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石弓
第九章 兵法第四課

第一個這麼乾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兵,有張堪稱清秀,至少比鹹魚出挑些的臉蛋,自稱是怕破了相,回家不好娶媳婦所以這麼干。當然不出所料,這孩子被大家瘋狂嘲笑了一頓,但鹹魚也的確沒好意思真下手打他,意思意思踹了一腳就算跟他打過了。
【這個怎麼說?】她謹慎地沒有立刻出言嘲諷,【他不會也是出生時缺氧造成的吧?】
「還是慢。」
當然偶爾也有處於「不服氣」和「捂臉蹲地」之間的人,她端起飯碗,準備和今天的醬菜湯作鬥爭時,一個士兵湊到她身邊,「鹹魚啊。」
「這一點情分,還不足夠教她兵法。」
遠處的高台上,高順內著鎧甲,外著罩袍,遠遠地看著營地中那一片熱鬧景象。
……太可悲了!軍人的骨氣呢!
黑刃好像被噎了一下,然後抑揚頓挫地評價了一句。
「一會兒我假裝打你一頓,給你五個錢,怎麼樣?」伙長期待地搓搓手,「要是可以打臉的話,我再給你加五個錢。」
「士兵們有時會玩一個遊戲,」他這麼同陸懸魚說過,「第一排的第一個士兵對第二個士兵貼著耳朵講一句密語,第二個士兵傳給第三個,這樣依次傳下去,傳到最後一人時就會變得面目全非,多簡單的話都是如此。」
「想賺點錢嗎?」
……然而都亭侯行事本來就不考慮「妥當」這回事。
「少廢話!」某個臉上消了腫的士兵跑過來,一臉期待,「你今天https://m•hetubook.com.com來不來我們伙吃飯啊?」
這個年輕人是都亭侯府中之人,將來註定是要成為都亭侯親信的,為何「還不足夠」呢?
她放下了飯碗,「你來打我一拳。」
她撓撓頭,「那就試試吧。」
從軍隊角度說,高順的陷陣營是成陣的,對於士兵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搏殺拚鬥,而是陣型不能亂。
「我能試試嗎?」這個長得也很禁得住打擊的樣子,「他腿腳不靈便是天生的!他們村的人都說了他阿母生他時——」
看了一會兒被人七手八腳拉起來的第二個學生,陸懸魚認真想了一下。
……不她不是她沒有她做不出那種事別管他的「消音——」要不要,她這鞋還要呢!
「我看錯你了!還以為你能打中一拳!」
「再賭就光屁股挨打!你穿的是趙大狗的褲子!我是認得的!」
身材高大的將軍微微皺眉,「還不夠。」
【……你好不容易在這裏混到點人緣,客氣點。】
文遠曾經誇讚過這個少年「金帛不能動其心,美色不能移其志」,如此品行高潔之人,的確難能可貴,如果能得他一片忠誠,願效死命,對都亭侯則有百利而無一害。
「那我現在說了!」士兵把碗往地上一放,「你來教教!」
「又輸了二十個錢!」
伙長眼前一亮,「成啊!要不你也要打我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回還有錢拿,傻子才不拿!」
「你昨兒也這麼說!」
功曹跟在他身邊有一段時日,知道高順心思縝密,為人最是謹慎,但縱使如此,也沒理解他心裏在想什麼。
「都差不多,」他說,「你這身手到底是如何練出來的?」
「你才把褲子輸光了呢!我的褲子是拿去讓人家縫補了!」
……但也不是說不能教一下試試。
周圍發出了一陣亂七八糟的起鬨聲。
「出拳太慢啦!」她說,「這是跟村口的老大爺學的拳法嗎?」
陣型不亂,就不會出現防線缺口,撕不開缺口,對方面對的就始終是有建制有組織的兵團,每一個人都有著飽滿的戰鬥意志,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同袍互為援手,這樣的敵人是堅不可摧的。
但一個正常人想有她這樣的拳腳勁力,多半得是個膀大腰圓的魔山型選手。
「我不信,」那個士兵撇了撇嘴,「你每天打我們,搶我們的飯,還不教我們東西,你自己說說,你羞不羞。」
「打架的時候不要被激怒,因為被激怒的人是沒有理智的,沒有理智就沒有章法,呼吸也會變亂,耐力也會變差,」她說,「當然,我這麼說也是有例外的,除非你有信心在失去理智時也能活下來。」
「你看這個人是不是挨打有癮了!」
她噎得說不出話,過了一會兒才張口,「……我給你十個錢,然後暴打你一頓,你同意嗎?」
現在她捧著飯碗走和圖書進營地時,已經有人開始沖她嚷嚷了,「你是不是半個月都沒來我這一夥啦?」
士兵的呼吸聲變得沉重而急促起來,眼睛也漸漸發紅,每一拳都帶上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士兵想也沒想,一拳就照臉呼了上來。
她這才發現人家早就吃完了,再看看自己剩下的這半碗飯,忽然感到一陣胃疼。
士兵們漸漸與她熟絡起來,剛開始她去哪一夥搶飯吃,人家都會用兩隻眼睛怒視她來表達敢怒不敢言的豐富感情;
「兵書有雲,『將者,智、信、仁、勇、嚴也』,將軍既有此問……」
「明天我再試試。」他頓了頓,突然對著周圍嚷了起來,「看什麼呢有什麼好看的!」
他與文遠想法頗為一致,只能寄希望於陸懸魚與并州人相交日久,自然歸心,到時方能收入麾下。
她猶豫地點點頭。
聽到功曹不知所云的猜測,高順心下嘆了一口氣。
大概是她眼中的渴望太明顯了,伙長多看了她一眼,然後小心地把錢收好,才湊過來。
「你這個不靈便的腿腳,是後天練出來的?」
但馬上又有士兵躍躍欲試地跳出來了。
「誰天生的!你會不會說話!」
但在此之前,只希望時局莫再有什麼變故。高順這樣憂慮地想,若這少年有一日站在他們的對立面,那也許會是相當可怕的敵人。
……然後捂臉抱頭蹲地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然則魔山還沒有她敏捷,所以這的確是無解的。
「是不是踢了你的『消音—hetubook.com.com—』了?」
「我怎麼就不羞了?」她說,「你也沒說要學啊。」
……她這身手哪裡是練出來的,但是說也說不清楚,只能含糊一點,「天生的。」
「前天也是!」
終於在下一拳打過來時,她看準了一腳踹了過去。
後來她去哪一夥搶飯吃,成了營中士兵們十分熱衷賭注,大家會研究她的規律,看她喜歡跟誰吃飯,討厭跟誰吃飯,甚至還有人傳授《陸懸魚吃飯行動路線之我的心得》這種奇葩玩意兒;
「這人雖有仁義之名,卻不好功名,更似任俠。」高順淡淡地說道,「我問你,我輩武人,最看重什麼?」
她嘴巴里含著一塊粟米飯,覺得咽下去也不對勁,吐出來也不對勁,裝在嘴巴里還是不對勁,最後只能艱難地用一口醬菜湯給它順了下去。
她這具身體看起來十分清瘦,絲毫沒有肌肉虯結的模樣。
弒主之人,何以言忠?他又如何能開口,教那少年忠貞事主的道理?
但這個年輕人至今未曾開口表露過出仕的意向,都亭侯也未曾著意籠絡,就理所當然地將他丟到軍營來歷練,這番行事就很不妥當了。
【你這人教學水平不怎麼樣,氣人的功夫真是一等一的好。】
防守時依靠陣型和指令堅不可摧,進攻時也是如此,高順不求速勝,不求乘勝追擊,只求穩紮穩打,他手下不過近千人,能做到令行禁止已是不易,斷然不會奢求隊伍里出現什麼格鬥高手武林名家,對他來說,如臂使指比什麼和*圖*書都重要。
【……他們是抖M嗎?】她有點恍惚,還有點感動,【還是我變得比以前討人喜歡了?】
高順說她這身手士兵們學不了,學了也沒什麼用,她現在逐漸理解了是什麼意思。
「如果連一句最簡單不過的話都不能順暢的傳遞下去,作戰時你又要讓這些士兵如何明了統帥下達的每一條命令呢?他們在演武場上聽你的鑼鼓,看你的令旗是一回事,在混戰中是另一回事,這些你想過嗎?」
「……所以呢?」她有點沒明白。
好學不倦的倒霉蛋趴在地上一時半會兒沒起來,還是同夥的士兵給他扶了起來,垂頭喪氣。
「朱六,你剛剛被踢到哪裡了!半天起不來?」
從個人角度說,她的身手別人也是無法學習的。
「……懸魚。」
否則怎會以臣弒主,在董卓的蠱惑下殺了丁建陽呢?
——無論是為兵為卒,為將為帥,最重要的都是忠誠。
「將軍可是在憂心什麼?」
她在軍營里打了半個多月的架,除了幾個身強力壯,五大三粗的還有點不服氣,總想躍躍欲試之外,大部分士兵已經處於躺平狀態,打架時基本就捂臉抱頭蹲地狀。
【你真是憑本事討人嫌啊!】
「還不夠?」
「有點兒慢,」她躲開之後手癢想打回去,想想還是收了手,「再快點兒。」
「陸郎君似是與他們相處得熟了。」功曹在旁謹慎地提了一句。
高順這樣複雜的心思,反正陸懸魚是想不到的。
今天也是被教導主任訓得體無完膚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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