱姓埋名,在外遊歷,是惜才之舉,不是讓你數典忘祖,欺師滅祖!」
河裡寒冰初解凍,枝頭新發絨絨細芽,檐下燕子銜泥築巢。
「末世總有主角救,我只顧好我的千渠郡,誰能奈我何。」
衛真鈺心想,又來了,為什麼每個人都喜歡罵我是狗?
這是他的土地,他是這裏的主人。
如果今夜必須有人吃面,那人一定不是我!
方才千渠弟子們都出來迎接寶船,天城街道兩側擠滿了看仙官的人,一路上唯獨不見衛平。
衛平道:「我走鋪好的路,做到最好又如何,無非是第二個子夜文殊。子夜文殊的禮法規矩只能治青崖,你們若喜歡,不如接他回去。」
宋潛機靠和_圖_書在搖椅的軟墊上,看著衛平微微皺眉:「你鞋髒了。」
衛家這次來勸說衛真鈺,也做了兩手準備。
「這是我為獵隊設計改良的陷阱,紀辰做的三重陣法,專門獵殺六階凶獸。精心布置,用料紮實,一直沒試過。」衛平所在位置,眨眼間升起一道金色屏障,將他密密罩住。
宋潛機抬手,指向石桌:「吃。」
人們自然將千渠郡划入冼劍塵的庇護範圍。
一道更狠厲的劍光同時襲向他後背。
「好,我吃!」他語氣視死如歸,坐在背對躺椅的位置,抄起筷子。
唯一一次最接近傳道的時刻,是宋潛機解開他對「宋字運河」的誤會:
階前橘色野貓屈尊降貴地踱來,輕盈地繞著他的腳腕磨蹭。
宋潛機從沒這樣看過他。
事實如此。來到千渠后,宋潛機只對他說地里的作物,明天的天氣,安排每一件具體的事,從不說關於關於理念、理想的宣言。
孟河澤四下張望。
日頭緩緩落下,暮色蒼蒼。
同時一劍插入地上厚厚的落葉腐質中。
「都還好吧。有沒有好好長?」「這片葉子蔫黃,我先揪掉。」「看你有點欠肥。」
衛平如果軟硬不吃,死心塌地要效忠宋潛機,自然對家族無用。他越天資縱橫,越是禍害。
那聲音還在苦心勸說:「自古成仙一條路,哪來的第三條路?家族已為你鋪平道路,保你應有盡有,順風順水……」
衛平頓了頓,大步走向石桌。
他晚上準備做香菜面,請大家一起吃。
一片煙紅色的瘴霧,飄蕩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
m.hetubook.com.com衛平低頭向廚房走去:「師兄還未用飯吧?我去端烤架,咱們烤肉吃。放千渠十六香,好不好?」
宋潛機心想,我前世殺人無數,你以為我分不清人血還是雞血?
他討厭衛平,但這時反而有些不習慣:「我去找衛管家。」
宋潛機沒有自戀到認為對方是為便宜徒弟出氣,一定還發生了他不知道的事,使冼劍塵提前出現。
一出宋院,他殺人就像殺雞。
「有病。」宋潛機摸摸眉骨,低聲罵,「你不去找衛真鈺,找我作甚。」
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個人的本命劍已經不在身邊。他的劍氣只會一天比一天衰弱。當他不再是天下第一,全天下都是他的敵人。他能永遠護住徒弟嗎?」
給藺飛鳶熬藥的葯鍋還在,宋潛機看見它,就想起藺飛鳶臨走說的混賬話。
……
金紅的落日掛在樹梢。宋潛機從地里拔了鮮嫩的小香菜,鑽進廚房洗菜。
一根毒刺深深埋下,只要發動得當,不僅能要了宋潛機的命,還能讓千渠大亂,讓家族趁亂而入。
四面驚呼,兵荒馬亂。
眉骨上那條紅痕淺淺,像被人用指甲擦破一點皮。
準備上街打醬油的孟河澤、紀辰臉色霎白,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奪門而出——
那聲音更怒:「從前便罷了,如今華微宗事變,容不得你任性!聯姻若是你肯去,便不會落得今日局面,此事皆由你而起!」
有人來挑撥過?那人怎麼說?宋潛機信了多少?
宋潛機知道了?他知道多少?
抓衛平!
宋院被照顧得很好。鳥雀還認得宋潛機,圍著他一陣啁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