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陳公台似乎不太想承認坐在這裏連自我介紹都沒有就跟著別人一起吃大戶的人是自己，但最後還是禮數周到地同她也客氣了一下。
……有一次陳登似乎是因為吃生魚片吃得太多，上吐下瀉誤了公務，於是病懨懨地也站那裡被老頭兒訓了一頓。
「關東諸將起兵，為誅董卓，我替他們殺了董卓，這些人卻容不下我！都要殺我！」呂布說道，「還好見到玄德賢弟！」
作為主人家，她覺得需要考慮不那麼熟悉的客人的情緒，所以她暫時將自己的故事放了放。
一個中年文士板著臉，看起來不怎麼高興，她之前也注意到這人頗講禮貌，雖然被其他狗子們裹挾著進來，但既沒有拍桌子要飯吃，也沒有在酒食送上來后大吃大喝。他似乎只是動動筷子，吃了一點，然後就將筷子放下不動了。
「懸魚！」
劉備也很慶幸沒帶兄弟們過來，因為如果二弟三弟聽到有人這麼喊他……估計又要被迫「我們三兄弟」了。
她差點要有什麼不好的預感了。
「公台不必客氣呀，」她安慰了一句，「我這裏飯盡夠的，不夠我再命人去煮就是！」
她正一邊看書，一邊分出了一點點心，琢磨著明天要不要去城外的軍營里探望一下狗子們時，門外傳來了嘈雜的馬蹄聲！
呂布在一邊斟酒一邊聽她講話，魏續似乎注意力全在酒上，不停地讓人為他篩酒，高順還沒吃完，但是速度減慢了一點，張遼眉頭微微皺起來，在很專註地聽她講。
「他就在小沛，」劉備一邊說一邊站起身，「呂將軍明日便可和圖書與其相見了。」
高順低頭咳嗽了一聲。
果然他一提起陸懸魚，呂布的眼睛就亮了！
既然不需要她出門去迎接呂布，陸懸魚這一天就還在家裡刻苦學習。
炭盆里火燒得很旺，兩隻腳可以小心地搭在旁邊；身下鋪著毛毯，毛茸茸暖洋洋；旁邊的案几上放了一盤點心，一壺熱茶。
所以收了她幾根肉乾之後，送了大半車的竹簡過來，給她看得瞳孔地震，堆在屋子裡不知如何下手，最後還是董白一卷一卷分門別類地收拾起來，告訴她從簡到難該怎麼看這些書。
「啊，我忘記介紹了，」呂布指了指那位彪形大漢，「張邈張孟卓。」
現在大家可以喝一口酒，吃一口肉，跟她聊一聊這麼長時間以來發生的事了。
「可能是在廚下幫忙呢。」他說，「剛剛進來過的。」
劉備去見呂布時並沒有帶上自己這些武將，畢竟呂布的名聲不能細想，而自己這些兄弟又都不是什麼能沉得住氣，喜怒不形於色的人。
陳珪那天沒帶那麼多禮物走，只象徵性拿了幾根肉乾——這東西別名「束脩」，算是弟子給老師的學費。陳珪不在乎弟子能不能給他交學費，但很在乎弟子丟不丟他的人。
……這個說來話長。
「那你們肯定也吃得上啊！」她說，「發完士兵的再吃嘛。」
「他現下如何？可在徐州？」呂布問道，「我何時能與其一見？玄德賢弟？」
狗子們都吃得差不多了，又嚷嚷起來。
陳宮將目光移開了，似乎在盯著一個什麼方向，又好像根本沒盯，就那麼兩眼無神地坐在那和-圖-書裡，整個人看起來更社死了。
……有時也有其他弟子陪她一起挨訓。
她慢吞吞地講一講她同諸將分別之後，這兩年裡大概經歷的事，同時眼睛在周圍掃來掃去，看一看其他人的反應。
……呂布聽著這樣不爭氣的話，一點也沒有什麼別的神色，而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地坐在那裡。
高順是威嚴的，端方的，一絲不苟的，雖然沉默寡言，但克己守禮，為人清白，十分可靠；
她這屋子裡從來沒裝過這麼多人，案幾都要不夠用了，還是呂布提議，兩個人面對面用一個案幾就行。
「……哈？」
……她假裝沒看見這幾個人嘴角的芝麻粒，「我記得還有幾個人？」
鎧甲雖然勉強擦拭得也很乾凈，但已殘破了許多；
而且同呂布沒說幾句話，他就認為自己這個決定非常有先見之明，因為他可以用「我帳下有一名武將，姓陸名廉字辭玉，聽說曾與將軍相熟……」這個話題，強行將呂布那些常人已經無法理解的可怕交涉技巧格擋開。
「休如此作態，」張遼說，「劉使君送來的糧食，功曹們清點發放亦須時日，因而先發士兵，再發諸將。」
張遼是勇敢的，開朗的，十分關心朋友，喜歡說點笑話，偶爾也會因為自己單身狗而臉紅；
……她也不知道是怎麼忍下的。
……敘庚齒了嗎就「賢弟」！劉備心想，沒見到呂布前，他以為陸懸魚那個言辭就夠魯莽了，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袁紹能廣收天下英雄豪傑之心，獨獨恨呂布恨得要派三十甲士深夜刺殺！
www.hetubook.com.com「你同我家主公，」她小心地說道，「敘過庚齒？」
尤其是在豬肉膾、魚湯、肉醬、麥餅、粟米飯、乾菜等等被端上來之後，她獃滯地望著這一片洶湧乾飯的畫面，只覺得自己像個動物園飼養員，拎著飯桶站在一群餓了一星期的狗子中間。
張遼看起來很感動，甚至有點眼淚汪汪，但他低頭看了一眼那餅，又抬頭看了一眼她。
不知道會來貴客，家裡也沒買那麼多肉，好在姐姐妹妹們都是勤儉持家的能手，屋后掛著一大串兒的風乾雞風乾魚豬腿臘肉乾菜。
……她搓了搓臉。
……挺不見外的。
從魏續身後伸出了一隻手，抓住了一塊餅，那隻手看起來黑瘦黑瘦的，因此她勉強向上再望過去，發現是一個黑瘦黑瘦的張遼時，差點沒認出來。
另一個年齡也差不多四十歲左右，看著是個彪形大漢，卻愁眉不展，吃得比那個文士還少。但喝了些酒，而且是喝一杯，嘆一口氣。
除了這些熟人之外，其他人大部分也是如此，但有兩個人長得很陌生，神情也與其他人不同。
在回憶里被不斷美化的金燦燦的并州諸將的形象破滅了。
這兩年來，陸懸魚曾經很懷念過這些并州的朋友，他們每一個在她心中的形象都不一樣。
呂布是頭戴武冠，身穿金甲，騎在赤兔馬上的名將，但也可能會喝著酒訴訴苦，跟個社畜一樣；
袁紹很狗，曹操也很狗，這天下的諸侯不過是因為他呂布是邊地武人，就那般排擠他，不待見他。呂布講起來時，整個人都委屈極了。
魏續指著高順大聲嚷和_圖_書嚷，「高伯遜不讓吃！」
當然，所謂「發生的事」主要就是罵這些諸侯。
「你這屋子！你是要做學問嗎！」他喊道，「吃的在哪裡！」
「那位將軍……」她說，「是酒食不太可口嗎？」
但她現在不太確定該怎麼形容衝進來的這群人。
呂布又指了指那個看起來很低氣壓的文士，「這是陳宮陳公台！」
老頭兒是寬和的，但有時也是嚴厲的，每隔幾天，她都得寫一卷讀書心得送過去，送得慢了，寫得少了，言之無物了，老頭兒不滿意，都可能給她拎過去罵一頓。
……呂布的嘴巴突然動了一下！
「劉使君不是給你們送糧草去了嗎？」她說，「幹嘛來吃我的！」
但是誰也沒吭聲。
……他最後還是選擇先啃一口餅。
「啊，啊這，」她木木地端起了那盤蜂蜜烤餅，遞了過去，「這個？」
這倆人湊在一起這麼久，居然還能結為摯友，可見天下什麼樣的奇事都是有的。
……然後又從袖子里拿出一段她家的肉乾，塞嘴裏咬了一口。
「將軍——！將軍——！」親兵驚慌失措地沖了進來，「有，有許多將軍尋將軍——！」
其中最受歡迎的是肉醬，拿勺子舀一勺油汪汪的肉醬，放在飯上，然後用魚湯一澆，唏哩呼嚕幾秒鐘風捲殘雲下了肚，就可以舉著碗衝著親兵大喊大叫，讓他要麼添飯的速度快一點麻利一點，要麼乾脆把飯桶送過來。
……就束著手站在那裡低頭挨訓。
……這老爺子食物鏈金字塔最頂端沒錯了。
最後還是高順，又咳嗽了一聲。
每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兒，眼窩也凹m.hetubook.com.com陷了一點；
……她搓臉的動作停下了。
劉備是這樣一邊感慨著，一邊忙忙地離開呂布軍營的，離開時沒忘記告訴他，自己會送些軍糧過來，令他得以安置軍士。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一群人狂風一樣沖了進來，為首的魏續大聲嚷了起來！
既然要接納人家來徐州，就該誠心一些，客氣一些，不能將場面搞得太難看，好像給人家下馬威似的。
因此看起來面色發青，鬍子也亂蓬蓬的；
於是張邈勉強打起精神，同她說了幾句客套話。
但不管怎麼說，這群人里哪怕是最下限的魏續，在外人看來都是個體面人。董太師從來沒餓到他們，因此每一個并州武將的鎧甲都是錚亮的，戰馬都是肥壯的，總體看起來也是威風凜凜的。
既然雲長和翼德都沒帶來，劉備思前想後，也沒帶懸魚過來。
「在你這裏先吃一頓，」魏續很不見外地說道，「回去那頓也吃得下。」
她為此正在那裡苦讀，當然姐姐妹妹們也沒有委屈到她。
……呂布的喉嚨忽然動了一下。
親兵們趕緊去煮飯烙餅，同心帶著幾個婦人姑娘忙著做菜，能煮的煮了，能燉的燉了，也顧不上什麼精緻菜色，屋子裡案幾拍得震天響，屋外的人聽著耳朵都要聾了，也不知道陸郎君是怎麼忍下的。
「既是故人，當奉酒食！怎麼只有飯！沒有酒！」
「沒有！但我一見他就覺得很親近！」呂布嚷道，「還有！你怎麼成了玄德賢弟的人？！」
……以前聽說這則逸聞時，劉備總懷疑袁紹心胸也沒那麼開闊，今日方知不怪袁本初！
幾個狗子互相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