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雒陽去吧,大家這樣想,回雒陽去,重新蓋房子,開墾農田,養豬養羊,生活還是能繼續的。
【你更喜歡溫情脈脈的那種交涉方式。】
她的黑刃並未出鞘,而是連著劍鞘一起從背後拔了出來。
兒媳婦終於看不過去了,起身連拉帶拽地將婆婆請了回去,大家不必繼續用腳摳地摳出一座新長安,紛紛也如釋重負地開始幹活。
「死都死了,我生什麼氣。」
「這……」四娘好像被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又開口,「吉人自有天相,曲六哥未必就……」
「你既在禁軍中就職,朝廷發你俸祿,你就應當保住長安,」她說,「你為什麼逃出來了?天下還有比你更不知禮數,更不知羞恥的人嗎?」
看了一下他們的配置,陸懸魚稍微安心了一點,牛車上堆著糧食,坐著抱孩子的婦人,兩旁還有十幾個男人,為首的騎著一頭騾子,三十幾歲的小鬍子,穿著綢緞衣服,看著很有點兒氣派。
【……就算我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傢伙,】她一邊抱著陶罐喝粥,一邊在心裏嘟囔,【我也覺得這是反社會的交涉方式。】
同心出的是個好主意,但林子也不那麼容易尋到。整個關中平原被李傕郭汜踐踏過一遍之後,他們一路尋不到還有煙火氣的村莊,尋不到還能長出幾粒粟米的農田,也尋不到沒被砍伐過的樹林。尋覓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棵樹大根深,沒被西涼人隨手薅了去的槐樹,樹下已有一大家子,李二趕著馬車過去,跟他們打了一聲招呼,也就將車停在樹下了。
至於雷劈不劈這種事,誰也不擔心這個,這年代被雨淋一回,萬一感冒發燒就有https://m.hetubook.com.com大概率人生重來了,誰在乎被雷劈啊。
最金貴的肯定是那兩袋糧食,得用油布裹起來。其次是車上所有器皿都得裝滿水,出城時雖然滿地都是水,但方圓百里地表水的水質都能跟恆河看齊了,哪怕煮沸也不能入口,因此下這一場雨肯定要趕緊囤些雨水。
小鬍子下了騾子,臉色煞白地上前一稽禮,「適才對郎君無禮,郎君可姓陸?」
「你也莫生曲六哥的氣……」
……她總覺得她不適合交涉。
於是這隻東三道僅存的小隊也跟著上路了,沒有什麼異議,甚至連同心也沒有提出過不同意見,比如說想要去尋她的丈夫之類。
「郎君,出門時走得匆忙,油布恐怕不夠用,好在今歲雨稠,樹木茂密,不如尋一處林子避雨?」
……大家都有點尷尬。
「你媳婦呀,」那一家子的老太太里笑眯眯地望了望同心,跟李二打招呼道,「是個俊俏的小娘子。」
果然車隊里一個健仆打扮的男子跑了過來,很不客氣地呵斥了一句,「有貴人在此,為何不知避讓!」
【這是我升級的緣故?】她上前一步,迎面將那個抽出鞭子的豪奴一腳踹飛,然後有點不確定地問了一句,【還是這群非專業選手和西涼兵差太多的緣故?】
「還沒長鬍子,就是個小娃子。」老婆婆又瞥了她一眼,皺了皺鼻子,「你們——」
清晨還光芒萬丈的太陽,過了晌午就躲進了烏雲背後。聽了李二這句話,所有人都不自覺地抬頭看了看天空,於是又是同心開口說話了。
【你省略了一個重要的前提,而那個前提已經和-圖-書不存在了,因此你這個觀點已經無法成立了。】黑刃說道,【那個小鬍子還不明白,但你不應該不明白。】
「不,肯定死了。」同心坐在板車上,倚靠著那兩袋粟米,頭也不抬地堅持著縫縫補補,語氣那叫一個平靜,「死了我還能念他幾分好。」
於是李二也不吭聲了,董白似乎想上前一步,被同心拉住了,四娘抱著弟弟,於是這一群都沉默是金地看著她。
「不是,」同心似乎有點想笑,但最後還是沒笑出聲,只是露出了一個涼颼颼的笑容,「鄰居。」
小鬍子的眼睛一瞬間睜圓了。
【什麼前提?】
再其次自然是拾柴,生火,以及盡量別讓同心和這一串兒小朋友淋到,然後煮點東西吃。從昨天清晨一直到現在,大家基本處在水米沒打牙的狀態,也實在熬不住了。
所有人都將他這個哆嗦看在眼裡,董白和四娘情商高沒吭聲,假裝沒看見;同心忙著做針線活,眼皮也沒動一下;陸懸魚非必要時一般懶得同李二講話,因此車上車下只有不到五歲的羊家小郎指了指李二,口齒不清地嚷了一句,「他怕了!」
她看看那一家六口,已經支好了鍋,搭好了小棚子,見了這幅氣派,連忙諾諾地應了,七手八腳開始收拾東西。
「這孩子是個結實的,只盼他來日能見到他的父親,你們一家子團聚才好……」
自長安的方向又陸陸續續過來一群難民,奔著這邊來了。
……那個車隊奔著這棵樹就來了,她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結實就夠了,」同心說道,「團聚就不必了,要是我母子能活下來,也是倚仗鄰里諸位的救護。」
……董白https://www.hetubook.com.com和四娘還是不吭聲,陸懸魚也放棄在社交場合開腔,於是一瞬間詭異極了。
而且好不容易在樹下生了火,幾個陶罐里裝了些水,趕緊淘米煮飯,一鍋粟米粥,拌點鹹菜,熱氣騰騰的喝下去,整個人都升華了。
那一家子似乎也有點尷尬,至少四十有餘的媳婦是瞟了這邊幾眼之後,很想將婆婆拽回來,但老婆婆還是努力地跟他們搭話。
她的態度特別平靜,尤其在羊家四娘悄悄地安慰她時,陸懸魚居然冷不丁聽到了這樣奇葩的對話——
「啊。」她餘光看了看旁邊收拾了一大半,抱著乾柴在那裡小心翼翼圍觀的一家子,感覺有點尷尬,「是啊。」
看著像那種富商,或者是小士人,不管怎麼說是不會打她們糧食的主意,大概也是過來借地避雨。
但他們不論方向地瞎轉悠,既然能尋到這麼棵樹,就證明西涼兵沒那麼用力地搜刮過這附近,因此忙活半天,將下雨時,李二抱著一小堆樹枝回來了。
「這班賤民既不知禮數,將他們趕出去便是!」
「賤奴安敢!」他吼道,「爾等給我——!」
大家擠擠挨挨些,再加上小鬍子自帶了油布帳篷,守在樹下竟然也能湊合。而且經歷了剛剛那尷尬的一幕之後,小鬍子連帶對旁邊那戶人家也十分客氣,頗有點紆尊降貴的氣度。
她們這支車隊里只有李二一個壯年男子,似乎無論是老婆婆還是這個健仆,都以為李二才是這一群人里的頭領,因此呵斥也奔著他去了。
大部分人也是如此想,所以流民的隊伍緩慢而方向明確地,一路向東,再向東。
為首的豪奴從腰間抽出了鞭子,其餘幾個膀https://m.hetubook.com.com大腰圓的僕人也氣勢洶洶地過來了。
往南去是秦嶺,巍峨峻峭,很不適合同心這種孕婦挑戰極限,這個選項也PASS;
【大概兩者都有……不過你不準備讓我亮亮相嗎?】黑刃很謹慎地評價了一句之後,立刻又帶了點期待地問,【我也很想試一試銳鋒如何。】
「兵荒馬亂,不容易呀……」
「小人……小人不敢,」李二悄悄地望了她一眼,尷尬地搓了搓手,「只是我們這兒有稚童孕婦,受不得雨淋……」
【不過,懂得這種最後的,也是最暴力的交涉方式,對你是有好處的。】
這附近還有幾棵小樹,陸陸續續也有幾家流民在下面躲雨暫歇,一眼望過去,似乎還真沒有充足的位置給這個車隊。
【感受到這種交涉的方便之處了嗎?】
「怎麼能說是怕呢,」李二尷尬道,「起風了啊,這一會兒要下雨的。」
「郎君,郎君看看那邊?」
「是是是。」這回李二終於敢出聲了,「不容易,不容易。」
那健仆眉毛便立了起來,「我家大人是北宮衛士令錄事,庶民安敢放肆?!」
「在下久仰郎君高義!郎君慷慨高義,有壯士之節……」
她假裝沒聽見,從樹枝堆起的簡易灶坑旁站起身,拍拍手,走了上去。
去向何方?
她差一點就準備拔劍的,因為在她踹飛了前面那幾個僕役之後,有兩個跟在小鬍子身邊的男子拔出腰間佩劍就準備衝過來——這就要觸發她的戰鬥模式了,對她而言,打架是一回事,拔刀子是另一回事——然後沒沖兩步就被那個小鬍子給制止了。
往北去是黃土高塬,走一走要是迷了路,還能跟烏桓干一架,特別不太平,這個選項https://www.hetubook.com.com也PASS;
向西是涼州,在場所有人都已經患上「西涼PTSD」,唯一的西涼人董白的族人還被殺了個真真正正乾乾淨淨,這個選項PASS;
半空里忽然落下一道沉雷,滾滾低鳴令那個健仆神色更加焦急了幾分,看向李二的目光也就特別不友善了起來,「你是聾子,聽不見我說話么!」
「啊這……」李二的汗珠就下來了,拚命地在那裡給馬車解套子,「阿姥,還有這位郎君呀。」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但那支車隊已經快要走到他們面前了,而那位騎著騾子的大人也很不耐煩了,居高臨下地喊了一句。
「怎麼就你……」老婆婆看了他一眼,又轉過來掃了陸懸魚一眼,「就你一個漢子啊?不容易呀!」
……乾柴其實也挺難撿。
【社會的根本是秩序,但在你的這段旅程開始時,它正逐漸崩塌,】黑刃說道,【所以,準備好了嗎?】
在前面努力趕車的李二一個哆嗦,估計心裏不是在讚美曾經暗戀過的女神有什麼「婦人弱也,而為母則強」的美德。
【天底下有很多種交涉方式,當然,常見的,交涉方式你的確不是很擅長,】黑刃慢悠悠地說道,【但有一種交涉方式,是能解決一切問題的。】
又是一道驚雷,雨落在地上,先是水滴,而後連成一條線,再然後天地間彷彿隔開了白幕,風雨大作中,所有人只能守著這棵大樹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