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覺得腦子停止了運轉。
……好在看到她一臉心虛,高順終於是丟開了拳頭,直起身子,「竹簡可收拾完畢?」
「若我行刺殺事,你為死士?」
上了馬,一騎絕塵地從城外奔進府中,她以為魏續魏越侯成這一群人應該都在的,結果沒想到,只有張遼圍著個炭盆在烤火。
呂布不是個喜歡打機鋒的人,因此這句話她一下子就聽懂了。
董卓手握西涼重兵,遷百姓至長安,燒雒陽都城,這一路上屍骨累累,百姓們哪有一聲哭泣能傳到董太師的耳中呢?
【換一個思路,】黑刃輕聲說,【他是個武人,用武人的邏輯說服他。】
……這就尷尬了,趁她睡覺時不講武德過來偷襲的這位算她上司。
少年將軍那些十分詭異的行為就忽然停滯了一下。
這句話一出,高順和張遼都轉過來看她。
他渴望的不僅是公卿世家的優雅風度,更是那個出身所帶來的利益。
「大義在我。」
但毫無疑問,看到這個四人密會時,她立刻意識到這也是一種姿態——反正我很信任你了,你看看你要怎麼報答我的信任吧。
好在高順此刻根本沒心思讓她學什麼爾雅,剛剛只不過是看不過去,責備幾句,見她神色終於清醒,便說了真正的來意。
「啊,啊,高將軍啊。」陸懸魚想將拳頭收回來,但是被高順就那麼抓著不鬆手,而且還冷冷地盯著她看。
但這個少年沒有自己那些複雜的心思,因而格外難以拉攏,但這更令人忍不住去想,世上是否真有被他所認可,委質定分,義無二心的主君呢?
大家似乎給這個少年拉入夥了,但說到最後,人家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私事,湊巧跟他們一起去殺董卓。但即使如此,也需要給他一點什麼小禮物和_圖_書才對勁。
「既曬烤完畢,當繼續研習《爾雅》才是,」高順冷冷地說道,「不過未時,爾竟在此貪懶,違我軍令!」
張遼沒抬頭,聲音也聽不出什麼不對勁,「將軍在內室,尋高將軍去說過話再出來。」
對於這一幕,似乎張遼和高順都不太想評價,甚至連黑刃都忍不住發聲了。
「你為何竟同意了?」他說,「我還不曾說我能許給你——」
「涼州兵馬,旬日可達,如之奈何?」又是高順。
「報仇?報誰的仇?」呂布感覺自己的嘴巴不受腦子控制一般,便問了出來,「你沒來我府中前,不就是個殺豬的?怎會需要向董卓報仇?」
……看著好像很不正常的樣子。尤其是拉過去時,張遼似乎還想要拉她的手,一邊拉,一邊在那裡絮絮叨叨問一些「雨天韁繩很磨手啊賢弟平時鮮少騎馬我來看看」之類的話。
屋內炭盆邊帶著暖烘烘的餘溫,屋外凄風冷雨無盡。她尋了塊油布裹在身上,滾進了小山般的竹簡深處,翻了條破草席出來,舒舒服服地睡起了午覺。
這條路是無數武人夢寐以求的,而今將要擺在呂布面前,令他不由得不心動。
話一出口,呂布就後悔了。從古至今沒聽說過招來的僕役能當死士的,至少也要金帛美色相誘,待對方以全家老小相托,方能成事。而這少年既沒家室,明顯也對金帛美色不感興趣,是個完全無法收買,因而根本當不成死士的人。
「收拾完了,收拾完了!」鹹魚趕緊爬起來瘋狂揉眼睛,「不信將軍可以驗看。」
「關東群雄就在潼關之外,但,將軍還記得嗎?」陸懸魚聲音清晰而冷酷地說道,「董卓可已經騎不動馬了啊。」
「小人曾有過一位主人,他也是個
和*圖*書殺豬的,小人要為他報仇。」
「將軍和董卓有父子之義,天下人皆可殺董卓,獨將軍不可為!」這是高順。
【……貂蟬啊!】
【你是想讓他們看個什麼?】黑刃很不解地問。
她忽然明白了說服呂布的關竅。
一場刺殺行動需要多少個心腹?
「小人什麼都不要,小人只是為了報仇而已。」她說。
場面一時有點尷尬。
他似乎有什麼心事,跟她還有點關係,就那麼盯著她看,看得她有點發毛。
但是在大漢的官僚系統里,只有轉任文職,謀一方郡守后,才有可能繼續向上,直至位列三公,光耀門庭。
「并州馬弱,涼州馬肥——」她沒聽進去,她盤腿坐在溫暖的席子上,聽外面啪嗒啪嗒的雨聲,開始回憶起某些並不算很久遠,但好像過了一輩子的事。
高順比她更慘,她體質強不怕淋雨生病,高順可能也不太怕,但是她這身衣服不怕淋雨,高順內穿鎧甲被淋了雨那就超麻煩。
「不錯,但若他無心於此,不慎說與鄰人聽,原本也不必以金帛利祿相誘。」
張遼思考了很久,終於還是神情肅然地行了一禮。
……作為一條鹹魚,她是萬萬想不到張遼心裏在想什麼的,也萬萬想不到「密謀」這種事是直接和「殺人滅口」挂鉤的。她沒搞過刺殺,尤其還是這種堪比刺殺希特勒的行動,她也不能理解張遼到底哪來對她的信心。
「除他之外,還有很多人,小人也要為他們報仇。」
「陸懸魚此人有節概,輕生死,重然諾,」張遼不假思索,「必不會因利祿金帛舉發將軍。」
「將軍這是……?」
「張將軍這是?」
於是高將軍彎下腰,伸出手去,不客氣地揪住了他的衣領——考慮到軍中叫人起https://m.hetubook.com.com床經常直接上腳,這應當還算比較客氣的——但那少年忽然睜眼睛了!
聽了這話,少年想了想,便十分輕鬆地笑了起來。
沒有朝廷支持的邊地武將是被人瞧不起的,哪怕他出身清白,戰功赫赫,只要沒有世家的認可,他能統領千軍萬馬,卻不能為一郡守。
「那喚小人前來所為何事?」
但那少年即使熟睡之時,仍然抱著他那把劍,這就令高順不覺好奇了。有這種習慣的人究竟經歷過什麼,連睡夢也不能安穩?但此刻他的重點倒不在於此,因此他咳嗽了兩聲,又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成啊。」陸懸魚沒怎麼想就答應了,「哪天動手?」
在呂布看來,陸懸魚或許是另一個自己,出身寒微,卻能憑武藝戰功獲取一席之地。
但還有一個人,令他拿不定主意。
「願以項上人頭擔保,薦此人為將軍所用。」
高順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畫面,也不知道這人是從哪裡尋來的油布,又是怎麼將那張包裹陳舊竹簡用的破草席拽了出來,睡得竟也十分踏實。
「你說的是百姓嗎?」呂布不辯喜怒地盯著她,「百姓又在哪?」
這東西當然不是她這平民能戴出門的,大概就類似一個好彩頭,那種「你以後必列公卿」之類的吉祥物,但她還是小心翼翼地將那個東西頂在了腦袋上,左右晃晃,讓高順和張遼看看。
考慮到張遼整個人都非常的直,跟她同床共枕都不會搞這種親熱行為的直,她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懸魚,你意如何呢?」
「我不太懂,」她說,「將軍不是說公卿欲誅董賊嗎?」
找到了這塊風水寶地之後,鹹魚就不肯離開了,嚷嚷著一定要幫功曹整理竹簡。
但陸懸魚停了停,又繼續開口了。www.hetubook.com.com
她進了屋子,忙忙地撲到炭盆前,想烤一烤自己沒得換的衣服時,忽然意識到今天的張遼沒跟她打招呼。
董卓出行,必定會帶虎賁衛士二十人,這些是西涼帶來的親衛,悍勇無比。但呂布也可自軍中擇一二十死士,著衛士服伺機行刺,他勇武超群,有信心完成這一場刺殺,他只是游移不定。
「……啥啥?你說這是啥?」陸懸魚瞳孔地震,「你再說一遍?」
不僅睜了眼,而且伸出手去就是一拳!
於是那雙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裏面滿滿都是委屈,「高將軍,小人……」
因此這場刺殺行動中,呂布需要的不是替他殺人的心腹,而是為他權衡得失利弊,剖析厲害的心腹。
高伯遜是清白威嚴之人,張文遠亦是他麾下勇將,都不必懷疑。
「但天下亦苦董賊久矣。」她很自然地說道。
……這人睡得真香。
竹簡這東西似乎有點嬌貴,天乾物燥時怕開裂,怕火燭,濕雨連綿時又怕它發霉生綠苔。因此功曹們總得生一盆炭火在屋子裡,時不時翻出那些記載了士兵資料的竹簡烤一烤。待烤過之後,屋裡仍帶著炭火的餘溫,屋外凄風苦雨,這種反差很容易讓人覺得睏倦欲睡。
……但他可能不知道,對她來說白天黑夜都是一回事,因此她特別仔細地盯著呂奉先那張陰晴不定的臉。
「君品行高潔,武而不顯,」狗中赤兔笑道,「雖未出仕,但與這頂貂蟬冠亦是極相稱的。」
呂布離開一會兒後端了個頭冠過來,要說的確是個好頭冠,一看就知不是凡物,方方正正,氣派堂堂,插了貂毛,貼了蟬羽,怎麼看都不是她這身份的人能戴的東西。
沒什麼需要猶豫的,他想,他只剩下最後一點具體的操作問題,他需要尋覓一些忠心的,悍勇的和_圖_書,臨陣而不懼的人。
大家坐在光線不怎麼好的偏室里,四周都下了帘子,呂布又坐在靠著案几旁的角落裡,那一點黯淡的天光簡直無法讓人看清他的臉。
「將軍差人尋你我至府上一趟,有事相談。」
這個天氣去都亭侯府真是要了命了。
一隻十分游移不定的,既想搞事,又很擔心公卿給的支持不夠,瞻前顧後舉棋不定的狗子。
但也正因那個少年的勸告,他冒死向董卓進言,解救了長安百姓,因而才有公卿世家的青眼相加。
「滿朝公卿欲誅董賊久矣,」呂布說道,「今欲借我手,諸位之意如何?」
呂布忽然站起了身,那些游移不定和患得患失頃刻間消散不見了,他的臉上浮現出一層決然而成竹在胸的神色。
「不錯,但天下並非只有公卿世家……」呂布下意識地反駁了一句,於是她聽出來了。
「……啊。」張遼像是如夢初醒,忽然伸出手,將她拉到他身邊去,「賢弟過來坐。」
「哈?」
於是呂布盯著他發了好一會兒的呆之後,終於一拍大腿,「我知道給你點什麼了!」
「天下苦董久矣,若有朝廷之命,有何不可?」這是張遼。
「文遠作何論?」
「陸懸魚。」
張遼和高順的意見不太一致,爭論了半天,被忍無可忍的呂布打斷了。
「一夕可定,旬日乃平!」又是張遼。
……比如說,在下雨天里,煮一鍋粟米飯,炒一盤大腸,再燒一個菘菜豆腐湯?
即使如此,教導主任還是鎧甲罩袍油布斗篷一絲不苟地套了三層,厲害了!
「將軍呢?」
……呂布不能相信。
就算百姓欲誅董賊,他們在哪裡?又能做些什麼?
此為機密事,若是泄露出去,便要禍及滿門,陸懸魚未曾與他定下主臣名分,不過是府上一僕役而已,怎能委之心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