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石弓
第二十六章 投壺

僕人一件件把東西往外拿,先是一條蜀錦頭帶,然後是一套九成新,乾淨整齊的錦袍,都是墨綠綉金的質地,而後是一條銅鉤銀帶的蹀躞腰帶,以及一雙武將款羊皮靴。
「高將軍為什麼不玩呢?」
於是他家賢弟臉上也露出了一個不太自然的微笑,「啊,那多謝了。」
「……沒怎麼炸,大過年的,開個玩笑。」
張遼沖她一笑,「若要我說,賢弟須得答應我不同我生氣才行。」
……這個舉動終於成功地說服了她,大過年的,她既不想搞出什麼刑事案件,也不想搞出什麼刑事案件。
「……郎君想求什麼呢?」這個有點不陰不陽的聲音是侯成。
狗子們上午自由活動,要麼是在都亭侯府後院練射箭,要麼是在前院玩投壺,僕役們端了一盤又一盤的點心流水似的往裡送,見到她便招呼一聲,「陸小哥,過來廚房搭把手,人手就快不夠用了!」
但是張遼終於打量完了,一招手喊了個僕人過來,小聲嘀咕了幾句,放那僕人跑了。
「賢弟?如何了?」
……比如說見她堅持著不肯換衣服,他上前一步,主動伸出手,準備幫她脫。
「雖說眾人皆知賢弟品行武藝,但畢竟今日歲首,歡宴之時亦當肅正衣冠,」張遼理所當然地說,「何必自苦!」
腰帶是系在腰間的她知道,系帶呢?中縫對到哪裡?外襟的尖角……
「學打包呢!」她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賢弟果然奇才!凝神靜氣,方能百投!而今愚兄才算明了其中訣竅!」這是張遼。
黑刃發出了「呵呵噠」的聲音,和圖書【如果我需要穿衣服,我會穿的。】
張遼臉一板,「立春歲首,正該與至交好友把盞,何意出入賤地?」
張遼不耐煩了,「男子漢大丈夫,這點事也要婆媽!」
金餅、玉杯、蜀錦、珊瑚樹,瞬間照亮了這屋子。
她看看四周,張遼在看她,眼睛里似乎很有點什麼期待,高順也從旁邊的席子上站起身,一臉嚴肅地看她,魏續也在看她,侯成則是皺著眉,緊盯著她。
「……多少了?」
「那行,我來試試。」
……這種感覺有點奇怪,他們似乎已經有所猜測,認定了她想要什麼,因而根據與她關係親疏遠近有了這些不同的反應。
心裏想著自己的那個目標,周而復始,四周似乎逐漸也靜了下來,她很少流汗,也很少會感到疲倦,在前幾次不斷尋找角度的嘗試之後,終於找到了一個相對固定的角度,相對固定的距離。
……她伸手指向這套衣服,感覺自己的手指有點顫抖,「我,我為啥要換?」
魏續是這項遊戲的行家,最高記錄是十七次往返,正在那裡大殺特殺。
「今日新春,鄰里們還在等著小人,宴飲結束后廚房裡剩的羊腿小人能打包帶走嗎?」她一臉期待地,說出了她想要的賞賜。
……雖然在眾多并州系狗子里,張遼算是並不那麼狗的一個,但他著急的時候也會展露狗子特性。
壺口二寸半的直徑,去席二矢半的距離,也就一米五到兩米之間,找准了規律之後,這就變成了一個小功率的投擲往返遊戲。
空氣似乎越來越熱,亦或者她開始覺得熱了。但她沒在心裏計數,因此只能反反覆復地和-圖-書在那裡丟個不停,一直丟到箭矢彈出的軌道有了一點點偏離——她不知道那意味著銅壺底部被她敲出了凹痕還是她自己的手勁兒出了問題,但是周圍一片寂靜,讓她覺得可能出問題的是自己的計數系統。
高順轉過頭看向她,剛準備說話時,周圍爆發了一圈的噓聲。
「事前忘記為賢弟準備,是我的不是,」張遼說,「但我看賢弟身量倒還好,未必撐不起這一套,不如現在換了與我看看?」
去廚房搭把手,這個她喜歡!順便還能偷兩隻點心揣兜里——剛邁開兩步,就被張遼拽了回去。
「你那胳膊!那腿!伸出去收回來的動作都是一模一樣的!跟個傀儡人似的!嚇死人了!」這是魏續。
她瞄了瞄角度,扔箭矢之前,偷偷給自己拍了一個「腳底抹油」的小戲法,而後那支箭矢便輕輕巧巧地丟進了銅壺裡,再從另一個角度彈了出來,被她伸手一撈,捉在手中,重新再丟一次。
左右看看,窗外沒人,門也關得嚴實,榻下沒人,案幾下沒人,屏風后也沒人,房樑上也沒人。
腳步聲匆匆自外而來,呂布興緻勃勃的聲音傳進了主室之中,「枉矢哨壺,不足辭也。」
又一次箭矢跳出來后被她捉在手中,沒有忙著丟進去,而是左右看了看。
【這個理由找的好,而且還沒撒謊,】黑刃稱讚了一句,【你說實話的技巧越來越熟練了。】
她來都亭侯府拜年,呂布則是去王司徒府上點卯,看起來大家新年第一頓酒都是跟貴人喝的。
「怎麼了?」她低頭看看自己,裹了好幾層的粗布短打,有什麼問題?
她左右看看,高https://www.hetubook.com.com順站在一旁圍觀,也不排隊,也不下場。
她也是有點沒理解,廚房哪裡就低賤了,但是磨嘰了這麼一會兒,張遼吩咐的那個僕人拎著個袋子跑了回來,她就這麼稀里糊塗的被推著進了一間偏室。
「將軍你既然說大家都知道我的品行武藝,也知道我出身寒微,我何必非要換這一身一不小心還髒了將軍的衣服……」
張遼想了一下,「有次軍中宴飲,將軍扔了大約七十多次,便棄之不取了。」
侯成不友善的目光瞬間又飛過來了。
「以後也不玩了。」他說,「這些遊戲對將軍而言原本就沒什麼意思。」
「文遠?懸魚?來來來!」魏續一分心就沒扔准,於是只能遺憾地丟開箭矢,「你們來試試!」
呂布前腳剛走,她準備往裡進的時候,張遼忽然拉住了她,上下打量起來。
但呂布似乎看穿了她心裏想什麼,笑吟吟地說道,「你若是能中百投,亦可單獨問我要些別的什麼賞賜。」
她手裡被塞了一隻箭矢,看看周圍,周圍狗子看看她,她試探性地丟了一下,沒投中。
「……去廚房幫忙?」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張文遠根本不能理解他家賢弟腦子裡都在轉什麼兇殘念頭,幫她將腰帶扣好后,後退兩步,又上下打量一番,「不錯呀!賢弟雖身量未成,但只要換一身衣服,玉樹修竹之氣,自然而生。」
「到底何事?」
……她要金餅、玉杯、蜀錦幹嗎用呢?至於珊瑚樹就更不用想了,那玩意兒看起來像是能出現在她家窗台上的東西嗎?
……呂布還真是個把全部天賦都點在戰鬥上的奇才。
張遼和僕人都出m.hetubook.com.com去了,留她自己在偏室里,感覺還有點做賊心虛。
少年將軍的笑臉滯了一下,「怎麼炸?」
「可惜可惜,」侯成很開心地點了一個踩,「陸郎君亦有不擅之事啊。」
好的,可以脫了外套,裝在袋子里,然後……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黑刃說,【我覺得你想得太嚴重了。】
【這他嘩就不是下地幹活穿的衣服。】她感慨一句,【這群貴族老爺的腐朽我可算是知道了。】
她有點好奇,「那呂將軍呢?」
外面靜了一會兒,張遼有點遲疑,又十分小心的聲音順著門縫遞了進來,「賢弟是不是不擅著曲裾深衣?」
「我不擅長這東西,」她擺了擺手,「還是將軍們……」
待她和張遼出了偏室時,室外運動玩了一陣子的狗子們被凍回來了,一邊喝酒,一邊在玩投壺。漢朝時的投壺很有意思,裏面不塞什麼紅小豆之類的東西,箭矢扔進去,撞到銅壺底部就會彈起來,於是玩家可以捉住彈回的箭矢重新往裡丟,周而復始。
「只要你別給我家炸上天,」她狐疑地說道,「我沒什麼跟將軍生氣的地方啊。」
「將軍在外面等一等好不好?」她說,「我這裏面的衣服都是補丁打補丁的,不慣在別人眼前換衣服。」
張遼在二十九投的時候沒捉住彈回的箭矢,於是跟玉杯無緣了。
……啥意思?
「據說武帝時曾有一位郭舍人,極擅投壺,一矢百余反,天下稱奇。」張遼這麼講解了一下。
【其實還挺不錯的,】黑刃很歡樂地補了一句,【只要你自己想得開,這事兒也沒那麼社死。】
狗子們興奮地搓了搓爪,然後開始了排隊投壺比賽。
他一www.hetubook.com.com邊幫她穿衣服,她一邊在心裏感慨,【多好一狗子啊。】
「賢弟何往?」
頭上明顯冒出汗珠的狗子取了一根新箭矢過來遞給她,「你來試試。」
「這樣閑來投壺無趣,」呂布衝著僕役們揮了揮手,「去庫房取些財物來做賭注!」
……張遼一個武將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套曲裾男裝?這個田螺一樣的裙子到底是怎麼穿的?
狗子們紛紛開始發表意見,氣氛也熱烈起來。
……狗子們瞬間豎起耳朵打起精神,她也跟著豎起耳朵打起精神。
「一百二十投。」魏續的表情有點複雜,「你投矢時心裏想什麼呢?」
……這話有點沒頭沒腦,她有啥可跟張遼生氣的?
【你會穿嗎?】她冷靜地問了黑刃一句。
……這還是一隻挺有城府的狗子。
「……以後也不玩了?」
十投一隻金餅,三十投一隻玉杯,五十投一匹蜀錦、百投一株尺余長的珊瑚樹!
「……什麼也沒想?」
於是一片嘈雜又暫時地靜了一下,一旁看熱鬧的呂布點點頭,「你若是不要珊瑚樹,想要個什麼賞賜呢?」
【沒辦法,只要我想一想未來他得知我是女人之後那個三觀崩裂的樣子,我就覺得,我必須得給他殺人滅口了。】
仔細看看,其實張遼這人長得還行,眼睫毛也還長,鼻子也還挺,雖然風吹日晒的緣故,并州系狗子們全員皮膚都有點粗,但渾身都帶著年輕人那股朝氣蓬勃的勁兒,所以眼睛也有神采,笑起來也招人喜歡,身上也沒有什麼酒氣或者血腥味兒,總之就是挺陽光一小青年。
魏續最高二十投,侯成十五投,魏越十投,張遼堅持的時間長一點,到了二十六七投的時候,明顯腳步也有點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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