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寫得委婉謙和,誠懇真摯,暗示如果孫將軍想要廣陵城,城中士人願迎將軍入城,奉牛酒,送金帛,只要將軍肯保證世家的安全——
「就是……」她說,「我指點過他怎麼跟別人說話。」
劉備抬眼看她,「何事?」
……但還有件事她得講清楚。
「呂布這個人,」她斟酌著說道,「他待人接物不太熟練。」
大家聊到這裏時,又有使者來下邳送信了,這次的使者不是從廣陵來的,是從山陽來的。
「嗯,那丁建陽怎麼說?」
孫策此時並未攻城,甚至只是擺出了一個攻擊姿態,信送到劉備這裏,大家討論起來不免就有一點懷疑:
她想了想,「其實都挺熟的……」
在陸懸魚走後不久,孫策便有了一點動向。
「帶他的頭回去,順便也給你家主君帶句話,」孫策說道,「孫伯符要廣陵,不用你們誰獻,我自己來取。」
輕狂年輕的世家子認為袁術與劉繇互相攻伐,廣陵正可收漁翁之利;
這樣安靜,正適合她也靜下心來,仔細想一想還有什麼需要同主公提前講明的。
「但當初曹操自徐州退去,皆因呂布攻破兗州之故,此亦天下皆知。」劉備說道,「若僅憑徐州數千兵卒,實不能令曹操這般輕易退走,為著這個緣故,也不該坐視其滅亡。」
……徐孟虛情假意時已經很有煽情的功力了,現在死了一個兒子,這封信的文辭更是催人淚下。
主公又摸了摸鬍子。
主公那雙平而長的眉毛皺起了一個迷惑不解的形狀,「什麼叫『不太熟練』?」
不管怎麼說,她還是拎著這封信去尋主公了。
「我父言下之意,是希望將軍……」
「都熟?」
老成持重的文士認為不hetubook•com•com
如將陳瑀請回來,依舊由劉備來掌管廣陵;
主公聽一會兒,摸摸鬍子一會兒,臉色倒是很平靜。
想到這裏,徐孟便怵然而驚。
而比這還令劉備吃驚的是,這位看起來也就三十余歲,未必比他年長的,名滿天下的人中呂布誠懇的握住他的手,眼含熱淚地,同他說——
那一面奇異極了,過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後,劉備還是覺得奇異極了。
……當然,她當初沒問也不是因為她不好奇,而是因為哪怕她這樣的情商,也知道不能跑去問呂布這種問題。
劉備指了指身旁,「坐下說,剛剛我便發現,呂布軍中難道有你熟識之人?」
……一家子!
孫策用一隻滿是羊油的手抓著信紙,皺著眉頭看了一看,然後將它團在手中,擦了擦兩隻手上的油漬。
她挑挑揀揀,將自己在呂布那裡待過,雖然未曾正式出仕,只是做過雜役,但也與他們相處得像朋友一樣,而且讀書識字都是在高順軍營中學習的這些事,一一講給了劉備聽。
對劉繇來說,曲阿是其根本,廣陵卻不同,劉備與袁術皆在此地,他可占此一時,卻不能久據。況且廣陵全郡他只佔了一城,靠的又不過是同士族周旋拉攏的手腕,錢糧皆在人手,如何能比得過自己的曲阿呢?
劉備敲了敲那封信,「信中所說,正是此事。」
她謹慎地想了一會兒,心中掠過不少形容詞,但她都覺得不恰當,最後她決定還是用一個更直截了當的詞語。
但這次發愣的時間最長。
不管怎麼說,劉備還是同意了呂布的請求,並且決定在小沛城外見他一面。
「啊,主公,」她有點緊張地搓搓手,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有事同你說。」
他身材高挑,姿容又美,就連走路的姿態都帶著豹一般輕盈優美的風度,徐檀突然想,所謂「嫖姚」,大概就是這樣的人物吧?若是這位將軍當真佔據了廣陵城,也不知有沒有什麼可能與其結交親近……
主公捧著一碗茶,盯著她發愣。
看過信后,劉備陷入了沉思。
呂布那個奇怪的二五仔屬性已經有人講了……她不必再重複一遍。
大家互相看一看,陳登先開口了,「呂布窮途末路,若不是求主公收留,又有何事?」
這個是三爺。
「呂布麾下那支并州兵倒是十分驍勇,我聽說其中還有幾位猛將,倒是值得結交。」
劉繇離城時,他心底已經有了一絲隱隱的悔意。
雖然冷不丁主公就會看著她發愣。
再怎麼樣,他跟呂布也只是第一次見面,沒至於就到這個通家之好,能見對方夫人的地步吧?!
寒冬臘月的軍帳中,烤羊下方的火盆生得太過旺盛,滾滾熱浪迫得使者屏住呼吸,汗珠還是忍不住自額頭而下。
「一見到玄德,我就覺得親切!」
「……主公。」
他把手收回去,不捨得再摸了,但還在那裡若有所思,於是屋子裡就特別的安靜,似乎能聽到後院婢女們說笑的聲音,也能聽到前院僕役走動的聲音。
徐孟的憂慮是從更早一些時日開始的。
「他這寫的什麼東西?」
「呂布素無信義,丁原董卓與其有父子之義,皆為其所害,我兄怎能引狼入室?」
但這位郡守清素節約,善養士卒,軍容嚴整,又善於用兵,廣陵郡上下也都看在眼中。
但這位將軍向他走過來時,臉上雖還笑盈盈的,手卻摸向了劍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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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血光潑上了簾帳,而後便是人頭落地。
但他馬上就讀懂孫策的態度了。
「呂布窮途來投,若我此時不收留他,他必為曹操所滅。」
大家表情各異,有無動於衷的,有惋惜的,有注意繼續往下聽的。
廣陵位於長江入海口附近,西邊是孫策駐守的塗唐,而向南一江之隔則是劉繇的曲阿。
徐孟因此數度想要拉攏他為己所用,若非陸懸魚三番五次明裡暗裡拒絕了他,徐孟想,他也不必使手段將他趕走的。
徐檀那些飄飄忽忽的心思在下一瞬被巨大的恐懼所驅散得一乾二淨,因為孫策已經拔出了他的劍,那劍風看起來並不輕盈,也不優美,而是帶著冷酷如寒冬般的殺意,壓了下來!
……除非他是欺劉繇青州出身,不懂水戰。
陸懸魚身份低微,又不知結交郡中名士,因此世家很看不上他,這一點都不錯。
這個是二爺。
……不提這茬還好,提了她就忍不住要回憶起北門送她走後立刻關閉城門,南門吹吹打打迎劉繇進城不提,還要拐彎罵她出身卑賤的事兒。
但此時懊悔也沒什麼用,他得打起精神,寫一封書信,再備金帛厚禮至孫策軍中,探聽虛實。
……所以這是一位失去了兒子的老父親泣血寫下的求救信。
信中一字一句都在控訴孫策的殘暴,試想孫策隨隨便便就殺了使者——而且還是徐孟的兒子呀!難道等孫策進城時,能放過這滿城的良賤嗎!為了廣陵城的百姓著想,小陸將軍趕緊回來救救大家啊!
「他是個武人。」
因為他沒見過這樣的會面。
因此在孫策這般干戈之下,劉繇立刻將自己為數不多的兵馬全數撤回曲阿,只象徵性地封了徐孟一個廣陵https://www.hetubook.com.com
太守。
徐孟順著這樣的思路,繼續往下想一想:孫策想要進攻劉繇,也不會選這樣的時節,因而他將劉繇逼退至曲阿,意圖何在呢?
首先,迎接他的不僅是呂布,還有呂布的那些武將,這群并州大漢鬍子拉碴,面色青灰,一個個瘦得不說皮包骨也差不多了——可能沒那麼瘦,但因為他們個子高,所以顯得尤其的瘦——但見到這些人,劉備還在意料之中,呂布又令陳宮張邈與他相見,劉備也不覺得有什麼驚奇。
這樣一道道程序布置下去,大家走得差不多時,劉備抬起頭,忽然一愣。
孫策揮了揮手,「我不是在問你。」
既然確定了大方向是收留呂布的并州軍團,接下來需要處理的便是一些細節,比如這群并州大漢已經餓個半死了,小沛的糧草夠不夠啊,要不要再調一點過去啊;雖然收留他們是好心,但是下邳的城防也得加固一下啊,天下人皆知呂布這人翻臉不認人打仗沒邏輯的,自家門關嚴點啊。
但此時那絲悔意則變得越來越鮮明。
而徐孟格外精明,因此與他們的想法都不相同。
長江冬天是枯水期,並不適合水軍交戰,孫策此時造船,至少也要待二三月後,春潮將生時才會有所動靜,何必現在便頻頻派出斥候,一副要大舉進攻的樣式呢?
一旁跟隨徐檀來此的僕役膝蓋一軟,早跪在了地上,整個人抖得怎麼止不住,但孫策只看了他一眼,便招了招手,令親衛取了細布過來,為他將佩劍擦拭乾凈。
主公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
「你覺得呂布是個什麼樣的人?」
徐檀詫異地睜大眼睛,不明白這位將軍究竟是什麼態度。
他沒有問她為什麼沒在呂布那裡出仕,而是問了這hetubook•com.com樣一個問題。
「董卓逆天無道,凶國害民,」她說,「殺也就殺了。」
……她也不知道,早知道有空該問問的。
呂布這樣大聲地說道,「我就叫你弟弟吧!」
「主公真仁君也,」陳登嘆了一口氣,「呂布輕狡,若當真收留他,主公還須多加留心才是。」
究竟是袁術想要打廣陵,還是孫策想要打廣陵,還是他們想打劉繇,劉繇守不住廣陵,因此派了士人來唬劉備過去當免費的外援,給他幫幫場子呢?
……好像摸下來一根。
孫策的動向並非針對廣陵,而是曲阿,他開始徵召工匠與民夫,修造戰船,並且頻頻派出斥候,探查曲阿動向。
「懸魚?」
「雖說如此,」陳登說道,「我今已與袁術交惡,這幾月間或許便有一場大戰,如何再能引呂布至徐州?」
但令劉備感到吃驚的是,呂布將他迎進帳后,帳內居然還有他的夫人嚴氏!
這位不知是火光映襯還是用了兩盞酒的緣故,面頰艷若桃花的將軍站起身向他走了過來。
紅雲般的「劉」字旌旗簇擁著劉繇出城而去的背影,留下士人議論紛紛。
美中不足的是徐孟還深情回憶了一下他和陸懸魚這半年來的深厚友誼,並且顧不得含蓄地直接哀求道,既然她當初離開時說,只要廣陵有難,送信到小沛就好,那麼現在廣陵真有難了,她管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