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答應給他買糖,後來又忘了,」她說,「不怪他。」
不似府中要麼喝酒,要麼哄老婆,要麼發獃的那個社畜呂布,現在這個呂布一臉嚴肅,「你若是遇敵而不能斬,便是死了一遭,若是回程慢一分為敵所困,便是再死一遭,若是跌于馬下,那便是你自尋死路,旁人救你不得!」
呂布抬頭看她一眼,沒理她這句話,然後將目光繞過了她,看向後面的侍從。
「給他一柄馬槊。」他說。
他身上沒帶多少東西,只背了張弓,但是十幾個騎馬的侍從就特別壯觀了。
出城之後跑了不過十里,魏續所說那個「玩耍」的地方就到了。
「要記住,若他剛剛不是栽在演練場,而是萬軍之中,他項上人頭已經不保!」
「賢弟藏拙的性子還是沒變。」
一處山腳下,四周未用圍布,只不過是渭水旁平整出來的一大片土地,上面杵著百十來個稻草人,早有軍士在那裡等著。
見她這樣忙忙碌碌,鄰居們的態度有點猶豫。
前面四五個稻草人在那一瞬洋洋洒洒,碎成了齏粉,但呂布連看都沒看,就那麼一路真·割草地沖了進去,一直殺穿整片稻草人集群,衝鋒將要結束時,一勒韁繩,赤兔馬便繞了一個急彎,又沖了出來。
沒待她說完話,哈士奇已經歡樂地蹦了過來,「今日出城遊玩,姐夫清點侍從時我就覺得少了一個,果然是少了一個!」
「這次的草扎得不結實,」回到這群武將面前,將馬槊丟給了侍從后,基本沒大喘氣的奉先評價了一句,「爾等試試。」
第二天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正適合運糧食。
「和*圖*書取馬槊來。」
呂布倒是沒出言阻攔,放馬夫一溜煙跑去馬廄牽馬,只打量了她一會兒,轉過頭看向張遼,「他會騎馬嗎?」
張遼摸摸下巴,思考了一會兒,「不若將軍先行,我帶他隨後而至?」
「不,」她立刻否認,「小人不擅長,小人在府中候著便是。」
馬夫每日辛辛苦苦照顧馬匹,尚要受主人打罵。
……誰也沒有同情他,都在那裡爆笑,順帶大聲辱罵。
「陸郎君也要一起來嗎?」侯成先問了一句。
不過沒等她賠禮道歉,阿謙已經跑回屋裡去,不想理她了,唉。
她想了一下,「說來話長,嫂子可在?」
「難得出城遊玩,為何不帶上他?」轉過頭見馬夫在旁束手等著,魏續一腳就踹過去了,「杵著當橛子呢?去尋一匹好馬來!」
銀錢不值錢之後,緊接著就會物價飛漲,最後倒退回易物換物的時代,本身有田地囤糧米,能自給自足的地主豪強不必擔心,但這些剛剛來到雒陽,立足未穩的小市民則前景堪憂。
馬夫牽了匹青白雜色的青驄馬來了門口,張遼打量了一下,「這是匹歲數正好的母馬,性情不至於太過暴躁,賢弟來試試?」
除了糧食外,油鹽也要備好。自家有園子,因而蔬菜暫時能自給自足,再買些豆子存著,磨豆腐也能吃,生豆芽也能吃,泡鹽水裡做鹽豆子也能吃,總之冬天努努力還是能熬過去的。
「郎君又不在家中開伙,為何買這許多米回來?」
「將軍,馬失前蹄也是偶有的事,何必如此嚴苛呢?」
出門遊玩的呂布並不|穿金甲,但頭戴武冠,身著錦hetubook.com.com袍,騎在赤兔馬上的模樣還是頗氣派的。
首先一點就是……錢不值錢了。
尤其高順,還是內穿鎧甲,外套罩袍,看著豈止是出去打架,簡直是出去打仗。
「阿謙這是又頑皮了?」
不管知不知道有什麼後果,她都得同左鄰右舍講清楚了。
「小人想支些……」
雖然這個時代的通貨膨脹什麼樣,陸懸魚沒見過,但是歷史課上民國時通貨膨脹會有何種境況,她大概還是知道的。
「不錯,待秋後再買糧才是正理。」
眉娘臉色一下子沉下來了,「又不是什麼年節,誰家孩子都快十歲了還要吃糖,真不知羞。」
「也行。」呂布調轉了一下馬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他要是實在騎不上,支一輛鹿車送他過來,不必為難。」
雖然大家還是半信半疑,但可能是陸懸魚的好感度刷得比較高了,各家還是拿出了些許積蓄,多多少少買了些糧食。
身側一名騎士立刻就從侍從背著的那一大堆武器當中,抽出了長槊遞給他。
「家母正織布,」三郎有點驚奇,「郎君欲敘話?我去請家母來?」
但狗子的技藝也是有高有低,比如呂布跑一路,就能割一路的草,換了魏續就大打個折扣,跟著的一個偏將甚至一馬槊扎進了稻草人的腦袋裡拔不出來,整個人就那麼從馬上栽下去了。
馬槊、釘鎚、環首刀、長弓、箭袋,看著不像出去玩耍,看著像出去打架。
難道她是不尷尬會死星人?
她有點猶豫,沒拿定主意時,張遼順手從馬夫手中www.hetubook.com•com牽過馬繩,向她走了過來。
「若是那等劣質小錢,太師豈會不知民間沸騰?必會收回重鑄吧?」
「說話不作數!」熊孩子傷心地嚷嚷,「幸虧我沒同阿浣說!」
她如果讓人家牽馬執鐙,以後拿什麼來還?
……她光速攔下了張遼這個熱心助人的動作,踩上馬鐙,一翻身上了馬。
「太師鑄了小錢,拿一銖當五銖用呢!」
她偶爾會思維發散一下,比如說剛剛魏續不走心地踹向馬夫那一腳。
……自從上次破釜沉舟之後,眉娘對她仍然很溫和,但客氣了許多。雖說沒有了那些讓她很尷尬的示好,但不知道為啥她還是會覺得有點尷尬。
家裡還有幾千錢,趕緊都翻出來,沉甸甸地拿到市廛上,只換得五石粟米……正好二百斤。這還是看她用的是雒陽帶來的五銖錢,清晰端正沒剪邊,方才能賣這個價格。
但它越跑越快,很快揚起煙塵,如一抹血痕,沖向了稻草人,也正是那一刻,呂布手中的長槊揮了起來!
三郎大吃一驚,「此正青黃不接之時,為何要現在買米?竟還要盡傾家財?」
「何至於此?此時買了糧食回來也容易生蟲呀。」
「這話敘起來有點費力……」她想了想,「你也趕緊將家中的銀錢換了糧米吧。」
看起來並不像什麼遊玩的地方,但呂布跑來這裏之後,明顯興緻高了很多,打量一番之後,長吁了一口氣。
拿小推車卸了些糧食回來的眉娘見了這一幕,有些不解。
……啊不,她是不負責跟著呂布出門的,況且她也沒什麼興緻在金融風暴席捲長安時跟著這群狗子出去……
少年hetubook.com.com將軍仰起頭看向她這個極其熟練的翻身上馬,眼裡卻不見半分驚訝,甚至還帶了一點忍俊不禁。
為了能夠在這一次的風波中熬過去,還是得趕緊囤積過冬的物資才行。
但阿謙就很不高興了,因為她把買飴糖的事忘掉了……
……這有道理可講嗎?
……不是她都說她不擅長騎馬也不準備出去了怎麼這群狗子就這麼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嗎?
見她在那裡踟躕,眉娘倒是又開口發問了。
要說馬夫沒有眼力勁兒才挨了那一腳,似乎也說得過去,但是都亭侯府上下也沒幾個比她更沒眼力勁兒的,就從來沒人這麼對待過她。
她扛著二百斤粟米回家的時候,正在那裡拿著糞叉努力曬馬糞的三郎跟她招呼了一聲。
……看著這群武將,其中也包括張遼,都這麼拎著長戟,策馬奔騰地衝過去的畫面,她覺得自己內心拿他們當狗子看特別恰如其分。
也是一身武人裝束的少年將軍跳下馬,走了過來,「賢弟可擅騎術?」
「你若是同那人一般蠢笨,他們也會這麼辱罵你的。」
「這也沒什麼,姐姐不必怪他。」她趕緊擺擺手。
一群人見魏續拽了她出來,目光就紛紛投過來了。
「踩馬鐙時需小心些。」他這麼一邊說著,一邊很自然地就伸手要去固定那隻晃晃悠悠的馬鐙。
馬槊立刻被遞過來了,一尺半的槊鋒,丈余的槊桿,精鋼槊首,紅銅槊纂。拿在手裡掂量一下,好沉!
……說得對,這年頭髮薪水有發糧,有發錢,還有發布帛的,萬一過幾天擠兌了呢?雖說餓到誰也餓不到呂布頭上,但誰知道下面的僕役們會如何?
心裏帶和-圖-書著這樣的想法,一路上就不太走心,連張遼同她閑聊也是含含糊糊應付過去。
「將軍,小人從未拿過這般兵器,這個……」
「郎君既然擔心錢賤貨貴,為何不將都亭侯府上的祿米早支出來?」
呂布拿了馬槊,打量了一下百步開外的那一堆堆稻草人,夾了一下馬腹,赤兔馬便跑了起來。
她終於費力地將院門打開,糧食堆進了屋裡,三郎還在院子里發獃,沒想明白一銖當五銖用有什麼後果。
呂布根本沒聽她在講啥。
她從羊家借了個小推車——眉娘的小推車她不好意思借,三郎倒是很樂意借她,奈何那車天天拉馬糞,木製的小推車又不能頻繁洗刷,氣味就頗為可疑——剛推進都亭侯府,就被路過的魏續看到了。
這自然是因為她那一身本事的緣故,從呂布往下,這幾位將軍也都高看她一眼,甚至張遼能跑來跟她寢同榻還不算,連牽馬執鐙都能做得那麼自然。
雖然前兩個疑問她沒想好該怎麼回答,最後一個她可知道。
……這就是不打自招。
她原本想象中的赤兔是那種只要一下指令,立刻就像炮彈一樣躥出去,加速度瞬間比肩戰鬥機的神駿,但這匹大紅馬看著雖威風,前面幾步卻也只是小跑而已。
「你在這兒幹嘛呢?」
看到那人鼻青臉腫地爬起,滿臉慚愧一瘸一拐地被幾個軍士扶到場邊,一個安慰的人都沒有,她沒忍住,小聲問了坐下喝水的呂布一句。
「董太師能一把火燒了雒陽,將我們遷到長安來,」她說,「你們當真覺得他會在乎民間怎麼沸騰嗎?」
見她擺手,眉娘苦笑了一下,「擾了郎君,是我管教不嚴,郎君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