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的人越來越多,抗拒遷徙的人也越來越多,甚至多到了西涼軍隊似乎拿他們沒什麼辦法的地步。
隨著敲鑼聲與令人聽不清的西涼口音逐漸臨近,西涼騎兵的身影出現在了巷口。
【那天我們看到的,的確是袁紹和袁術的家人對吧?】
黑刃沒來得及回答她,外面響起了凄楚的哭叫聲!
他們現在連留在故鄉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百姓們無法選擇誰做皇帝,也無法選擇誰來統治這個國家;
她眼神一直不錯,能視黑夜如白晝,但此時天光乍亮,她也硬是沒看出來到底哪片瓦漏了雨。
【……我總不能為了看他死了叔叔哭不哭就跑去給袁紹打工?】
大概是可行的。
趁著外面還下著雨,她決定爬上去看一看,到底哪片瓦出了問題。
她在修房頂。
「快逃啊——!西涼人燒房子了!!!」
「要來便來,」她那一連串的表情最後定格在一個略帶挑釁的笑臉,「還需要借下雨的引子嗎?」
【這種猜測需要更近一點的觀察才能得出更為準確的推論】黑刃淡淡地說,【你有這樣的機會,但你放棄了。】
皇宮的火依然未消,濃煙直上,混入那一片陰雲之中。
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老鼠似乎銷聲匿跡了。
還是想想藏在哪?
到那時,他們便不必背井離鄉,不必背棄祖先的墳塋,不必帶上妻兒老小,倉惶地被驅趕著,奔赴進一片凄風苦雨的路途中。
屋頂上的鹹魚有點懵。
她想挖老鼠洞已經很久了,自從她和圖書搬進這座房子開始,老鼠矢志不渝地吃她的豬頭肉,吃她的豬大腸,吃她的米面還有她園子里的瓜。
這幾個月因為董卓造孽的緣故,想安分守己殺豬賣肉打工賺錢不太容易,但算算手裡也攢下了幾千錢,考慮到換成金子要損失折算費用,這五十斤五銖錢被她埋在自己家床下,小心翼翼。
這東西能不能當傳家寶……要看人家會不會回來取。
遷都這種事,跟他們這些小老百姓到底有什麼關係呢?
踩空了……那就跳下來再爬上去一次?
那些人無一例外的帶著一張震驚的臉,而後震驚轉化為憤怒和絕望!
搬遷順序按照街區來,從北往南,從東往西,為了加快一點搬遷速度,西涼人還招募了一支地痞無賴組成的隊伍,大概古往今來強拆這種事是有共通點的,先公告,限期搬遷,到了日子還不走的,就衝進家裡打砸一氣,然後將人往外拖。
去歲千里大旱,積攢的雨水似乎都等著今年落下來,只是陰雲密布,傾盆大雨卻始終未曾到來。
……這姐姐是在腦補什麼可怕的東西嗎?!
她切齒痛恨的那一窩老鼠就在裏面,已經死了很久了。
要不,把匣子和積蓄放在一起?
問題在於亂世將起,哪裡才是她應該去的地方呢?
那是忍羞含臊從眉娘家騙來準備肥地用的,她已經備好了各色蔬菜種子,這場春雨過後,就準備大幹一場。
「郎君家中漏雨,亦可來妾這裏暫避啊。」她招招手,「何必如此?」和圖書
現在她終於有了閑心去跟老鼠決戰了。
這是董相國發布的命令,搬遷的「物品」當中包括但不限於公卿、士人、良人、奴婢、牲畜、金帛、糧草。
「再等一等,袁將軍就會來救我們了。」
東三道靠近廣陽門,算是西南角,街坊們認為這是一件十分令人慶幸的事,越晚離開,勤王的聯軍離得便越近,董卓的西涼軍便越慌亂,只要再等一天……
鹹魚一骨碌從榻上爬了起來,狐疑地抬頭盯著房樑上方看去。
「豈有此理!」一名老人扯住了西涼騎兵的馬,「我祖上世代居於此地,從未稍離故土!豈能受賊子逼迫?!想要我們遷離雒陽?除非你殺了我!」
關鍵時刻,遠處的敲鑼聲拯救了她。
只要再等一天!說不定明天,勤王的軍隊便到了!
雨好像暫時地停了。
她看看眉娘,眉娘看看她。
「只要能再拖上幾日,河內、陳留、廣陵、東郡、山陽,許多太守都將上雒勤王!」
「那怎麼行,這天還陰著,要是一整天雨都不停,難道借了姐姐的屋子不走嗎?」
……她這句話說得沒什麼歧義吧?為什麼眉娘好像被她噎住了,然後臉紅了,然後又瞟了她一眼?!
【所以現在你被困在雒陽城內,行李打包好了嗎?】
接二連三的聲音逐漸在雨中連成一片,每一個雒陽百姓都在這數月中忍受著恐懼與憤怒,此刻再也壓抑不住,終於爆發開來。
……她往下看過去,眉娘站在自家屋檐下,雙目圓睜,驚恐地望著她hetubook.com.com。
無法避免拾柴時被西涼人一刀捅死的命運,也無法保護自己家中的妻女;
有新打的床榻,新換的窗絹,有案幾櫥櫃,有餘糧,有千辛萬苦淘到的銅燈。
因為緊張,還頗尖細,差一點兒嚇得她沒站穩。
這座都城即將搬遷至長安。
房頂下方是她置辦了大半年的家。
黑刃是不世出的神兵,拿來刨老鼠洞除了不順手之外,沒有任何阻礙,因此她花了不多一點時間,就將老鼠洞刨開了。
夜已深沉,她抱著匣子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很快覺得有些睏倦,就這麼睡著了。
【那麼他們應該很悲痛憤怒才對?】她不太確定地說,【無論其他的聯軍怎麼想,至少袁紹袁術兄弟應當會疾風勁雨般攻打董卓的軍隊,報仇雪恨?】
黑刃也沒有答案。
【這是什麼緣故?我家還沒窮到會餓死老鼠的地步吧?】她迷惑地拎起了一隻木乃伊晃了晃。
「……我家漏雨,」她說,「我得看看是哪片瓦爛了。」
【這個話我該怎麼回?】
面對這麼多人,西涼人也變了臉色,「爾等欲效螳螂,其臂以當車轍乎?!」
每一家,每一戶,都在如此虔誠地祝禱,向祖先的神位祈禱,向東王公西王母的畫像祈禱,向著東方——那既是太陽升起的地方,又是汜水關的方向——祈禱,祈禱太陽晚一點升起,或者聯軍早一點擊破汜水關,只要有那樣的消息傳來,留在雒陽的董卓軍隊一定會望風逃竄,煙消雲散。
園子里還搭了個小棚子,hetubook•com.com裏面堆了氣味濃烈的雞糞。
這一片喧囂聲還未傳至鹹魚這邊,但巷口許多人已經從家中跑了出來。
那為何這場戰爭要牽連上雒陽百姓呢?
鹹魚不是盜賊,沒有火藥,雖然好奇心爆棚抱著這匣子鼓搗了半天,但很明顯這個鑲金雕玉的匣子工藝堪稱同時代頂級水準,她要是用蠻力敲,就她那個力氣自然也能敲開……但是太難看了,敲碎了匣子,到時怎麼跟小黃門交代?
「爾等作此亂臣賊子行徑,眾怨神怒,欲效王莽事耶?!」
她回過神來,眉娘正在臉色發白地望著她。
趴在屋頂上有點不敢動的鹹魚偷偷問了黑刃一句。
「縱使漏雨,豈有雨天上房的道理!瓦片濕滑,若是一個趔趄踩空了怎麼辦!」
在卯時還未到的陰沉沉下雨的清晨里,赤腳跑出了院子。
「不錯,董賊行此大逆之事,不過是因為關東聯軍勢大!」
【不錯,那是他的叔父一家,在這個社會裡,叔父是十分重要的長輩,尤其袁隗位列三公,身份更加貴重。】
「此為相國之令!爾等今宜早行,晚則——」那個西涼人舉起馬鞭,指了指皇宮的方向,「一如此例!」
「郎君?」
不僅她自己家,似乎周圍的街坊鄰居們也提起過這件事。
「……郎君這是做什麼?!」
考慮到西涼鐵騎凶名在外,許多百姓最後也不得不哭著離開了雒陽,踏上了西至長安的方向。
他們都是這麼想的,甚至連鹹魚也不能免俗。
剛剛爬上房頂,腳還沒站穩,一個不可置信的hetubook.com.com
聲音就在下面響起了。
……不成,小黃門那個焦急神色,說不定這東西對朝廷很重要,萬一有賊來偷的話,順手牽羊把她的錢偷走了該怎麼辦?
雨下得倒是不大,春雨如絲,連雒陽南北宮的大火都漸消了一點,但還沒完全熄滅。
「能不能再等一等呢?」
【……仇?你是說……你等等!】
關於誰更適合教育御座上九歲的小皇帝,誰更適合成為這個帝國真正的主宰這件事,無論如何也沒有百姓們置喙的餘地吧?
現在應該說點什麼。
……但她究竟能說什麼呢?
水珠滴落到臉上,帶著一絲雨水的腥氣,一絲灰燼的焦糊氣,還有一絲霉味兒,一併浸入了她的神經。
「那時我們便不會為董賊劫持西行了!」
那藏在水缸下面?園子裏面?廁所底下是不是不太客氣?
她在心裏反覆地問起這個問題,她沒有答案。
宮殿的火熄不熄滅跟她沒半毛錢關係,但這個漏雨問題不解決,她的床榻就要發霉了!
罵仗這種事,無論怎麼看肯定都是大城市的比小地方的會罵人,因此沒幾輪下來,那幾個西涼人便惱羞成怒,撂下一句話便離開了。
偶爾也有反抗的人,下場毫無例外,董相國既然不打算再玩色仁行違的把戲,殘暴便成了他維持政權的唯一手段。
【先等等,】她想,【我還有個仇沒報。】
……是因為冬天的緣故嗎?
雒陽若是不能住了,換一個地方,重新開墾荒地,蓋起房子行不行?
黑刃假裝沒聽見。
「沒錯!我們是死也不肯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