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妻兒老小是否飢有飯吃,寒有衣穿是他們最關心的一件事,畢竟出門當兵打仗,唯一的一點念想也就是給家裡賺點錢。
趁著天色未完全黑下來,拎著空水桶去井邊提水時,第一個鄰居出現了。
於是那張有點誠惶誠恐的臉立刻舒展開了,「自是如此!郎君且安歇,在下告辭了!」
「要不你進來坐坐,」她說,「我這有幾件衣服要洗,我一邊洗,一邊聽你說,怎麼樣?」
基於這個考慮,她理解了為什麼西涼兵手腳特別不幹凈,軍紀敗壞。
於是第二個街坊也被噎了一下,但關院門前還是擠出了一句話,「郎君真是豁達。」
回家時天色已經擦黑了,各家打水已畢,外面也沒有閑聊的人了,都在家中忙著生火做飯,巷子里一片煙火氣,偶爾還能傳來一縷飯菜香味,讓人猜猜是哪家婦人有這樣的好手藝。
……這麼複雜的問題,她答不出來。
「……我知道啊,她家夫君剛剛也來通知我了。」她拎著木桶有點不知所措,「自我來雒陽起,一直未曾見過這裏的昏禮,我該送點什麼東西嗎?」
「我早就去過了,她心中無我,我便是再去,又有什麼用。」
當初還在雒陽時,開酒坊的眉娘是個十分潑辣的少婦,平時裝一裝溫婉大方也來得,遇到了酒鬼無賴時立起眼睛罵人也頗拿手。
「你這個人!」李二嚷嚷道,「怎麼沒有心肝的啊!」
李二那兩隻眼睛在夜色中鼓了起來,閃閃發亮,越來越鼓,越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越亮,就在她不自覺想後退一步,怕他那個腦袋會氣炸的當口,李二終於頹了下來。
……怎麼還是這事?
你沒辦法給生命標出一個合適的價格,而士兵的職業又是隨時準備丟掉性命的,因此他們養成了在有限的生命里盡量掠奪攫取無限的財富的行動習慣。
「我知道啊,」她說,「大傢伙兒都如此熱心,是籌備著想要幫新郎收拾新房嗎?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啊呀陸郎君!你怎麼還有心思在這裏打水?!」阿姨大吃一驚,「同心要嫁人了啊!」
「是眉娘子呀,」好幾天沒見到小姐姐,她那顆被神經病街坊們搞得有點煩躁的心也靜了下來,「張羅著晾衣服呢。」
「這事倒也說不定。」眉娘伸出一根手指,撣了撣新晾上的衣服,回過頭看她。
她側了側身,讓他進院,但這人進了院落之後,並不向里走,仍是只站在門口,有點拘謹地搓了一下手。
「是呀。」她停了腳步,揚起一張笑臉,剛準備和街坊閑聊幾句時,對方神情十分古怪地上下打量她一番。
「那你來找我有什麼用呢?」
……她沒來由的感覺到了一陣驚恐,與此同時她終於理解了這群鄰居們都在期待點啥。
這個,這時候怎麼形容婚禮的份子錢?
「她家住隔壁,」她說,「你肯定是敲錯門了。」
已婚的比較複雜:我媳婦在家裡怎麼樣了?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并州?什麼和_圖_書時候能退伍?不退伍能不能請假,讓我回家看看媳婦?我聽說隔壁伙有個人三年沒回家,家裡人寫信說他媳婦給他生了個大胖兒子,你說他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呢?
「同心娘子要嫁人了,你可知道?」
……這次站在門外的是李二,一臉悲憤,「陸郎君,同心要嫁人了!」
明天到底下不下雨呢?她這衣服是掛在院子里還是掛在屋裡?屋子裡沒有釘子,怎麼掛繩子?
眉娘挑了一下燈芯,「曲大哥那屋子平日里也沒人收拾,渾然不像個住家的樣子,她且得忙碌幾日呢。」
「郎君可知,」他氣呼呼地嚷道,「同心究竟如何同那并州人熟絡上的?」
她聽了這樣的講解,忽然想起了雒陽城外那些殺良冒功的西涼兵,大概他們已經不具備「共情」的能力了。
她沒忍住,腦補了一下眉娘掐腰和李二對罵的場面。
……應該想點什麼話來安慰他,不能太冷酷無情了,她想。
第二家院門又開了,探了個頭出來。
阿姨好像被噎了一下,瞥了她一眼,匆匆忙忙地關上了院門。
她回到屋子裡,決定還是省下那幾個錢,自己動手給衣服洗了。
院門忽然被敲響了。
眉娘又看了她一眼,「必是提到妾了。」
「不是,」她不明白,「她們兩個小婦人都是單身,要是見到人品可靠的男子,互相介紹一下相個親有什麼不對勁嗎?」
她擺擺手,「這個不重要和*圖*書,總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提出來就是!」
有些人搶錢是為了往家寄去,不管算不算好人,至少算得上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更多的人隨手就花掉了,只要發了餉金,他們立刻跑去賭,跑去嫖,跑去大吃大喝,爛醉如泥。
……這是什麼話?她穿錯世界了?據她所知她並沒有一個叫趙敏的紅顏知己吧?!∑(°Д°;≡;°д°)
「此皆眉娘之計也!」
「恭喜呀!」她連忙說道,「到時是必到的!但是先說好了,我沒有紅包拿的!」
她洗了一把臉,換了件乾淨衣服,正琢磨著換下來這件是也交給兵營外的洗衣婦去洗呢,還是自己在家裡勤奮一下,省了那三個錢呢?
「郎君站在院中,這是想什麼呢?」
……李二不僅跑了,臨跑路前還給她的院門用力關上,「砰——!」的一聲,給她心疼夠嗆。
「叨擾陸郎君了。」
……有喜酒吃了!
長安離并州並不算特別遠……也就一千多里地而已。
「在下半生孤苦,家眷遭難,幸得同心娘子不棄……」牙旗兵臉上露出一個憨厚笑容,「想于本月庚寅成禮,郎君高義,一路上時時照拂友鄰,在下亦替內子銘感五內,屆時略備薄酒,郎君幸勿見棄。」
眉娘站在夜色中,隔了牆頭,笑盈盈地望著她。
因此對這些士兵來說,想得一封家鄉寄來的書信十分不易,想往家裡寄些銀錢也要提心弔膽。
【今天他們全都有什麼大病。】她感慨了一句。
……直到最
和_圖_書後徹底改變了他們的心性,將這些士兵變成野獸無異的殺人機器。
不過高順的陷陣營軍紀嚴明,士氣正盛,看起來還是比較像正常人的,這些士兵們根據未婚/喪偶/離異或者已婚兩種情況,產生了兩種苦惱。
她回到家中,放下水桶,四處尋找木盆的時候,又有人瘋狂敲門了。
終於把衣服都洗完了,太陽也幾乎下山了,但是天上的星星沒出來幾顆,這就很尷尬。
……就好像在期待啥似的。
「……如何?」
「……兄何事耶?」
眉娘看了她一眼,從她手中取了木盆過去,一件件抖開衣服,在正屋掛了起來,「剛剛李二去尋郎君說話了?」
……她繼續走在打水的路上。
……這是有什麼大病啊。
「……紅,紅包?」
未婚/喪偶/離異的比較簡單:也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并州,如果不回并州的話我是不是可以在這裏娶個媳婦?將軍什麼時候給我們發點田地安身立命?沒有田地也沒有房子我怎麼娶媳婦?誰家好姑娘能看上我?
……她有什麼知道的必要嗎?
「我怎麼沒有心肝了?」她說,「人家小娘子想嫁人,跟我有什麼關係啊,你既然有心於她,你就去說啊!」
「他對同心也是有心的,現在有點想不開,」她善解人意地說道,「過些天就好了。」
……也是并州話。她看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不是那個牙旗兵嗎?他是誰麾下來著?魏續?反正是個并州兵沒錯了。
李二沉默地瞪著她不說話,那幅氣https://www.hetubook.com.com憤、哀傷、絕望、痛苦的神情簡直看得她也要陪著心碎一下了。
她打了兩桶水,穩穩噹噹拎回家中,一路上好幾個鄰居要麼開了院門偷偷看她一眼,要麼扒著牆偷偷看她一眼。
看著似乎如釋重負的背影,鹹魚總覺得氣氛有點怪怪的。
「同心呢?」她左右看看,「已經搬過去了?」
不管怎麼說,她同高順營中士兵們漸漸混得熟了起來,也能聊點家鄉的事了。
時間好像短暫地回到雒陽那時,阿謙白日里與陳家三郎一同出去,幾個小男孩在外面撿點柴,割點草回來,有空閑再請陳三郎教他們識幾個字,因此晚上已經疲憊不堪,早早睡下了。
【你感覺到有什麼異常了嗎?】她謹慎地問了黑刃一句。
「陸郎君這是去打水?」
「的確是得收拾幾日。」她雖然自己沒經驗,但是幫同學幫親友收拾新房還是有過幾次的,拉清單買東西打掃新房滿屋子貼吉祥物,要多麻煩有多麻煩。
按照軍營中的功曹們所說,戰爭打得越久,越血腥,越殘酷,這種情況就越常見。
……氣氛好像有點不對勁。
「眉娘子同他計較些什麼,」她連忙勸解道,「大家都知道你的心性,為同心覓一良人是天大的好事,必是沒有私心的。」
門口站著個粗手大腳三十余歲的漢子,細布衣衫十分整齊,沒有半個補丁,見她開了門,十分客氣地行了一禮。
「妾家中倒是早就備好了晾衣繩,郎君不若將衣服拿過來?」
【我覺得唯一不正常的是你。】黑刃謹慎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