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苦海無涯
第三十四回 只言紅裙俏 莫問青衫老

當下還未等張入雲反應過來,便已從懷內取出一卷帛巾,付在張入雲手中道:「這是我多年心血,你且拿去帶在身上,雖是你一身玄門正宗內力,但多少也可藉以參考,且內有一篇無形劍氣篇,卻只是治道之術,若你日後內力精進,倒是可以習以防身。」
張入雲聞老人言,有不祥之意,忙欲相問,卻被老人將話帶過,只得開口道:「傅前輩說哪裡話,難道只有傳藝才能為師徒嗎?如今前輩既然有收徒之心,晚輩也早有拜師之意。晚輩這幾日累累聞您的琴聲,所敬佩的,是您這一身遠超世俗的氣質風範,只此就已夠晚輩終生受用的了。何況這多日來,聽您日夜彈奏這幾首曲子,晚輩又得了不少指點並人生教詣,就此一道您也已是晚輩的師傅。如能不棄,還請您不要再推辭,只垂顏收了弟子吧!」說完便已起身下拜。
張入雲當下痛的冷汗如雨,剛剛有些風乾的衣裳重又被汗水透濕,面上強掙著擠出些笑容口裡卻道:「那也是明天的事,現下姑娘要是再沒有什麼新鮮花樣好整治在下了,我可先要睡了!」說完即欲倒卧在地上。
張入雲見傅金風話到此時言語有些激動,心中雖不忍但終是口中提道:「師傅!您這一身傷勢到底從何而來,究竟是誰將你打傷的,徒弟日後一定幫你討回這場公道!」傅金風聞語面色一暗,只沉聲道:「你問這些做什麼!我剛已說過,人終其一生貴在珍惜生命,只以自己的喜好,好好在的生活,卻比什麼都強!無謂的尋仇報復,終是害人害己的愚行!」
那一對鳥兒得令,頓時周身一抖將翎羽一收,竟變得只雲雀般大小,雙翅展動已是自窗口飛渡而出,當下沒有絲毫聲響,只好似兩點墨滴,瞬時即溶在那漆黑的夜空中。
傅金風知張入雲已明白自己心理,為此又端詳了他這新收的弟子半日後,方微笑道:「那就好,神州大地無限寬廣,你日後但有功進,就替師傅好好遊歷一番,且莫如你師傅一般,空負了你這自在瀟洒少年身!」語畢即一笑而逝,全無一點亡者就死的氣象。
雖也幾次往尋眾位仇家,無奈俱是名門正派弟子,到底勢盛難犯,且眾人一兩年間功法俱都精進,又得仙兵寶刃,自忖就拿得下,恐自己也有折損,無奈只得西尋當年好友,意圖攜力復讎。不想幾番查找不獲,反倒遇上張入雲這個冤家,只可惜此時的張入雲已是病入膏肓,雖是手到擒來,卻又嫌不甚快意。
那母夜叉只為頭一回受用血食,久禁之下得以開戒,愈加的姿意暢快。未想張入雲熱血才剛落腹便覺不妙,胸腹之內竟好似有熱火再灼烤一般,心知其血液中有毒,忙一把將其推開。支手扶住自己喉嚨一陣嬌喘,至后終忍不住,腸胃裡一番翻滾,已是跪在地上將先時攝入腹中幾欲收歸丹田內的精血悉數吐了出來。至后雖是連連作嘔,盡吐了個乾淨,但咽喉食腸內,依舊是如有一道烈火在燒一般的炙熱。
楊碧雲不知張入雲心裏正另有一番翻滾,此刻被她一言提醒,忙笑著伸手接過道:「這位姑娘言重了,在下剛才猶豫,只為平日里為討飯用的破碗不見了,一時無處著落,只用手接怕失了身份,又不顧姑娘的體面,這才有些躊躇,即姑娘不曾見怪,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老人一句話聞得張入雲耳里如遇焦雷,直打得他心神亂顫,意氣風發之際,卻又鼓足精神奏了下去,至此傾力之下,張入雲手裡一把胡琴雖是滿篇的破音,但偶有一二聲,卻又得清韻突起。當下只令得張入雲心神大振,復又全心全意的奏了起來。
只片刻間張入雲就聞遠處有三五人的腳步聲走了過來,內里眾人腳步聲都是他日來聽慣了的。只其中一人陌生,且腳步有異,雖是輕的幾令自己聽不得見,但卻又不似是武林高手素日間養成的輕功,細較起來反倒更似是野獸一般天生的靈動。
說著,傅金風一把抓住張入雲的手臂道:「入雲,我看你眉骨已是否極泰來之相。雖今後或小有災劫,但已然是不妨事的了。呵呵,為師能在行將就暮之際,竟受得你這樣一個徒兒,實是慶幸。入我門下並無什麼煩惱人的訓戒,你今後行走江湖只管放膽行事就好。唉!只是你這孩子心底太過善良,只怕在這仁善上還有不少波折。但為師絕不會看錯,日後你必成大器,至時只管痛快施為,方顯我當年四海驚風的風範。」
張入雲聽她說話客氣仍和兩年前一樣,想到這裏也開口答道:「不知者不怪,何況在下實是個乞丐,姑娘倒沒說錯,也談不上什麼冒犯。」
那鄉人聞言驚呼道:「怪不得,大姑娘說的一點不錯,我說這賊子自打到了咱這鎮里就是一副怪腔調。都病成這樣了,還作聲作勢沒一點正經人樣!沒想到他原來竟是個賊。」說話間為了獻媚又急走兩步到張入雲身前道:「你這惡賊聽到沒有!你家主人待你這麼好,竟還做下這等不要臉的事,今被大姑娘逮住了,真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小子就等著受死吧!」
待張入雲二次醒來時,就覺渾身上下已被自己汗水浸濕,舉手投足之間已恢復往日的靈動,只是眼傷還未好,但到底已是大勝從前,此一去只八百里便可到鄂州投靠其兄長浮雲子,以眼下的身體完全不成問題,不由心中一陣狂喜。
不想張入雲因修行有根底,雖已不成人形,但至此多年修為的底子反倒顯現了出來。雖是累日挨餓,但卻連連過了五六日還未得死,只不趁眾人心愿。一日正在張入雲彌留之際,卻忽然聽見數聲鳥鳴聲,只把尚在昏迷中的張入雲喚醒了過來。
那夜叉鬼自是知道自己陰火厲害,先見張入雲只在地上掙扎,汗漿直透重巾,正在快慰。卻不想只一刻功夫,張入雲便又恢復平日氣質。雖說對方乃是仇敵,但也不得不佩服他意志堅韌之極,實非常人可比。且燒得這多時辰,張入雲神魂依舊凝聚不見渙散,知他一身內力扎的極為厚實,如再姿意折磨他,恐大傷其元氣,是以再不與張入云為難,當下只用陰火在其奇經八脈內驅逼青炎鬼的靈角劇毒,只頓飯功夫便將張入雲周身毒質,重又逼回其雙眼傷處,這才將內丹召回,收了陰火,解了張入雲身上的禁制。
要知她身前並無大過,只為無奈身出旁門,與高僧鬥法被震死後,因怕她再轉生變化出世尋仇,那僧人便用金符將她魂魄困於殘軀之內。此後直在地下挨了數百年的功夫,才被兩屍王將年久失效的金符揭下。至后逐成三人一夥,反倒容她後來居上。當時她雖也想棄了殘骨,另找合適的皮囊,只是因終在地底與自已骨骼相合數百年光景,一身枯骨倒是不易拋棄。一來數百年的修為難捨,二來百年來魂魄殘骨彼此相依,脫體也是極難,左右思量后,終是只得作罷。
張入雲聞老人話中不善,一時猜到一些,忙驚喝道:「不可如此……」只是為時已晚,身上癱軟已是歪倒在了床上。老師傅見藥效發作,忙上前探了探張入雲的鼻息,見他果已昏迷了過去,只微一躇躊,便又放手施為。
母夜叉氣急反笑,只回他道:「你以為如此,我就耐何不了你了嗎?你這紅綾只能防我,卻對常人無用,待明日我攝來一凡人,將你這紅綾解下,到時再慢慢炮製你!」
張入雲知這是其師臨終遺願,當下面上一肅,只恭聲道:「弟子謹遵師命!」
再聽那女子道:「不必勞動各位了,在我家中出的事,自有我家中家法處置他!」說話時分,已是行上前去,且不顧污穢,只一把就將張入雲抓起提在手裡。
為此上擔心,張入雲終究在離鄂州不過一二百里地界時,便換了舟船擺渡。只為行船趕路,自己不用舉力,是以體內毒性到底發作起來,也緩了好些。而且連著十日步行下來,張入雲身上所中的劇毒終究有些伏動,此去還有些路程,反正身邊銀子也夠,倒不如上船順流而下至鄂州,到底妥當些。
傅金風再笑道:「想不到我臨終前收的這個徒弟竟是這般的愛哭,全不像我這個師傅的弟子。」
女夜叉聽他話里雖仍有調侃之意,但語及自己霉運當頭,只會帶給人災禍時,卻已將臉色暗了下去。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張入雲留露出晦色,知他話說的不假,但仍不輸口道:「想不到你現在已如一條蛆一樣的爛在地里,度起旁人法力修為來,倒是很有一套!」
張入雲見她口裡倔強,語觸自己痛處,一時已背靠在地,口中佯笑道:「眼睛瞎了!耳朵和鼻子總要變的比平日里靈敏些,何況來人這般法力,離得這遠竟連空氣都被震動,你五感比我高明十倍,怎又會不得而知呢?」
此乃夜叉的邪陽陰火,可傷人陽魄,若不留情自張入雲腳底儘力燒去,可令他五臟成灰,四肢皆朽,形體外卻又不見一絲痕迹,端地是陰毒無比。此陰火本是修道者必經的三災之一,夜叉此刻用內丹懲治這道行微薄的張入雲,卻哪裡經受的住,直痛的他欲周身翻滾,卻偏又被那女鬼將自己穴道制住,不得有一絲動彈。
再說室外老者,步子越邁越急,一忽兒想是不耐,反身折回,只將房門一把推開,行至張入雲床前,一把將其手捉住,取在眼下細看,良久不語,至后卻長嘆一聲。張入雲還未來得及問他要做什麼,便已重又閃身出屋。過得良久,老人從外折回,手裡提了一碗稀粥,並一些小菜送至張入雲床前。
張入雲此時心緒不寧,便踱至殿門口為其送行。只想著這楊碧雲心底這般純善,當日香丘在世時,若能遇得這樣的好人該有多好。一念至此百感叢生,心下激動卻是扶在殿門石階上枯坐了半日。
第二日天才朦朦亮,張入雲便聽隔壁茅草房門扉吱嘎作響,跟著便聞內里腳步深重,以他此時耳力已知這幾間草屋的主人乃是一位老年男子。
張入雲急道:「這弟子可不能答應!師傅如此交待,難道就讓這兩個惡賊終其一生都逍遙法外不成?」
張入雲見傅金風卻連死時,竟也去的這般洒脫,雖是敬佩,但想著終又為一個好人被奸人害死,憤恨到極處,鋼牙緊咬只差些將雙唇咬碎。
女夜叉不想張入雲竟會在此刻寬慰自己,只當他幸災樂禍,一時會錯了意,反激怒道:「就算是走,也少不得帶了你一起,你只以為有正道高手前來,就有一線生機了嗎?」
張入雲前番兩次重傷時,也曾用過以意煉神的法子,修行自己的意志,此次雖不能搬運真力以期功力上的精進。但卻與修道者意志及精神焙煉卻極有好處。他此刻雙目已盲,想著香丘慘死,心中凄苦,人生諸多貪慾妄念,盡都不放在心上。如此反因他形同廢人毫無牽挂,卻于修行道大得清心明性。他前時曾得汪劍秋指點,此時殿外大雨又是連下了數日,左右無事,卻是一門心思只想著如何修鍊精神。不意只數日功夫,他竟在荒郊野外的破道觀里悟得許多平日百思不解的妙法。只為右胸傷口至今未復,舉不得真氣即時體驗,心裏未免不快。
這一日他好容易挨至一件破屋中歇下,取出刀石將火生起,雖是現在已是四月天氣,又是行至洞庭水鄉,氣候早已轉暖。但張入雲一身傷病愈加沉重,心中之覺一片凄涼,一路而來,他已用盡了最後點意志,只覺苦海無涯,只任波濤吹打著自己如一葉飄零。窗外幾點寒鴉聒噪著飛渡,更添他滿腹傷愁。正在張入雲哀傷時,耳畔卻隱約傳來几絲琴聲,雖是琴音弱到幾不可辨,但卻如雷鼓一般打在了張入雲的耳朵里。
傅金風淡淡地道:「這倒不然,秋暮蟬因得了正宗玄門心法與我的修為只在伯仲之間,當年就連我也沒有必勝他的把握。那孫聖若以資質論,勝你不少,他于修道又肯下死力,五十年不見,只怕已然是一身驚人的造詣。你此刻修行未有大成,卻斗不得他二人。當今之世並沒有人知你是我的弟子,功行未能大造之前,何苦自惹是非,我前番已說過,縱是這些人苟活千年,也是徒自無味的陷於那名利圈裡,你與他們爭鬥反墜了魔障了!」
再看那言語乖滑的鄉人陡然間面頰上已是多了一個血窟窿,只因禍事發生的太快,到這時還未感應出來。
女子見過了半日張入雲仍是隱忍,知他生性如此,是個天生不作屈的性時間長了,反倒怕他于地上凍死。沒奈何,反倒上前將殿內垂掛的神堂幅幔扯下幾條來,一時扔在張入雲身上與其禦寒。
當夜她先後與正派眾弟子數番鬥法,好容易眼看就要得手,卻不想被張入雲出來攪局破壞,之後盡還被他用混天凌將化成神魔的兩個臂膀打成重傷,加帶自己因法術被破也是元氣大損。潛地伏逃之後,懷怨毒於心,以此未平生大恨。
楊碧雲見她這樣輕賤別人,氣惱之下,娥眉深鎖,只含霜喝道:「你怎可這樣!」上官錦倒實是有些怕這位師姐發起脾氣,當下卻忙將頭垂了下去。
楊碧雲略一躊躇便展顏笑道:「不敢,小女子姓楊,些許微勞不足掛齒,師傅言重了!」
那鸚哥此時已是將鄉人的半截舌頭拋在半空中,血口一張已是將其吞入腹中,得此血食,意甚快慰,卻是只在人群驚呼聲中不住的歡叫。女子見了皺眉罵道:「這麼污穢的東西,也虧你能吃得下,自今日起,你給禁緊口一個月,要是敢開口說話,看我怎麼收拾你!」
張入雲自幼勤習外功,身體肌肉肢體操控遠比尋常修道者自如靈活,后又得身具異稟的隱娘加以指點,一身技法愈發的細緻入微。且隱娘因愛惜張入雲,更將一身可操動辮髮的護身本領不使一絲藏私的悉數傳給了張入雲,如此修鍊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去,他一身毛孔也能有所掌控,練至精深處,愈能體會到身形相就,天人合一的道理。只是張入雲日夜苦修,竟不知自己已於無意之中,漸漸得了隱娘一門獨有的本領,為他日後脫難,卻是日積月累,打好了基礎。
再回首時又見楊碧雲正瞪著自己,但她素性倔強好強,現在長大了,性子猶還未改,一時又強辯道:「就這樣也難保不是同夥,或是被同伴見危遺棄呢?」說著又對張入雲喝道:「喂,要飯的,我且問你,你剛才可曾看見有兩隻鳥兒和一個穿白衣著紅裙的妖妖嬈嬈的美貌女子從這裏經過?」她這時實是說的氣話,張入雲雖是此刻衣衫襤褸,渾身骯髒不堪,但到底多年的修為,縱是此刻真氣難以運行,其一身氣質仍是處處透著一股子正氣凜然,任她二人怎麼看,也絕不像是妖邪,也正為此,楊碧雲也才對他略有些留心。
再聽張入雲低聲吟道:「未說笑,你是好人不錯。只是現如今做好人多要吃苦,姑娘心底仁善,只怕日後還要格外保重!」
那穿紅裙的女子見張入雲到此時,言下還這般強作,且一語道破自己主僕三人乃是妖邪,當下只觸得她更怒,氣惱之下,反沉聲說道:「你且耐心些,待過一會兒自能知曉,只是到時,只怕你再也逞動不出這副的嘴臉來。」
張入雲此刻遍身的劇毒重又被傅金風動內力,逼至了雙眼傷處,四肢復又能得輕鬆。且他連日以來來,因日受毒素在體內各經脈中的侵襲,對人體經絡密|穴更加瞭若指掌,趨避時越來越知道其中的厲害,當下雖未運用真力,但連在路上行了近十日也不怎見毒性發作。只是右胸傷口,始終因劇毒在身,兩下牽制,恢復的極慢。張入云為此心上一喜一憂,喜的是雖自己身體恢復的這般緩慢,縱是日後肺腑間傷口愈合的不好,自己也總也有些時間補救,憂的是,生怕從此後這肺傷難愈,日後一身本領終究要被廢掉。
張入雲先聞那曲子,只疑那操琴的便是江海石老人。但細聞之後卻又不是,只為江老人琴音婉轉悠揚,亦苦亦哀,卻又多重傷愁,彷彿人處於世一生隨波逐流,只任那世間波濤激蕩不做一些反抗。而此時所聞琴聲雖也是一般的凄苦神傷,但悲涼于外,內里聲勢卻壯,累累琴音直透著操琴人諸多的憂傷不屈,而胸中抱負卻與自己始終一樣。
待張入雲行至傳出琴音的幾間破草屋前駐下時,內里主人卻早已歇下。張入雲見深夜不便造訪,查得院中有件柴房,便在其檐下倚草而卧,暫歇一晚。當他于柴房前存身躺下時,主人居住的茅屋內似有些響動,但也只一瞬便又重歸一片寂靜。
如此他每挨得一日,眼上的毒血便愈加的遊走遍其全身,幸得他身體內還有隱娘留下的本命蠱,二毒相衝,沒能侵害張入雲的內臟,尚不能制其性命。但待毒性行至全身後,卻一再的催逼張入雲周身骨骼不斷的伸長拉長。一時間只落的張入雲全身劇痛,渾身上下無有一處骨骼不散著刺骨的劇痛。
張入雲本想跟上前去,無奈自己行動不便,只能看著老人離開。照他往日性子,此時受人斥責,該當離去,只是他守著昨夜老人琴音寂寞哀愁,想著他定也是有過與自己一樣的遭遇,而自己現下已是無力行走,幾番思量終還是留了下來。
只可惜張入雲提不得真氣,不能將藥力加以引導,連累了多半個時辰,也只盡量運出一絲絲內力使藥力長久作用於自己兩眼傷處,好令其能更久一些的制住靈角血毒性。張入雲當下一聲苦笑,自忖自己可能命中注定要被這青炎鬼劇毒折磨一番。此時雖得靈藥但卻不能祛毒,雖說這沁香丸不如寒露丹藥性大,但如自己真力還在,卻當能將劇毒逼出體外。
張入雲曾經歷過香丘離傷重而逝的一番景象,知傅金風也要不久於人世,心中氣苦,卻又想不出話來安慰老人,隻眼中淚水止不住的滑落。
她這一句話,卻把張入雲驚地自地上顛坐了起來,此女竟知曉自己身藏紅綾,顯是深明自己底細。他倒不懼來人侵害自己,但身上所藏的紅綾和流星指無一不是心愛之人遺贈給自己的寶物,自己此刻無法抵擋,若叫人奪去,卻便是死了也無顏面對二女。何況香丘一條性命幾乎便是被這條紅綾所害,自此自己愈加珍愛,不然的話,香丘的死,卻真是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聞此那鸚哥已是垂了頭,一時想再飛回女子肩上,卻已不讓,只得自認晦氣,反落在了張入雲的寬肩上。那本負了張入雲的鸚哥見它倒省力來搭自己的便車,本有心與它理論,但見其嘴臉,卻終是沒與其計較。
這沁香丸是上官錦母親采自數十種靈草燒煉而成,其中藥性確是非同小可,雖有一多半的效力被張入雲未能運真氣綽導而浪費。但即只有一小半的藥力也使得張入雲精神大振,一時間只覺無數精力融于自己血液之中,如此張入雲雖仍是肚子里餓得難受,但精力倒是恢復不少,接下來數日之內,倒是暫不用為沒有吃的而犯愁。
張入雲知傅金風是臨死之前的迴光返照,心中百感交集,只泣聲道:「弟子不敢,只是師傅您為了弟子卻要不久於人世,做弟子的心中有愧,算來我真是個不祥之人,但凡對我好的人都要受難。」
張入雲此時雙眼已盲,再加上這女殭屍自修鍊成了夜叉,氣質俱已大變,哪能知道眼前人的根底。一時就見那女夜叉已然迸指為刀,再聽得布帛撕扯聲,已將張入雲腋下衣裳劃破。未想那夜叉鬼還未動手見血,卻見手指尖已是一串火星崩出,口底一聲驚呼,已然飛身而退。再端過自己指甲細看,就見其上已是燎起了一溜螢火,本也算得一件法寶的長指甲,已被燒得只剩一寸來長。
上官錦知自己師姐為自己母親門下眾多弟子中第一高手,無奈天性至善,做事有些婆媽,如遇人有危難是必要救的。此刻怕她鬧真起來,還要有好些時辰耽擱,但無奈自己與楊碧去修行差的太多,實難說教於她。當下心頭有氣,卻是盡將一口惡氣著落在了張入雲身上,只在旁又氣道:「這話可難說,先時那夜叉鬼明明是從這道觀里縱光脫逃的,娘怕這裏還有妖邪才叫我二人到這裏查看一番。現下這裏只有他一人,按理如是常人怎能在這裏好好的未受一點傷害。」說話時,她已瞅見張入雲高高腫起的臂膀,卻只把最後一句話音弱了下去。
張入雲一時聽得這紅綾只怕終要不保,心下頹喪,已然將頭垂下,只卧在地上喃喃道:「即如此,那在下就先睡了,只待明日恭候大駕。只是姑娘欲收拾我,卻還要借他人之手,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也讓在下好生失望啊!」一語投地,即合身睡去。
張入雲聞老人走近身前,忙躬身施禮道:「老前輩在上,晚輩張入雲有禮了!」
如此又過得一個月,張入雲終將最後一點銅錢用完,且近五六日未有進食了,身體越來越加虛弱。周圍人都只道他不過三兩人便要餓死。又因嫌他腌臢,說話間又不做低乞憐,卻不施捨些食物與他,只想其早早死了,眾人落個耳目清靜。
年長女子聞言羞愧無地,只惱道:「錦兒你現已是大姑娘了,怎麼說話反越來越沒個正行?你若再這樣亂拿我與李大哥開玩笑,我可再不理你了!」年幼|女子聞此才著了慌,當下卻又忙口稱師姐,叫嚷著向她賠起不是來。
每至此時張入雲只能以餘下的一點點真力,強試著取意代氣流遍全身,以期能略將毒傷壓制。但即如此,也只在七日內便將他身長拉高了三寸,其間張入雲每一日受辛苦痛疼絕不是常人所能想像。至此張入雲不但眼不視物,便是連行動也已受妨礙,每日只行的十余里,再過得三四天,張入雲才抵至一偏僻的小鄉鎮,本想借民宅借宿療傷,無奈他身上盤纏大半已在雷音洞激斗時失去,只空余些散碎銀兩。當地人見他又瞎又殘,周身邋遢,都不欲理他,只將其安置在牛棚內,每日只拿些稀粥於他度日。
不想張入雲卻沉聲道:「沒有言重,楊姑娘,你是個好人!」
果然只聞一聲金鐵交戳之聲,那飛鳥鐵喙與張入雲手指一觸之後,便又轉回身凌空駐留。它本就極害怕張入雲,只為仇怨甚深,今番挾私報復,又見張入雲已成了這般模樣,度起無力掙扎才敢大著膽子進犯。未想張入雲右手兩指竟有古怪,憑自己金鐵都能撕咬開的鋼喙竟也不能得功,一時又畏懼起對方厲害來,卻與同伴只在空中振翅飛翔,再不敢下擊。
傅老人原就有收張入云為徒的意思,見他此時執意如此,心下也是激動不已。當下卻反攔住他道:「你且莫拜,我還有話要與你說,我一身劍道取自巫山一流,本不是玄門正宗,五十年來老夫于這洞庭湖畔潛心養性,已近半仙之體,只怪我內勁不夠純正,元嬰難以出世,又是生平浪蕩,諸行外功缺漏愈加的難以脫體。我受傷后肉身重創難愈,今生已難再江湖行走,你即已是修道之人,當知其中因果,老夫收了你做弟子,是完了我的修行,但所積善功卻要以你這弟子身份一生代償,你自忖可做得到!」
就在這時,卻忽見張入雲起身與那女夜叉道:「我看你還是快走吧!再若這般臨場不下決段,只怕真的便走不脫了。來人法力高強,你即無十分把握,何苦強留此地?」
楊碧雲哪知張入雲內心凄苦,只以為他話里另有所指,但見張入雲說完後半日里再沒言語,自己還有要事在身,在這道觀里不能久留,便又向張入雲施了一禮,即反身攜了上官錦離去。張入雲只聽得空中唿哨聲再起,兩位女子人已駕甲馬走了。
他重劫餘生,早已是懷了一腔的氣苦憤懣,連日來又是屢遭人加難,只將輕生死的念頭看的越發重了。只不想在這破陋的道觀內竟能遇得楊碧雲這樣的好人,想著香丘臨死時,自己曾心底許諾過,日後一定將眾多善良的好人齊聚在她身邊,至此又有了求生慾望。當下輕賤自己的心思一去,反倒焦急起來,只想著如何能早一日從這荒野中走出去。
香丘說到這裏聲音已靜了下去,自此再沒有醒來。張入雲只覺著她枕在自己臂彎里小臉軟軟的,依舊是如在生時一副吹彈的破嬌俏可愛的模樣,雖可憐身是香消玉殞,但走時神態卻甚安詳,顏面並沒有留下一絲痛苦的痕迹。
張入雲此刻雖是重傷之下,但一身的修為還在,他是累年的玄功修鍊,一身精血與常人大異,若真被妖邪將其皮取去,倒真的可以混跡於人間。只是這女子生前稟賦奇高,又是心比天高的性子,雖已身為妖邪,但卻實看不起尋常妖鬼這一類的行徑,今番如此,只欲讓張入雲跌軟服低而已。
當下他依著那一日的情形,重新坐倒在那地下的布幔上,仔細回想,當時自己臂上痛疼,並沒怎麼理會二人,又因自己目不視物,只靜心側耳傾聽她師姐妹兩人的談話,按理當時因有兩位女弟子入得殿內,自己已是做起身來相候的,雖是殿內昏暗的厲害,但就是個常人進得殿內時,也無論如何該當一眼看清自己,可功力高如楊碧雲這樣的修道者,卻怎麼會多時沒有察覺呢?
張入雲聞言一笑道:「我又不認識你,憑什麼要和你說我的故事?何況你一個女孩子家,剝起人皮來不嫌太過殘忍嗎?」
再說那綠火珠在空中一陣滾動,卻在張入雲腳下頓住,瞬時由珠身上放出螢螢綠火來燒他的腳底,即刻便將張入雲炙烤的周身一顫,正在他欲抽回腳來,卻早被那母夜叉將其穴道治住,至此張入雲就如砧板上的羔羊只能任其魚肉。
而第二日秦紅雪前來造訪,以自己的目力竟得至身前,也不能瞧清其身形,隱娘曾說這是天人合一,斷絕自己五感的伎倆,想到這一處,不由一陣興奮。
當先一個腳步較重的,顯是個火爆性子,人未至語先到,就聽她嘴裏嘟囔道:「本來好好的只在雲中留神捉妖多好!卻偏被娘喝令下來要到這破道觀里看個什麼究竟?」
楊碧雲聞他話理清晰,不像是個真乞丐,只語氣有些輕慢,卻又不像個正經人士。再轉眼見張入雲臂上正腫的厲害,才知道他上臂竟是被折斷了,且看傷口卻好似新近受創的樣子,以為他先時許被妖鬼傷害過,一時心倒先軟了,忙問道:「這位師傅手臂上可是折斷了!小女子身上倒是帶得好傷葯,若不嫌棄,倒願為師傅處理一下傷口。」
那年少女子聞聲卻是冷笑一聲,已冷聲答道:「惡人落難遇得苦主時,自然是要逞動口舌抵賴的。你那條紅綾呢?今日怎不見你拿出來施展?」
張入雲雖不知來的是什麼禽類,但聞其嘶鳴已知其來勢兇惡,他現下手足無力,功力已然被廢,本無力抵擋,但終是久習武藝,遇驚變身體已然自動。雖其耳力比起一雙神目差得遠甚,但也是多年暗器功底加玄門內功勤修而成,與常人相比不可以度量計。此刻但聞飛鳥驚起,便已將右手食中二指迸起,他這兩根手指自經癩大師座下靈犬舔舐,已如金剛一般堅硬,正可用來抵敵。至於日常慣用的流星指,因怕受人窺伺搶奪,他卻早已收在懷裡,忽然之間已是來不及取用了。
二女也是一樣的練有夜眼,聞言稍一留意,即見張入雲雙目泛赤,目光渾濁,這才看出對方還是個瞎子,楊碧云為自己師妹出言不遜,面上尷尬,只扭頭與上官錦說道:「你胡說些什麼?也不看個清楚,就是這樣誣賴人?」
再聽老人感嘆道:「不想當今這江湖上還有你這樣的實在心腸,我當年被人暗算,發誓今生再不收hetubook.com.com徒。孤處洞庭湖畔五十載,才又有些轉了心思,只是美質易得,良心難找,縱有些心底仁善的,卻又沒你這般的血性,天教我苟且偷生這多方遇到你,今生能得你這一佳弟子,也是我平生一大幸事!」
張入雲雙耳聰慧,聞得老人把玩時那柄本醮雨琴時,雙手已是隱隱有些顫抖,知其師至愛此琴,且與申仙子關係定不尋常,當下問道:「要是那位申仙子問起師傅您老人家來,弟子卻該如何回稟?」
再說楊碧雲,已上前兩步將元寶拾起,一時又拿出懷中些散碎銀兩和銅錢,再取出一隻小玉瓶,一併遞于張入雲道:「這位師傅,此是我門中的療傷葯百草丹,治刀傷中毒無論外敷內服均極有效,適才我師妹年小無意中言語衝撞了,還請勿罪,只此聊表歉意,還望不棄能夠受下。」說話間,卻見張入雲並不伸手接過,只得又道:「師傅想是還在生我師妹的氣,不肯原諒嗎?」
兩人二鳥便如此一路前行,不久天光已暗,但女子和那鳥兒卻都是天生的夜能視物,一絲不為夜黑所累,如此勿勿而行,只徑往北行了數十里方在一座老君觀內駐下。
張入雲此時已是雙耳迷茫,幾近失音,待老人又奏起《自傷曲》時,不自覺雙手垂動,誤打了拍子而不自知,正待昏死過去,卻忽覺腰間一緊,晃眼間竟被身在數丈開外的老人提起身來,但聞老人辭色嚴厲的在自己耳邊喝道:「快說!你這後生怎麼會這《窮途自傷曲》,到底是誰教你的!」
頃刻間,張入雲傷口處已流出熱血將那夜叉鬼利齒浸濕,雖還未到口,但已覺其血至為甘甜鮮美。雙目一閉,想著張入雲當日助紂為虐,重傷自己,已為自己找到最一點合理的借口,當下再不作想,只懷抱住眼前少年拚命的在其頸項上吸吮。
張入雲不料老人竟會誤會自己,心中難過,只是自己生性倔強,卻不據理分辯。老人見張入雲一語不發只將臉掙的痛紅,手足無措只將盤弄掌中的清茶。當下心中已自計較,假意起身,又見張入雲本是渾濁的雙眸里眼光又是一暗,知他真性如此,不由心中大嘆。只一振臂,便見空中一道劍氣飛揚,跟著便是一個霹靂,卻將還在隱忍不發的張入雲驚醒了過來。
夜叉見他心裏明白,嘴裏還是這麼強橫,知他還不服自己,剛性一作,上前拎起張入雲一條臂膀,就聽卡吱一聲,活生生一條人臂在她嬌嫩的手掌里便如枯樹一般折做兩段,再見她咬著牙道:「你高興什麼!我將你毒質驅避,只為吸你精血為自己所用,待明日我攝來凡人將你紅綾解下,先剝了你的皮,再喝了你的血,可看你還能笑的出來!」說話間,又將張入雲斷臂取在手裡揉搓,令斷骨處反覆摩擦更增張入雲的痛苦。只片刻功夫張入雲一條臂膀當中折斷處就如揣了一個葫蘆,高高腫起。
張入雲此時雙目已盲,餘下的四感為此已比平日里靈敏數倍,當下只覺得來人戾氣衝天,雖與自己相隔尚遠,但一脈的殺氣竟已直指向自己。若在平日里張入雲此時恐已是心膽皆豎,小心犯范。但現下他幾歷風雨,早將身死置之度外,聞人腳步漸進,只安心的躺卧在雜草堆中靜候來人施威。
先時的鸚哥伏在張入雲肩上越想越是不忿,羞惱之下張開巨口便欲撕下張入雲肩頭一塊皮肉撒火,未知一道銀光渡過,卻見那女子正拿著冰雪寒霜般的冷目盯著自己。那鸚哥見此大驚,忙口裡放輕,反倒銜起張入雲的破衣爛衫替其修整,女子這才收回其凌厲的目光。鸚哥見此方大鬆了一口氣,至此刻心氣鬆動,即是一屁股坐倒在張入雲的肩頭。
老人好似早有預料,思忖良久,只一聲長嘆道:「該怎麼說,你就怎麼說吧!」
提著張入雲一路飛行的鸚哥雖較老成些,但也深恨張入雲往日對自己的加害,此時到了觀內,卻是老實不客氣地將他往殿內一角即是一摔。張入雲被就被它吊了半日,身上早已沒有一絲力氣了,當下只如一面破口袋一般癱在地上。那女子看在眼裡,至今才信他真的是無有一絲武藝修為,好奇心起立意要將其中緣尾問個明白。
既然生不了火,也該當將身上傷勢加緊治療,一時張入雲取過楊碧雲留給自己的玉瓶,傾出來卻見滾出來兩枚葯香四溢的丹藥。想著自己外傷可以調理,便沒外敷,只丟了一顆在嘴裏。未想那丹藥藥力驚人,且確如楊碧雲所說真能療毒,只一入腹不久,藥性便已散遍全身,不一刻便已開始壓制雙眼內的靈角血毒質。
但是自己如此舉止,心中只覺與張入雲一場鬥法卻是自己輸了一般,氣惱之下,上前踢了他一腳,只一字字說道:「快說!你怎生會落的這副模樣的?如不老實,小心我扒了你的皮!」她語聲冷凍,雖這番言辭與常人氣惱時說的話相一類,但一般的話吐自她的口中,卻是實讓人好生驚懼,只怕她真能做的出來。
女子本無心搭理這般俗人,只為深恨張入雲,為泄私憤卻開口道:「不必了!這人是我家奴,當日他在家中時,本代他不薄,不想他竟偷了我家裡的財物一直畏罪潛逃。沒成想到卻能在這裏遇上,看他這等狼狽樣,定是至后賊心不死,又偷了別家,被主人發覺才打成這樣的吧!」
張入雲現時因雙目已盲,嗅覺也是異常的敏銳,當下只側頭聞了聞,便皺眉道:「好重的殺氣!連你那一對鳥兒竟也與你一樣!看樣子,在你心底,倒好似我真的與你有不解的深處大恨哪!」說到此處,他卻舉手慢慢移自腑下比了比道:「我聞有鬼物取人皮披敷,只為混跡於人間,好伺謀血食。又說從人腋下開刀剝取,卻最是隱秘不易為人知,卻不知是不是有這麼一回事啊?」
誰知他這裏才剛輕嘆了一口氣,楊碧雲耳力敏銳也已聽出其聲音來。一時為自己未能發覺有人在殿內而心驚側目,卻反讓旁邊的上官錦順著其師姐的目光發現了張入雲正卧倒在地上,倒是當先驚叫了出來。
他本是武痴,此刻身遭重難,心魂難守,有此一技著落,正好打發時光。因張入雲現已缺了目力,心智比常人專一,更能體會周圍細緻。此刻他極力思索當日隱娘屏息五感的教訓,一呼一息之間,俱是想著如何屏息靜氣,連日里,都是儘力便自己如何能妥當的隱匿一身氣息。
未知老人聞得他這一句話,心頭就是一顫,一時猶豫不決,卻是站起了身來。張入雲剩餘的四感敏銳之極,當時就已發現,忙開口相詢。老人聽問只找了個借口搪塞,之後又問張入雲所得曲子的經過。待張入雲敘述完,便問老人可曾認識那位授藝的尼姑。
未知二人才剛走出殿門口,就聽見張入雲朗聲說道:「姑娘且留步,在下受了姑娘的恩惠,心裏感激,卻不知道姑娘貴姓,可允見賜?」
兩人說話間,那紅雲已是遮避了大半天空,兩隻鳥兒見此惶恐無計,只聲聲哀鳴勸女夜叉速逃。他二人與她有恩,禍到臨頭好夜叉不能不顧,當下只一跺腳與張入雲喝道:「你且等著,日後我自有來尋你的時候!」
只是待張入雲仔細傾聽之下,卻覺那鳥叫聲竟是不倫不類,不知是個什麼異種,正在他心裏疑惑時,卻聞耳畔一陣飛禽抖動翅膀的聲音,已是自遠而今飛向自己身邊。張入雲雖目力已失,但耳力尚在,一時察覺來的鳥兒還不只一隻,且只在自己身前搖動翅膀懸在空中飛舞,卻久久不見落下。
那老人行出屋外,剛一伸動腿腳,就是彎腰一陣咳嗽。張入雲初還以為只是尋常老人家身體衰弱,晨起時難免的氣虛。未知那老人卻是一陣猛咳氣喘,竟長時間彎腰不起,張入雲此時聽力驚人,只聞得老人家胸腔內發出許多破音,凝神傾聽之後已知這位老者身上也是患得一身的重病,肺腹之間一樣是受得重傷,論傷勢只怕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心中驚異,卻只在一旁怔住了。
張入雲肚中飢餓,一連吃了五碗方才止住,老人見此,又為他遞上了一杯熱茶,因那茶水甚燙,老人卻勸他與自己說說話,好等稍涼了一些再喝。張入雲聞言自是依從,就聽老人坐在自己身旁已慢慢開口道:「我姓傅,少年時只在海外遊歷,也習得一些本領,自負在劍法一途上,與天下英雄可一爭長短,三十歲時因被奸人暗害,方到這中原來避難,不想轉眼就是五十年過去了,這身上的傷病卻是一直沒好。我見你資質不錯,本想收你做個弟子,未想你一雙手生就適宜修鍊拳法,若是再習劍的話,只怕事倍功半,長日子里不得精進。再說我見你筋骨,就已知你已在這拳法一途上走的很深,若再回頭從我習劍的話,以老夫現在的身體,怕是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張入雲笑答道:「晚輩本不擅此技,此時手腳無力,怕是更難入老前輩法眼。」
不想這話卻犯了那母夜叉的性子,照張入雲話里意思,自己確是輸了一陣,她此刻口裡未辯,心裏卻是明白。只覺張入雲這般樣子竟還敢與自己作對,偏自己還無力整治他,此刻被他言語擠況,只氣得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楊碧雲生性聰穎,又因是暗器高手,耳力極高,此刻聽到張入雲話音有些熟悉,已懷疑對方是自己認識的,只是仔細分辨之下,卻又實認不出張入雲是誰。
只是張入雲已是幾近油盡燈枯之境,氣血衰敗,身體哪能再經得起這般翻滾跌蕩,一曲未罷,已然是滿身的熱汗,再至後來自己又強拉了幾個凄音,終是支撐不住,一頭向地上栽了下去。
張入雲亦沉聲道:「這樣的事只在天命,晚輩受了點傷,自忖已然盡了全力,如要真的命中注定我命該早死,也是無話可說,但能與前輩在此地會面,許也是命中有緣。不瞞前輩說,至此刻,晚輩就是立刻生死也是不作偽懼了。」
張入雲聞言哭泣道:「只是這樣一來,您已經沒有真氣護住自己傷勢了,徒兒只這副臭皮囊,不值得師傅您如此。」
只是這母夜叉還未將張入雲整治的夠,此時要她遁走,卻又不得甘心,正猶豫間,兩隻惡鳥又是不住開口嘶叫催逼,只惹得她心頭更亂,一時不耐怒喝道:「吵什麼!怎地這般沒骨氣,惹的我火氣,乾脆拼個魚死網破又待怎地?」那兩隻鸚哥知她說得出,便做的到!生怕夜叉鬼真的要如此冒死犯險,被嚇得怕了,忙改了生氣軟語相求。
數日枯坐,一日靜極思動,而殿外大雨仍是未有止住,未免有些心緒不耐,是以只得在門中排徊踱步,當他以手扶著大殿那扇破板門時,卻忽想起當日以楊碧雲的耳目,卻在走進大廳后多時,也未曾發現自己,當時他重傷之下來不及理會,此時身無旁務,思來卻是極有意思。
女子生時因具絕世容姿又是生性|愛潔,死後卻是以枯骨修為,為世人看不起,為此深以此為恨,此後本是乖張的性子,只變的愈加的憤世嫉俗,行事出格。未想到,當日她不曾去招惹別人,反倒是峨嵋三大弟子來招惹她,至時被人窺破自己形體醜陋,惱羞成怒,立意將眾人除去泄憤。
張入雲聞言剛欲回答,卻聞老人又沉聲道:「只是你這毒傷難治,我本不善醫術,與你一樣也是一身的傷病,卻終救不得你,好在你已服了我一劑良藥,縱不能解毒,但終是可暫時將毒性壓一壓。」
待張入雲身醒時,只覺自己已是躲在溫暖乾淨的床榻上,鼻間還聞到屋內傳來一點葯香氣,他才剛清醒一些,就被老人查覺,一時又將他按住,不令張入雲起身,只口中道:「未想到你竟身受這般重的傷,少年人好精深的功力精神,如此傷勢,難為你走得如此許多路。」
一旁棲落多時的一對鸚哥早就在等主人發威,懲治張入雲,此時見女子終於開聲怒喝,卻是一個歡躍,振翅只在空中一滾,俱化做一對黑羽惡梟,聲聲厲嘶,只在女子身後附合。
只待她一近張入雲身,便一把按住其肩頭。張入雲多日以來忍飢挨餓,早已是瘦骨嶙峋,頸上的筋脈看著猶為清晰。那夜叉目力驚人,只見其血管正微微抽動,內里流淌的正是對自己大有助益的純陽精血。平日里她因生來心高,並不甘居於妖邪,雖得修鍊成夜叉鬼。但內心裡卻從未以鬼物自居,日間修行也只採擷日月精華為進身修鍊,若真論吸人精氣,噬人血肉,以助長自己靈性,倒卻還從未有做過。
說完話,轉身進了屋內,只將木板使勁一關,便再無音訊。待到了晚間,但見炊煙生起,飯香四溢,顯是在其中開火造飯。張入雲聞到飯香不覺肚餓,摸摸身上,尚幸還有半個饅頭,當下吃了,也只稍稍墊一墊肚皮。
老人搖頭道:「這且不用你管,你只管拉來我聽,彈的好與不好,我自能分辨。」
張入雲不想形式急轉,驚喜之下忙手捧絹帛,與老人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傅老人見一樁心事已了,不由朗聲作笑。張入雲首次發動內勁,竟是于這黑夜之中猶如龍嘯經天,其嘯聲如實物一般直穿雲霄,久久凝聚不散。
往日他因目不視物,只得持杖探路,但修鍊至之身心相合精深處,已可漸漸只憑空氣中傳來的各類響動,判斷出周遭環境地理。尤其他因授隱娘真傳,周身十萬八千根毛孔俱能操控,其觸覺異常敏銳,往往一陣清風吹過,竟可憑掌心感知風力的強弱查探出身前數尺方圓內的一切,至后煉到功深時分,已能漸漸拋開拐杖,如明眼人一般信步而走。
如此再一咬牙,便又重新上路,只是到得此時,張入雲一日只能前行的三和-圖-書四十里路。雖是其時距離鄂州只不到八百里的路程,但在張入雲眼裡,卻好似天邊一般的難以抵達。他雖有心乘水路一直而下,但無奈船資太貴,卻是自己力不能及的,一路上只得苦挨,但一雙腿腳卻越來越不聽使喚。
正思忖間,眾人已走至牛棚內,本已落架的鳥兒,見主人來了,紛紛抖動翅膀,聞聲好似已駐在女子身上。當先涎著臉與那女子說話的鄉農,卻是不住口的誇獎兩隻鳥兒如何神駿,翎羽如何華麗,一時引逗的隨行的眾農人也是依聲附合。
待嘯聲作罷,老人又取過手中的胡琴細細把玩摩搓了一陣方交在張入雲手中道:「如你日後傷愈,可速把這醮雨琴交至東海沙門島申美奴申仙子的手上,且對她說你是我傅金風的弟子,到時她自會傳你一身劍術。你再告她將我當年雌雄雙月劍也一併傳給你,如此方不負我收你為徒一場。」
這一個多月以來,他雖是耳力愈來愈高,但終不能代替腿腳,為此苦挨之際,竟是漸漸有些灰心喪氣,心智一弱,那毒性卻發作的越快,到得最後,竟如當日在西域小鄉鎮內一般,已是無力支持行走了。
只為她二人修為俱有功底,此刻見張入雲只在離自己身邊不過兩三丈處,卻是行得殿內這多功夫才被自己發現。當下上官錦心下驚懼也不見她分辨,甩手就是一枚柳葉鏢打了出去。張入雲只聽得空氣里略有些震動,已知有一物直取自己左胸要害,只是他此刻功力盡失,卻無論如何躲不過。
現下雖是早春三月,但因這道觀地處偏僻的西北山間,到的夜裡仍是寒氣十足。那一人二鳥都是生具火性,卻一絲不畏寒冷,又是夜眼神目,到得這老舊道觀之後,並不舉火,只難為張入雲衣裳單薄,蜷縮在殿內青石板上瑟瑟發抖。
只是他嘴角剛露出一絲笑意,卻忽然回想起自己師傅傅金風來,當下趕忙四處探尋。果然傅老人也是一身的浸濕癱倒在了地上。張入雲先前已有所預料,當下分辨師傅呼吸,只聞其氣血衰敗的已不成樣子,張入雲久病之下,更知常人生理,只一聞聲,便知傅老人已是行將在即,轉眼便要散手人寰!
張入雲想也不想便欲答應,只是想到自己傷重,也是功力盡失,萬一不治,老人的修行反要受自己妨礙,當下面上一紅只如實答道:「弟子倒不擔心行什麼善舉,只是現在已是身染重傷,只怕不久即將不治,至時反誤了師傅您的功果。」
張入雲笑答:「前輩說的是,真要問起來,晚輩總覺得能在這垂死之際,還能遇上前輩,許是命不該絕,現如今倒還真沒有想死的打算呢!」
傅老人聞言不悅道:「拜師收徒只講緣分,你今即畏難思退,我也怪不得你,如此也只得作罷,你且好好在此歇息吧!」
二人所立的曠野上一時清風拂過,張入雲身下的青草隨風擺動,只撩拔的張入雲手臂間痒痒的。香丘酣然靜卧其上,自張入雲眼裡看去竟如同玉人一般,美到了極處。只是她此時氣息全無,轉眼間便成了一具徒具人形的軀殼。張入雲思及此,心如刀割,再沒能忍住,嗚咽聲中,已是痛哭起來。
未知張入雲才剛躺下不久,卻聞遠處空中竟有唿哨聲傳來,那夜叉聞聲即是一驚,連帶著一旁已小憩一時的鸚哥也是心神感應,紛紛振翅躍起空中。夜叉鬼面上陰晴不定,眉頭皺動,略一尋思,只吩咐鳥兒道:「且去看看!」說完又覺不夠仔細,復開口道:「去時小心隱蔽些!」
那夜叉鬼想著自己被張入雲毒血害的腔內一陣火燎,再又被張入雲譏諷,惱將起來,毒心再起,一時嘴角間露出幾次冷笑,再將檀口一張,已從內吐出一粒拇指大小的內丹來,只一躍在空中旋即便滾作一團墨綠色的火球,竟得在空中抖出萬道精光,縱是那老君觀殿宇甚高,也一樣被那幽幽青光射透房宇直照蒼穹。而一旁即便是已目不能視物的張入雲,此刻也依舊能覺出眼前一片青光大作,雖是妖魔至寶,但也確是威力無窮。
果然人群走近,就聞內里有一鄉人涎著聲與人問道:「這位小姐您怎麼還要往這牛棚里去?這裏又臟又臭的,可不是您老這樣尊貴標緻的人物來的地方!」
張入雲一時如夢初醒,已驚覺有緣人在彼,情急之下不顧夜深露重,便起身前行。他耳力已自不凡,雖聞得琴聲,但實際路程卻又頗遠,自己腿腳不方便,當夜竟直走了一個時辰才到琴聲近前。
正在一眾人驚懼間,卻見那女子已然拖起張入雲的身體直向鄉鎮外走去。當先獻媚的那人因慕那女子美貌,到了此刻竟還不知死活的從后搶上身前問道:「大姑娘怎地就走了,咱這裏諸物都有,食宿都是現成的,現在天也不早了,您帶著一個男子走在官道上,孤男寡女的,恐召人嫌疑。」
不料張入雲聞言笑道:「我是好心提醒你!我現在正犯太歲,霉星照命,與我待在一起的人都要沾染上,你不見那先前對你阿諛奉承的鄉人,只與我相處了十余日便被你毀容破聲了嗎?何況你說欲帶了我同行,呵呵,有道是渡凡人勢比登天,我就是一身根骨清潔時,被你攜帶了,也恐要為你添上好多負擔,此刻這一身皮肉落的如此,來人的法力又是那麼高,只怕你就是平日里飛遁再怎麼迅速,攜了我也是一樣走不脫吧?」
其實倒也不能怪她眼力不好,只為張入雲這兩年內所遇變故太多,不論武功修為,還是心境氣質都與先一時大異,最要緊的是他近一段時間以來日受青炎鬼毒血拉身的折磨,身子又較一年前長高了三寸有多,加上當日在酒泉縣卧床四五個月長高的一寸,身形已欲當日在金頂與楊碧雲匆匆見過一面的張入雲大不相同。就算是她有些猜到,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將二人聯繫在一起。
張入雲笑道:「歡迎!歡迎!!只是記得要快點才好,若來的慢了,怕我到時已先支持不住命喪他鄉了!」
當下那先時奉承她的鄉人為婉轉氣氛,忙開口裝笑道:「不知這個乞丐是什麼人,大姑娘您怎麼會認識他?若他真是個惡人,咱們大夥自將他綁縛了扭送到衙門裡去,省得姑娘您這樣萬金之軀費心勞力。」這鄉人想是讀過幾年私塾,一眾人在言談上都由他一人奉迎,只是說話間尺寸不當,反易招人嘲笑。
不想張入雲只在旁驚訝不語,而那老人卻好似察覺他正側耳傾聽自己傷勢,想是惹得他心中生怒,鼻下一哼,已挪步向著張入雲柴房行來。
張入雲聞言急聲道:「師傅,我!」
張入雲本指望到的有人煙處,合葯治傷,無奈人情冷暖,自己此時好似乞丐,哪有人願意搭理。何況自己銀錢稀疏,在這小鎮內更是無處採辦藥材。他本是一身的恨意,至此際反倒不將周身苦痛放在身上,只將身體看作不是自己的,欲能渡的一日是一日,卻看蒼天到底要怎生折磨自己。
見自己身體再不能支持,張入雲只好花了一日夜的功夫,直挖了幾近一丈深淺的深穴方將香丘置身於內。二人存身處因受地底靈氣,青草豐茂,百花盛開,張入雲只將花草細細的採擷了,置成花床錦被與香丘披蓋,方始下葬。因此地長埋香丘,張入雲傷心之下不欲久留於此。當日即辯明了此地所在,只懷著滿腹的委屈,衝天的殺氣往東行去。
老人詳怒道:「胡說,你是我邀月劍傅金風的弟子,怎說這些沒志氣的話,難道你當我會將護命真氣用在毫無價值的人身上嗎?你如此輕賤你自己,卻不想連把我這做師傅的也捎進去了!」一番話說著出來,老人反倒越來越精神。只張入雲知他這是迴光返照,見此反倒愈加難過。
老人沉吟半晌方道:「算來她該是我一位朋友,只未料道她竟會出家,實是出人意外。」說完話,卻又沉思半晌,一時又喃喃自語道:「此刻我已是自身難保,卻尋思這些做什麼?」說完,又勸張入雲好好休息,反身將房門關閉便出了小屋。
張入雲本以為師傅有話要與自己傳帶,未想卻是這樣的吩咐,一時不解,卻為老人不發一語的傷愁所感。只是他才剛一低頭沉思,卻覺腦子裡忽然間變的沉重不已,他是練武之人,身體髮膚一絲一毫莫不能自知,此時一顯這等異相,立刻醒覺,左右尋思,只方才剛喝的一盞清茶會有古怪。不由望著傅老人驚叫了一聲道:「師傅!您這是要做什麼?」
兩日後,張入雲復又整理行囊上路,行時他將傅金風老人葬在屋前臨湖朝陽的一面,卻並沒有把那把醮雨琴帶走。只為他考慮到自己一身功力盡失,帶著這柄顯是一件至寶的胡琴太過招耀,其師在生時雖沒說過。但愛惜這琴的心思神情早已在張入雲面前流露無已,張入雲思量再三,為免師傅至寶被自己遺失,便決定等自己武功盡復,再重回此地取出胡琴去東海沙門島拜見申仙子。
但張入雲終因自己身在荒野之中,不好辨認方向,當下行得多時,遇上河流,便順流而下,直行到人煙稠秘處,才問清了方向,繼續往東而行。
張入雲聞聲,略一尋思便知其中道理,一時笑道:「未想我都這等模樣了,仙子還難以施威,只怪我現下雙手無力,這紅綾卻是無力脫將下來!」
他這半年以來,屢遭人間慘事,一腹的心酸委屈無處訴,此刻行將身死,再無一絲牽挂,只將一身坎苛,盡訴于這傷心的曲子里,彈奏至後來,竟愈加精妙,雖仍顯琴藝拙劣,但其中意境悠遠,直將聞者帶入自己深深的傷愁之中。縱是老人一生也是如張入雲一般的艱難困苦,此際也是不由為之神傷,再不疑其心有他圖。
又是三四日過後,張入雲日漸焦悴,雙耳辯聲已漸迷離,知自己已難挨的一時。這一日,天空晴朗,萬里無雲,清風徐徐吹在人身上猶為自在舒服。不想老人竟端一張竹凳,提了一把胡琴,首次於白天行出屋外,臨湖水而奏。
眾鄉人見她一身極乾淨細緻的紅綾裙,竟被張入雲污濁的身子弄髒,看在眼裡好生心痛,又見她只一弱女子,竟是單手即將張入雲諾大個身子懸空提在手裡,其力驚人。這才知道眼前人實不同尋常,再看她此刻面若寒霜,聯想著適才一對惡鳥兇猛猙獰及先前女子口中的厲嘯,竟越發害怕這詭異莫名的女子來。
他平生並不是沒有遭遇過變故,幼時母親病重身亡,無雙棄他而去,隱娘藏魂假死,無一次不是令他傷心欲絕,但都及不上此次香丘慘死令他傷心的厲害,只為對隱娘總還有一線希望,雙兒終究是因與自己無緣而拋棄了自己,至於母親自己到底身在其床前進過些孝道。
張入雲搖首皺眉恨聲道:「如此說來,師傅這數十年的冤曲就在這裏白挨了嗎?」傅金風見此反輕聲笑道:「入雲,你不要如此執著,為師當年也是你這樣的習性,可你看!如今師傅這般的下場,卻還不夠警醒你嗎!」說話間老人聲音已弱了下去。
眾人不料這對小小的鸚哥竟會這般厲害,一時都收了手,又怕女子惱怒,不敢舉手反抗,忙躲至一旁。如此,那對鳥兒才又棲回女子肩頭,重又收整靈羽,當下又恢復往常溫馴的模樣。
張入雲久未與人吐露心聲,此時一得老人慈言相慰,一個再忍不住,已是抱頭痛哭道:「老師傅您不知道,小時候我父親就不要我和媽媽了,我有個姐姐,待我很好,可她也不要我了!長大了,對我好的人都要吃苦受罪,新近一個妹妹被人害死,偏我無能,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在我懷裡死去,我……我是一個不祥的人!」一語未畢,已是力盡暈倒了過去。
張入雲只驚的非同小可,想到自己才剛為人弟子,便遭其師捨命相救,不由淚流縱橫,心口中如堵了實物,竟是半日不得呼吸。
此時頭頂紅雲只將天空遮的還剩一角,兩隻鸚哥已是急的靈羽翻飛,只欲急速上路。不料那夜叉鬼卻不心急,只負手展望天空,竟是踞在當地慢慢思量。待天空只剩下最後一絲空隙時,終被她窺破敵人法術缺漏。一個急行掠至空中,取素手將背一拍,一柄綠瑩瑩的白骨劍已自其腦後迸出,一時將身化做白虹箭衝上天,身後兩隻鳥兒也已化為兩點火星緊隨其後。看方向竟是未從紅雲缺口處衝過,而是趁著敵人法陣未至周全,反運劍光強挑南方雲幕,雖是激起陣內無數落雷,但仍自化做一溜火星電射一般從容遁走!
原來那幾聲琴音,乃是江海石老人當日在瀘州傳於自己的《窮途自傷曲》,此異曲天下間少有人會,此刻能于這荒僻之地得聞,怎讓他不驚,張入雲一把胡琴早已在當日與崆峒門人爭鬥時失落,不然的話,一把竹琴在手,倒可排遣旅途中好些寂寞。
誰知那刁滑的鄉人見女子半日不語,只當她首肯同意,一時已糾集鄉眾,提起張入雲枯乾的瘦弱的身子就要打。那女子肩上的兩隻鳥兒深知其主人心理,見鄉人無賴竟欲逞威打人,一聲厲嘯已是雙雙飛起,本還是花團錦簇的靈鳥,只一抖羽,潑然間身子就長了一倍,轉眼即成了一對凶禽,鋼牙鐵爪直望眾人頭頂欺落,卻又未真箇下手。
楊碧雲忙回道:「師傅您說笑了!小女子只做些師門本份事,可當不得這樣的話!」她終是女孩子家,雖是覺著眼前張入雲透著些古怪,卻怕人誤會,到底忍住沒有問張入雲的名姓。
張入雲自此只抱著香丘的殘軀,枯坐在當地冥思,任是天空中風雲變幻,日落月升也與他毫無干係。過得十余日,張入雲依舊是沒將這人世間的不公道想的明白,香丘身死後,體內蓮花香氣愈加濃洌,張入雲受其體氣沾染,眼上毒傷竟一直沒有發作。他雖不明白其中道理,但也猜曉香丘體香或可軀毒。他和-圖-書近來修為日高,已可多日不食不休,又在香丘體香纏繞下,身體愈加能夠堅持。但即便如此,待過了十五日後,張入雲終還是瘦得只徒具一副骨幹人形。
那女子只在旁冷眼旁觀,心甚快慰,只盼他凍叫出聲來,更增興緻。無奈張入雲只蜷縮在地一語不發,任是地上冰涼,也生生是受著,不作一絲委屈。
老人把張入雲上下打量了一番,良久方道:「你是什麼人?怎麼偷跑到我家院子里來了?去去去,莫待在這裏,難不成想偷我這幾間茅屋裡的東西嗎?」說完推開柴門,從內取了扁擔砍刀,再不理張入雲只反身就走。
至夜深,老人琴聲又起。張入雲便在院落外側耳傾聽,未想這一次卻換了《春|水艤槎曲》。如此張入雲愈發將老人認做是一位江湖異人,只是想因身有重傷,對自己這陌生人不免懷不戒心,方不予理睬自己。
老人看他略顯張惶,只苦笑著勸慰他道:「沒什麼,莫害怕,你且先睡一會兒,待醒來后,你的傷勢當會有些許好轉。」
她倒未說假話,這青炎鬼靈角血,其毒性本就不強,方才夜叉會受其害,只為自己安心將張入雲一身精氣收歸己用,一時大意,只將丹氣與其鮮血相溶才得受創。若是換了她加意之下,便不以為慮。只是如此一來,張入雲的一身純陽精氣,要為盡收歸己用,卻又要大費一番周折。
張入雲聞言不再推辭,他自己連日來心中凄苦絕望,早也有彈琴祛愁的意思。此時難得手裡有了胡琴,正好隨了自己心愿,自不肯放過這可能是平生最後一次撫琴的機會。
說完又回身與那女子道:「大姑娘要可咱們幾個先將這惡人吊起來先打他一頓撒撒火,咱這裏規矩,凡遇上賊偷照例都是一頓臭揍再送交官府的,小姐即不要送他入官,但這頓打咱大夥倒是可略效微勞。」
張入雲聞那女子聲音清冷,但竟好聽悅耳的出奇,唇齒之間如含珠玉,字字出口好似凌冰。自忖生平遇得錦繡女子無數,間中也有嗓音出眾的,但能與這眼前女子相較的卻只有鄂州玉泉山遇過那位狐女。只是那狐女語聲嬌媚,此女話出清冷,當真是一冷一熱差得千里,卻偏又語聲同樣的悅耳動聽,只教人過耳不忘,功行差一些的,聞聲已是昏昏欲睡。
話音落地,就聞一年青女子答道:「我來這兒只為我家裡養的兩隻鳥兒,因平日被我慣壞了,卻只能親身相喚才能吩咐的動!」說話間眾人已行至牛棚外。
張入雲本想問一問老人的身世,但對方乃是長者前輩,即不願意開口,自己也不便相詢。及至老人出了門,卻聞他只在門前小院內來回不停的踱步。張入雲聽得清楚,老人呼吸沉重,邁動步子之間都好似用極大的力氣。知對方傷勢恐比自己還重,只為一身功力高強,卻是強壓著傷勢不使發作,但人力終究有限,長久這般下去,老人如此深厚的功力,也終有一日不能支撐。
一時他坐定身子,將琴拿穩,就覺那胡琴長短輕重無不趁手,摸在手底溫溫的,幾有給人感覺是活物的錯覺,心中不由一陣激動。當下翻手一抖便拉了起來,只是自己兩手僵直,雖有心奏曲,但拉出來的卻幾不成音,正在頹唐間,只聞老人在自己耳邊喝道:「別停!人生猶如這一曲,你還未開演,便欲思歸,難道你這一世只為彈出了幾個拙音,便要放棄嗎?」
張入雲所中的毒傷,究其毒性並不是無可救藥,且因是青鬼濁漏角靈角寶血,內里還另藏妙用,只為張入雲此刻周身真力不能相舉,無力順氣化解,反遭其內的殘毒之害。不若沈綺霞因得自己寒露丹婆羅葉妥善治療,反得靈血好處,因寒露丹內藏地底寒泉精華本有洗滌人心神眼目的功效,且又因其中藏寒性,卻與青炎鬼靈血,一陰一陽正好相配,一時水火相濟,沈綺霞方再其二物相衝相合之下練就一雙神目,自從更是藝高同門,出類拔萃。他二人本是一般的遭遇,但只為少了一粒寒露丹,不想張入雲卻反要受得這樣的大罪。
傅老人為張入雲扶起放在床上,見他傷心欲絕,卻反倒勸道:「做這些兒女形態做什麼!我收的弟子可不是這般沒精神勇氣的俗人。」說著反又笑道:「不過你一身功底紮實的遠出我預料之外,為師本欲為你打通任督二脈,也算是我這做師傅的盡些心力,未想你根底實深,竟連我此時的真力也難以連貫,呵呵,也好,如此由你日後功深自行貫通,到底威力不同於這般只仗外力幫襯的粗淺法子。」
上官錦見他語多調笑,但也不失風趣,聞言倒是一樂,只自己才笑出聲來,卻早被楊碧雲拿眼瞪了回去。當下又聞她道:「即如此,那小女子就不打擾了。」說完一拱手,卻是領了自己師妹即往殿外行去。
眼見實撐不過,想著竟受女子折辱偏一絲無可奈何對方,待要咬舌自盡,卻忽又想到當日在酒泉鎮療傷時,也曾有過如此舉止,其時被隱娘好一頓責罵,直讓自己無地自容。想到隱娘生時音容笑貌,張入雲陡然間平添了無數勇氣,鋼牙一咬,仍是那鑽入身體里如千萬條毒蛇腕延遊走于自己五臟六腑的陰火如何翻滾亂躥折磨自己,也再不吭叫一聲。
尋常日子里,那母夜叉,雖也因身具惡性|欲噬人血肉,但總能守著身份隱忍不發。但張入雲乃是修道之身與常人氣血迥異,此刻他落在夜叉鬼手上,縱是其一身孤傲不齒於此,但也是難以克制自己與生俱來的口腹慾望。且張入雲還是純陽童子身,一身精血更加誘人,就見此刻那夜叉鬼鼻間嗅動,聞得其體內血液無比的甘美,不由已是喉間一陣鼓動,腦里一空,檀口微張之下已見有一絲口涎流出嘴角,森森白齒,也是瞬間化成鋒銳無比的利刃。當下再忍不住,只將香肩一晃,檀口內一排鋼牙已然插在張入雲的瘦頸之上。
張入雲見老人首次主動與自己說話,卻只笑了一笑,當下口中無力道:「說來只怕前輩失望,教晚輩這首曲子的並不是位女子,而是和前輩一樣,是一位老者,且那位老人琴藝也是由別人代傳,並還是位出家的女僧人。如晚輩猜的不錯,這位女僧人倒可能與前輩相識!」
那女子聽了微一皺眉,卻暫時沒有開口,只拿眼看著張入雲的表情。若見他有一絲俱意,只怕當真要同意那伙鄉人將其飽打一頓。
因他身受重傷,又只有一隻眼睛能辨清些方向,實已再無力行獵。一路上飢了只隨手撥些草根花莖為食,渴了只飲綠葉上的露水。當夜露宿時,他方在事隔半月後首行功療傷,未知只一運功之下,卻將他驚的非同小可。原來當日張入雲一刀直插自己右胸,已將自己肺葉刺破,他十余日來不運真氣療傷,也為想著能將傷口愈合的更好一些才得行功。不想自己當下只一擔氣,胸口上只覺如重鎚擂動,竟連一口真氣也不得凝結,修道之人講的是呼吸吐納,張入雲傷重之下,卻連提一口真氣都不能夠,還何來什麼運功療傷。
再聞一聲慘叫,卻見一道血霧已自其口腔內噴射而出,眾人圍上前去,就見他雙唇已被撕下,即連口內一條舌頭也被那鳥爪扯去兩寸來長。眾鄉人見此,怕他有性命之憂,忙慌手慌腳找來棉絮破布替起止血,只可憐此人半輩子賣弄口舌,自今後起卻要緊口禁聲了此殘生了。
而香丘她是那麼純結至一塵不染,可世人卻偏不容她,玉音這樣的衣冠禽獸,更是肆無忌憚一再逼害她。香丘天性善良,只有在與自己相處時平日的貪玩愛鬧心性才得伸張,是以自己總念及的年紀幼小卻受盡苦痛處處相讓與她,心底里只想令她多歡笑些,早早忘掉曾經經歷過的不傷心。雖是有時會有些小性,但此時她已身死,張入雲只覺自己平日里做的遠遠不夠,傷心欲絕這下,再不顧身上傷勢,只將其抱在懷中哀聲泣道:「不要報仇了,再不要報什麼仇了,我只要你活過來,等你傷好后,我一定將所有好人聚的周全,全都陪在你身邊,從此後你再不用擔盡受怕,只開開心心的過好每一天……」
傅金風見此卻擺手安慰道:「不需多言了,收你為徒也了卻了我一番心愿,實是該歡喜的事兒呢!」語及此處,老人的眼眶竟也有些濕潤,喉中一堵,只咳了好一陣方又哀聲與張入雲道:「入雲,日後你若得遇申仙子時……,就把師傅的那捲帛巾也一併交給她吧!」
傅金風聞言氣道:「又胡說了,我本在此地苦挨了數十年,只為了一口閑氣,雖自負聰明,但卻終看不透那些不良人窮極一生一世追逐名利,卻不及好人只活的一朝一夕來的幸福的道理。等我明白過來,卻已是鬚髮皆白形將就木了的老不死了!」
正在他撕碎地上破布,將左手臂骨仔細包紮的時候,卻又聽空中一聲唿哨,轉眼已到殿下。張入雲此時聽覺比往日靈便的太多,只一側耳已知自空中降下兩人,且步履輕盈,顯還都是女子,內中一人功力甚高,以自己此時的耳力竟也只能辨個依稀大概。只在他這一回神間,那室外兩名女子卻已然是邁進殿內。
張入雲此次傷勢極重,若耐心靜等身體養好,只怕需的兩三年功夫,但不敢如此耽擱,只為他一來怕不能運真氣及時調理,肺葉不能生長周全。二來又懼日子久了,一身功夫定要退步,自己兩年後許是恢復的不好,只怕終身不能行功也說不定。
當她再睜眼看張入雲時,卻見對方正似笑非笑卧在滿地布幔之中。夜叉鬼又得一番喘息,方才平息體內翻湧的氣血,只剛一駐聲,便開口問道:「這就是你一直病卧在牛棚中的原因?」
此一回上路,張入雲卻比先時初中毒眼盲時好走了好些,只為他這六七日里累心的鍛煉,已可漸漸體驗出以耳代目的好處。雖說習武之人用眼可觀六路,但運耳卻能聽八方,張入雲從沒有想過一個人只用耳朵卻可以了解周圍放生的這許多事。他聽力越來越靈敏,已可聽出方圓六七丈內的蟲蟻爬行的聲響,即或是身藏地下三尺的鼠兔與地穴中躥行的響動也瞞不過他一雙耳朵。
女子以為他不信自己,只冷語哼了一聲道:「你不相信我做的下這樣的事嗎?稍待且讓你看看我的手段!」
至午後未時老人又是一路長吁急喘,挑了空擔子回來,手裡還提了些酒肉,想是用新砍的木柴折換的。張入雲聞他回來,正欲二番上前施禮,老人看見他還在自己屋前,卻已先嚷道:「你這要飯的怎麼還未走,難道還想在我這裏蹭飯嗎!,我家裡窮,可沒錢施捨,你還是趁早趕緊到別家去要吧!」
而張入雲自被其提身醒來,就覺對方雙手猶如鐵爪,自己本無力氣,愈加反抗不得,只能任其擺布吸吮自己元陽真氣。雖是自覺體內血液快速流失,一身精力也是隨之而,但到此刻反覺暢懷無比,他雖目不能視,但已覺那夜叉鬼定是貌美驚人,難得身為鬼物,但竟得通體幽香。此刻被其抱在懷內,也是一樣的溫柔自在,想著自己能有這樣的死法,倒也快活,心下卻不沒有一點驚謊。只是忽然心頭想起一事,一時驚異嘴角間卻又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女子聽了此話,兩道柳葉眉即刻扭在一處,只聞一聲唿哨,便見一隻鸚哥又是振翅乍起,竟變得有蒼鷹般大小,當下舉兩爪已扣住張入雲的肩頭琵琶骨,雙翅振動間,只憑它一隻鳥兒的力氣便已將張入雲凌空攝住。
至后他連考慮了多時也是不得其解,張入雲一氣之下,卻是故意躺在冰冷的青石上,不想只自己肌膚一觸著那刺骨的青石。卻忽地心中聯想到當日隱娘攜了自己為避秦紅雪追擊,伏在水底巨石上竟與其化作一色本領。
「女僧人?」老人驚訝道。之後又是一番喃喃自語:「難不成是她?」只是他聞得張入雲所說的女子終不是自己愛人,心下好生失望。低頭見張入雲已是病入膏肓,但仍是心有一絲疑慮。當下猶豫了半晌才推過手中胡琴在張入雲手裡道:「你即會得此曲,且拉一遍來我聽聽。」
張入雲此時已暗裡將流星指帶在了左手上,聞兩隻鳥兒同時襲到,聽風辨物,正欲分左右抵擋,卻忽聽牛棚外一聲厲嘯,直將兩隻鳥兒投在空中的身勢喝住,一時偃旗息鼓,竟雙雙安生落在一旁木架上,再不逞動威勢。
至后她犯了嗔性,甘冒奇險,竟得安然躲過雷劫,隨成飛天夜叉。因她身是女子,法力更大,一身容貌不但重複舊觀,且更勝從前。只可惜原先兩個夥伴終究因傷損太重,不得恢復人身,只得暫化異類與自己隨行出入。
女夜叉之前以為張入雲身遭慘禍已無力反抗,又是屢番被其激動,氣急之下,暫時忘了他身上還有護身的紅綾,當下自己邪火遇純陽,反受其傷。幸是她修行年久功深,那紅綾因又受禁制未顯真威力,倒沒能將其她如何。只是如此一來讓那夜叉鬼大失面子,惱恨之下,只將一口銀牙咬的格格作響。
那當先年幼的女子,卻仍不服氣道:「那李大哥呢!娘總不怕他出事,若論修為他只怕還沒我高呢?」
但到底得了銀錢之助,張入雲此一行下來再不用忍飢挨餓,與先一段路程相比,卻又要好的太多。好時光易過,張入雲上路只十余日,沁香丸的藥力漸失,自己眼上的毒性就已二度發作,雖是他傾心竭力的用殘餘的一點點真氣設法阻止,但毒質依舊是漸漸匯入其四肢百骼內,行走起來也日益艱難。到得四十日後,張入雲即便拄了拐杖也難以為繼。此刻他已漸行至洞庭湖畔,雖曾有意南下迴轉杜王鎮故居,但其時心灰意冷,實不願被人見到自己一副慘狀,也不願為已而拖累了一眾金燕門師兄弟。
夜叉鬼與他驅毒時已窺其右胸肺葉https://m•hetubook.com.com實傷的沉重,雖得自己陰火將其全身毒素盡驅至眼中。但因恨張入雲出語傲慢,又兼疑他毒性拔凈了,功力若有些恢復,只怕又有些反覆。這才只將劇毒逼在一處,並不根除,此刻自己一離了他。這荒山野嶺間,他又是雙目失明,只怕真有性命之憂,一時反倒有些後悔手底過於毒辣起來。只是她素性倨傲,怎肯示弱於人,只冷哼一聲,便踱步行出殿外。
正在他覺地奇怪時,忽聽空中一聲禽鳥的嘶叫,一陣勁風拂面,已然有一隻飛禽衝著自己一個俯衝扎了下來。
過得四五日張入雲又將剩下的一粒的沁香丸服了,此時連綿了五六日的大雨也已漸止,張入雲終是耐不住飢餓,重又上路,好在楊碧雲留給自己的沁香丸藥力實是不凡,雖是只六七日的功夫,自己斷臂已然好了九成,日常行走也已不礙事。
從此後張入雲只在老人房外守候聞琴,也不上前近見,只但有老人從身旁經過,卻又是躬身施禮,老人也一如既往的從不理睬他,而張入雲也一絲不以為意。如此不過幾日張入雲身上所中的劇毒發作的厲害起來,雙腳已不能挪動,雖是每日里老人辭色難看,但張入雲只想著每日里能夠聽到如此佳音,就覺即便是客死異鄉,也要葬在此處才能令自己心慰。
張入雲在旁聽得多時,他現下耳力驚人,只覺來人異常熟悉,一時回想,已自聽出來的兩名女子乃是兩年前在峨嵋金光大會上所遇的楊碧雲和上官錦。雖是那上官錦兩年功夫下來已自當年的幼|女長成了少女,嗓音有些變化,但張入雲此時因失了目力,行事易觀察入微,一時仍是分辨了出來。至於兩人言談中的李大哥,只怕還是自己六師兄李連生,想不到只兩年不到的功夫,竟已具降妖伏魔的神通,心中驚異之下,卻不得不佩服紅葉禪師竟有這般大的法力。
再聽那女子對剩下的一隻鸚哥道:「這人口裡污穢,說話放肆,去替我教訓教訓他!」那鳥兒得令,只一聲歡叫,便在空中劃出一道彩虹,如電光一般的在那鄉人面前一閃,待眾人定睛看時,已是迴轉至女子身邊,只鋼爪下已然多了一團血肉。
年長女子道:「你又犯小性了!你明知李大哥已受了紅葉老禪師的真傳,又被賜了伏魔至寶金鋼杵,若論降魔法力比你強了不知多少。且他新近已習了驚神指,真要比鬥起武藝,只怕你也不一定就是他的對手!」
張入雲聞此仍笑道:「這是哪裡話,你剝了我的皮,我怎還能笑的出來,只怕至時哭爹喊娘都有份。」說著低頭一看自己,自嘲道:「你來的倒巧,近日來我瘦了不少,皮肉鬆垮,倒正好下刀,免得你刀藝不精,不小心戳出個窟窿,倒糟賤了我這身好皮!」
張入雲見她並未受青炎鬼毒血的侵害,倒也佩服她一身高明法力,當下只口裡答道:「這是自然,不然那牛棚里味道又不香甜,我無端端躺在那裡作甚?只是先和你說好了,我可並未請你來飲我的鮮血,是你不請自取,此刻吃壞了腸胃,可不能怪到我的頭上!」
張入雲累日挨餓未食,又是多日來未曾沾過米飯,當下吃的十分香甜。老人見他吃的狼吞虎咽,面上雖帶著笑,但眼中卻隱有些淚意。看著面前這意志頑強的少年,彷彿就是在看昔日的自己,他一生自負,遇事專斷獨行,從未想過自己會落得如今這副下場,雖是從未覺得一身中行錯過什麼事,但卻因自己的倔強驕傲與心上人分隔數十年,此是他一生唯一最愧疚的事。今遇上這如天上般丟下來的少年,想著過去種種荒唐,只望眼前這少年人,卻不用再如自己一般孤苦一生。
未知張入雲近日遇得苦事極多,心中凄澀,對此顛倒黑白的事早已不放在心上,聽到眾人言語對答,只作不聞,他連日來日受靈角血的追逼,骨骼間奇痛無比,小小一點鄉人的棍棒拳頭實不放在他心上,真要是將他打死了,只怕他也不會與這群如螻蟻般的小人計較。
母夜叉見他趁機取笑自己,恨聲道:「你以為我只怕你這一點毒血嗎?實告訴你,只這點毒卻不放在我的心上。」說完又獰笑道:「我之所以如此,只是因這毒已染了你的靈血,若不祛除,倒是糟蹋了你這一身精元。」
只是思考多時,張入雲也不得個主意,之後天上下起雨來,寒氣正濃,有心想生火禦寒,但找遍這殿內也無有刀石生火的器物,雖是因受夜叉鬼無心之助,身形已能自由活動。但他一身上下依舊不能運氣,舉不得大力氣,不能如平日里強運剛力取火,當下也只得作罷。
那夜叉不想他如此硬朗,微一疏神,竟被張入雲手臂從手底滑脫。因張入雲此時已得夜叉鬼陰火相助逼退了一身毒質,真氣雖仍提不得,但筋骨已能活動。他一身筋肉在隱娘調|教之下,早已與常人有異,當下只將臂上肌健忍痛縮緊,瞬時功夫,斷骨處已然複位,之後竟不取木板支骨包紮,而是將頭一側竟得酣然睡去,只氣的那母夜叉立在一旁陣青陣紅,欲上前將其提起弄醒,再尋法折磨張入雲。但她性高氣傲,屢番下手未見張入雲屈服,此時若再行這樣的手段,卻只覺下作,是以竟一時間奈何不了他。
只是過了半日,張入雲仍是臉色張厲的不發一語,傅金風見此,知他心意難轉,幾番思量只嘆道:「罷了,終究還是與你說了吧!如此也免你日後遭人暗算而不自知。害我之人,一是我同門師兄笑羅漢秋暮蟬,一是我夕日弟子鬧海銀蛟孫聖。秋暮蟬與青城派深有交情,孫聖當年也已拜其為師,你日後不要去尋他們,若得見面也只當小心防備才是,這二人都是笑裡藏刀的奸險小人,不到萬不得已你卻不要與其計較!」
她語聲清冷,縱聲厲笑起來竟愈加的恐怖,聞者無不脊背生涼心底發寒,先一時眾人為她語聲所惑,又羡她美貌出手寬綽,才止不住的前後奉迎。此刻眾人聞得這般凄厲笑聲,卻陡然間有些醒悟,一時頭角間已俱是積了一層冷汗。
說來倒真要好好謝謝前番對自己甚為無禮的上官錦,她臨行前丟給張入雲的十兩銀子倒是得了大用,一路而來張入雲只在市集里多買些包子饅頭填飢,夜晚只在曠野無人處露宿,只偶爾遇得下雨天,方借宿在簡陋的客棧內。如此過得近一個月功夫那十兩銀子也只才用了三四兩而已,連帶著楊碧雲給得二三兩碎銀,只怕步行至二雲觀都夠。只是此去畢竟路途遙遠,張入雲若是想乘船坐車代步,這點銀子卻又是不夠。
年幼|女子見她維護那李大哥,只譏笑她道:「喲喲喲!我也只才剛說了一句,你就回了我這麼多,他終是外人,我可是你十幾年的師妹啊!也沒見你這樣才剛見了次面便只幫著外人說話的師姐!難不成你就吃了一回他做的飯,當真就要嫁給他了不成?」
張入雲被她抽回陰火,只在地上好一番喘自己,方才稍稍恢復精神。但得夜叉鬼之助,雖是雙眼此時刺痛的厲害,但到底四肢百骼內毒性全無,已能自由行動。他多日仆伏于地下,此時得能行走,倒也大感自在,當下勉強側頭對著夜叉鬼笑道:「不想你沒有取我的性命,反倒運真元幫我療傷,這倒要謝謝你了!」
只時間久了,見張入雲當真無力行動,到底兩隻鳥兒賊心不死,忽然同時厲叫一聲,已是雙雙划著弧線向張入雲分左右包夾了而至。
那女子見張入雲聞言驚動,只開口嘲弄道:「怎麼!被我揭穿了底細,竟這般六神無主了嗎?放心,今日能在此遇得你這惡賊,也算是蒼天開眼,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話音未落,那女子意想到此卻十分得意,一時按捺不住,卻是縱聲笑了起來。
張入雲見這惡鬼終是走了,心頭不由一松,但隨之而來的,卻又有些悵然若失,他這一個月來都未與人正經言談交流過。那夜叉鬼雖然讓自己吃的大苦,但真要細較起來,卻未必毒的過玉音師太,且舉止雖猛惡,但也自有其一派氣度,並不是那一派奸險狡詐的小人。說來還為自己祛毒療傷,到底此時已能自由行動,還算得了她一點好處。只是臂上腫的實在厲害,想著先前那惡女的手段,縱是張入雲有心想笑,也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氣。無奈轉瞬間人去樓空,倒沒個說話的人,山野之間又只剩的他一人,復又是一陣孤獨寂寞。
未知那女子卻理也不理眾人的奉承,但看清楚張入雲的相貌后,不由驚的「咦」了一聲,轉眼卻又冷言沖張入雲喝道:「我只當這牛棚里藏著什麼人物,卻原來是你?只兩年不到而已,你竟變成這副模樣,當真惡有惡報,不想這老天倒也有睜眼的時候。」
女夜叉待兩隻雀兒走走,剛欲有所布置,卻忽覺身後赤光大作,再聞得天空中一聲霹靂,就聽空中響起兩聲哀嚎,才剛出門不久的一對雀兒已是一路翻滾著被神雷震退了回來。夜叉鬼這時才知來敵非同小可,再往殿外看去,就見半邊天空已被一片漫無邊際的紅雲遮蓋住,她一眼即瞧出這法雲,如再不見機逃走,只怕已沒有機會了。
上官錦也自知失言,臉上又一陣紅,但口裡仍作性道:「就你說的對!那好!我給他賠個禮就是了!」說話間,單手一揚,已自袖底拋著一點銀光,待落入地上一陣滾動,卻正好在張入雲腳下端端正正的立住,仔細看時,原來是一錠足有十兩重的銀元寶。
一旁的上官錦一心想追那遁走的夜叉,未想自己師姐又犯了往日性子,竟在這裏搶著幫人療傷,生怕錯過伏妖的好戲,只急道:「師姐你這樣多事真真急人,沒事和這窮叫花子糾纏什麼?那妖怪去時走的那樣急,這裡有沒娘說的什麼異樣,我二人還是快些上路吧!」
哪知楊碧去卻搖頭道:「你這話說的不對,我二人後來,這位小師傅先來為主,一時被我兩人擾了清靜,確是我們的不對,再說師門教訓扶危濟難,他此刻有傷在身怎可視而不見?」說話間已是自腰間取出一玉瓶。
老人在旁忙將其扶起,一時見張入雲早已滿眼濕潤,知他受盡凄苦,心中委屈,只將他扶住坐定柔聲與張入雲道:「孩子!你受苦了!」
后一女子顯是性子沉穩的多,年紀也較前一個大一些,此時聞得先前女子抱怨,已是笑回她道:「這是師傅愛惜你,怕你出事,你沒見那夜叉機敏過人,雖是妖邪卻竟能看破師傅師叔布下的陣法,一柄白骨劍也大非尋常。你且想一想,能窺破我門中陷妖陣法缺漏,又可從容逃脫的妖物得要有何等的修為,漫說你只一點微末的法力,便是師叔她老人家,方才也取出了八寶玉華輪,一般的有些小心謹慎呢!」
正在張入雲無計處,不想久未發作的雙眼毒傷,卻在自己離香丘身體這兩三日間便又蠢蠢欲動。張入雲本只靠一隻眼睛辨認方向,此刻在青鬼靈角劇毒的侵襲下,視力愈加模糊,自己一身是傷又無力運功驅毒,毒性發作的更加厲害,只兩日功夫,已然看不見東西,雖自己傾力支撐,終究還是盲了。
張入雲自身負重傷雙眼失明后,平日已無力抵擋外力侵襲,但凡遇險自是能避則避,連日來,在這不自覺的鍛煉之下已然漸漸能將身意相同。此番與楊碧雲遭遇,得她提醒,才使自己發現無意之中,又漸通這一樁本事。如此藏匿身形,不為人察覺的絕技於他現下來說,卻是再適宜不過的事。
正在這當兒,就見楊碧雲手上已多了一道青光,翻手一抖,如車軸一般在手底一陣滾動,即刻便生出一股強勁的吸力,竟將上官錦的盤龍鏢收在手裡。再聽她開口責怪道:「你怎麼這般冒失,也不辨個明白就隨意向人放鏢。你不見這人臂上有傷,衣裳襤褸顯是尋常乞丐……」話說到這裏,楊碧雲自覺有些言語失狀,忙口中歉然道:「對不住!這位師傅,小女子言語中無意冒犯了!」
張入雲聞上官錦問他有沒有見得有人,一時凄然一笑,口裡仍調侃道:「這位小姐問我有沒有見到人,如此一問,可實是問倒在下了!」
無料那夜叉腦中才只閃過喝其血的念頭,卻又忽然醒悟過來。雖仍守著自己心高几番不願,但偏巧張入雲此時鼾聲又至,腦里一熱,心中最後一點的猶豫也被自己打消,就見她雙目凶光大漲,已拔身二次向張入雲行來。
女子聽他言語已近痞賴,一心要張入雲知道自己厲害,至此只說道:「如此說來,你是已安心覺悟,再沒有話說的了。就如此,我就成全你又何妨!」說話間已是邁步行至張入雲身前,右手食指伸出,就見其上本是被鳳仙花汁浸泡的嬌艷艷的一寸來長的指甲,竟是在轉瞬間長出六七寸長短,寒光閃處直如一柄鋼刃一般直取張入雲所指的腋下。
老人皺眉道:「少年人不該如此頹喪,你才活的多大年紀,就說這些尋死覓活的話。」
待天色漸亮,又聞天上傳來陣陣雷聲,想是再過不久就要下雨。想到此,張入雲不禁眉頭一皺。他已有近十日未曾進食,身體早已是虛弱不堪,先前不久又為夜叉鬼吸走自己不少精血,臂上還又染新傷,幾下相湊身體更弱的不行,有心想到殿外找些草根樹莖充饑。但覺天空竟要下起雨來。自己此刻身體病弱至此,哪能再受一些寒雨的侵襲。
張入雲平生也算得是遇事無數,但卻還真沒有人說過他是惡人的,對他來說這倒也算是件新鮮事,只是他重傷在身,性情寡淡,已不將這些放在心上。聞聲只答道:「不想我變成這副模樣,竟還有人認得我。只是依在下往日相遇的人中……」一時低頭尋思一會兒再道:「姑娘,在下卻想不起你是哪一位,只怕是你認錯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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