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弟子大喜,又不敢在子夜文殊面前大聲歡呼。
小弟子們喜歡聚在一起,寫字、辯論、畫符、下棋、打牌,喂山間白鹿,總有說不完的話。
今夜這種活動卻被迫中斷。
第一個喊話的弟子神情一僵,紙頁來不及藏,只能乖乖遞上去。
窗戶大開著,月光被放進來,流水般漫過案頭。
得到允許后,一眾青崖弟子魚貫而入,瞬間擠滿了子夜文殊空曠的住處。
正因如此才反常。
梓墨越描越黑,被箐齋狠狠踩了一腳。
她向下看,目光忽然一凝:「風花雪月應笑我,心在玄天第九重——」
他的化身死在宋潛機劍下,本體隨之受創,又在最虛弱時遇刺。如果沒有收集多年的靈丹妙藥,如果不在華微宗,他已經死了。
那張石桌還擺在亭中,聞名天下的英雄帖也在。
除了英雄帖、還有英雄帖旁她的詩,石桌角落竟然有第三首詩。
何青青的指尖劃過石桌,一字字輕聲念道:
「我不是說師兄演戲的意思。我們跟了師兄這麼久,多少能感覺到……啊,我也不是在揣摩師兄心思,我只是說、我的意思是……」
梓墨:「當然好奇啊,但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哦。」
「我認得,這是陳師妹、咳,陳紅燭的字。」袁青石恍然,「我想起來了,她叛宗https://m.hetubook.com.com下山前夜,來過摘星台。想來就是那時候寫的。」
眾人又紛紛圍上前。
子夜文殊一隻手打開盒子,又合上,反反覆復。
「好字、好詩!」
「等、等?」
子夜文殊微微皺眉:「誰說的?」
「踏破艱險血溫熱,雲壓仙山路難擇。」
梓墨激動道:「我們要做什麼!全聽院監師兄安排!」
那刺客被眾人追到斷山崖,從崖上一躍而下,生死不知。
墨池畔沒了釣魚的老者,所有艷麗顏色都被遮蓋或抹去。冷月一照,山間只顯出素凈的青、白、黑三色,肅穆至極。
袁青石看了看詩,又看漫漫雲霧,笑道:「正午時分這霧就散了,華微風光盡收眼底,奼紫嫣紅,很是好看。何掌門若不願等,我還可以施展華微劍,以劍氣驅散這片遮眼的浮雲!」
青崖多垂柳、松柏、翠竹,一年四季,總有深淺錯落的青碧色。
沒有人不愛聽好話,只是何青青近些日子聽過太多,已聽得有些倦。
「這便是我宗門重地『摘星台』。」袁青石道。
他不放心何青青,那女修像一尾美人蛇。他讓袁青石與何青青同行,接近對方,名為陪同,實為監督。
但何青青已經轉回頭,看見了桌上的字。
「院監師兄刀hetubook.com.com法厲害,卻不擅長做戲。」梓墨苦笑道。
青崖的陣法沒有波動,沒有外敵來襲,院長也沒有傳信給他,說明青崖依然安全。
一片讚美聲中,忽有個仙音弟子小聲驚訝道:
「何掌門高義!」
眾弟子神情激動,胸口劇烈起伏,好像剛舉行完一場集會。
自從拿到它,這個重複性動作幾乎成了子夜文殊的習慣。
子夜文殊的寢殿地勢極高,放眼向窗外望去,正看見滿山飛揚的白幡。
袁青石不願見她皺眉,急忙道:「不如就不如唄,也不至於毀掉。不,我沒覺得不如!」
弟子們走遠之後,才開始竊竊私語。
這兩句一出,先前的明月和花朵都化作前行路上的風景,一股豪情躍出石桌,直衝九重天上。
「明月別枝花別風,君向千渠我向東。」
人群後方卻有人搶先道:「敢問院監師兄,可是準備獨自去千渠?」
她竟重新拔出匕首,要抹去自己寫下的詩句。
華微宗眾人此心情很複雜,它既是榮耀,也是恥辱。
書聖仙逝,青崖縞素。
「我們想和師兄一起去千渠!」
寒光一閃,素手翻飛。華微宗眾人驚叫出聲。
在這個混亂的世道,幾乎整個修真界都被拖進戰爭漩渦,而青崖書院異常沉默,快要被人遺忘了。
……
箐齋和-圖-書:「你說那匣子里裝的到底是什麼?你不好奇嗎?」
領頭的梓墨、箐齋對視一眼,準備用眼神決定誰先開口。
子夜文殊道:「回去吧,明天繼續讀書。」
這次連華微宗眾人也開始讚美她。
「手裡東西給我。」子夜文殊向人群伸出手。
此時他獨坐窗前,桌案上沒有日記本,只有一隻小玉盒。
他練了無相傳授的功法,體內靈氣已化為血色,不敢請有名的醫修診治。
與青崖表面靜默,實則熱烈的氣氛截然相反,華微宗是真正的靜默。
登高遠望,不見山中風景,只見雲海茫茫,天地間素白一片。
「我青崖弟子,不是沒有擔當的讀書人。師兄若替我們擔當,以後我們……恐生心魔啊。」
「咦,這桌上怎麼還有一首詩?」
「何事?」子夜文殊有些詫異,但不慌不忙。
何青青站起身:「不必等了,替虛雲掌門療傷要緊。」
青崖也多大儒、讀書人,從早到晚,總能聽到書聲琅琅。
「祝心,別掃掌門的興緻!」
「啪嗒、啪嗒。」盒蓋起落,聲音清脆。
梓墨、箐齋十分不解。
不過聽人絞盡腦汁地說好話,總比被人吐口水要好,好千倍萬倍。
見子夜文殊沒有反駁,眾弟子這才敢開口:
仙音門弟子讚美道:「掌門寫得真好!」
子夜文殊坐在窗https://m•hetubook.com•com前,就像一座冰雕。
一見他,就想起無比森嚴的法度規矩,下意識拘謹起來。
何青青一到華微宗,還未見到虛雲,反而被眾人簇擁著,遊覽華微風景。
「我刻幾個字而已,你們緊張什麼?」何青青悠悠笑道。
箐齋急忙替他解圍:「宋王仁義,當初在血河谷冰洞,我們對他多有誤解,他也不與我們計較,救我們出危難,指點我們修習,讓我等更是羞愧。如今千渠危難,我等如何能視而不見?真要兩耳不聞窗外事,怎麼還讀得進去書?」
「院監師兄,我等有事求見。」梓墨在外通傳稟告。
子夜文殊吐出一個字:「等。」
「抗仙盟、援千渠。聯名請願?」子夜文殊目光一掃,「你們要罷課?」
青崖人無比擁戴、信服、崇敬他,卻也敬畏他。
宋潛機在雪原打冰雕。無窮無盡打不完的冰雕,幾乎讓他忘記時間。
何青青心想,拿不起放不下,只敢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寫離別詩,倒也不過如此。
「他日掌得太阿柄,敢教天地換顏色。」
寫這四句詩的時候,宋潛機還是一個小小的外門弟子,而今卻是一方王者,宗門大敵。
虛雲正在乾坤殿打坐。
她立刻被人喝止。
「等就等,別擅自行動。小心壞了院監師兄的安排。」
有弟子在他眼中看見一閃而過和圖書的笑意,快的像是錯覺。
她笑起來,原來是首離別詩。
「這是先生們同意的!」小弟子對上院監目光,聲音又弱下去:「……其實院長也同意了,咳,默許。」
他一皺眉,溫度驟降。剛結束集會、喊完口號,熱血上頭的弟子們瞬間冷靜下來。
只有子夜文殊住在青崖最高的山上,這地方什麼也沒有,沒青蔥綠意,更沒有呦呦鹿鳴和熱鬧人聲。
子夜文殊靜靜聽著,忽回頭看了看桌上的玉盒。
何青青坐在石桌前,忽而抽出匕首。
子夜文殊離開血河谷后,沒有提起千渠,一句話、一個字也沒有。
卻見子夜文殊點頭:「好。我同意了。」
明月離開枝頭,落花飄零風中,那人回到千渠,而我獨自往天東洲去。
何青青怔了片刻:「僅憑這一句,我是寫得不如她。」
但他的傷勢飛速惡化,加上戰事未休,時局緊張,不得不向何青青妥協。
袁青石又湊上前看,只見石桌上出現四句詩:
「連那些散修都不畏生死,敢送宋王一程,我們豈是孬種?」
而他子夜時分練刀,早起寫日記。沒有事務需要他處理的時候,便不愛見人。
「話已經挑明了,怎麼還要等?」
然而天公不作美。今日起了大霧。
湖邊看荷花,逝水橋看錦鯉。華微宗做足了招待貴客的姿態。
筆觸硬朗,而字跡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