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列缺劍
第六十五章 無法原諒

不過陳登拒絕了,不僅拒絕了,還「噗噗」地笑她。
他那一日吃飽了在營中曬太陽,看兵士在他面前跑來跑去的操練,突然就見到了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
所以當她聽說有人在外面尋她,而且還自報了姓名時,同心整個人是不可置信的。
又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小心翼翼。
「典韋都尉雖雄武壯烈,」青年笑道,「畢竟稍遜將軍一籌,亦非名聞天下的勇士。」
有男人,但更多的是女人,掩著嘴交頭接耳,甚至有幾個婦人興奮地喚了別人過來,一起來看她,那個眉毛高高挑起,快要飛出眼眶似的,看得她心裏更沒底了。
同心原本覺得這日子特別過得去。
曲六整個人都被自責與悔恨席捲而過,因此沒有注意到那雜亂的腳步聲。
但她總覺得這哥們心裏藏了什麼壞主意似的,總之像是這事兒沒完。
而他自己前些日子受了幾處傷,軍中的口糧又不足供給,整個人又黑又瘦,一路走過來,連府上的親兵也比他顯得氣派體面些。
他知道那一條街上,數眉娘最厲害,最不饒人,因此尋常也沒有什麼漢子敢惹她。而自家娘子嬌嬌怯怯,一貫是個溫順的小婦人,如何卻變成這幅模樣?
她還真想了一下,「嗯,你們那位『惡來』就很強啊。」
雖說與田主簿那裡掌管的銀錢比起來不值一提,但這也是她實實在在的辛苦錢。她是個勤勞能幹的人,便想著待將來小陸郎君議親時,她可以在李二家對面買下兩間小屋,帶著兩個女孩兒,還有小郎和阿草,搬出來過。這一條街上住了許多與陸郎君親厚的人,她便是搬出來住,街坊鄰居們也不會欺她,日子照樣可以過得很好。
侯成沒懂,還企圖將這個消息了解得更完整些,「他為何要跪?」
曲六臉上的神情一陣一變幻,最後終於咬住牙,「既如此,小人想告兩日假……」
hetubook.com.com「將軍勇武,世所罕見,這幾年來,可曾遇過敵手?」
她總覺得名聞天下似有所指,但她想了一想,沒吭聲。
曲六睜大眼睛,「何故告假?」
這種舒爽感在她進了下邳城時被打斷了。
這個并州漢子像是被雷打了一般,半天沒反應過來。
同心拎著棒子衝出來時,身後跟了一串兒的人。
「有什麼事嗎?」
那個青年笑眯眯在旁邊聽,冷不丁問了一句。
「是啊,」魏續點點頭,「那小婦人變化不大,我認得她的,那日我同將軍去小陸將軍府上赴宴,便見到了她!」
曲六那日馬不停蹄地跑到下邳,一路打聽了小陸將軍的府邸,想要登門時,又恐怕兩手空空被人看輕,思來想去,買了一匹布抱著,才鼓起勇氣登門。
「狗賊!狗賊!」她破口大罵道,「滾出去——!」
欲言又止。
「啊,你還不知道!」魏續從胡床上蹦起來,興奮地嚷道,「陸懸魚你知道吧?小陸而今是劉豫州的將軍了,他可不是隻身來的徐州,他還帶上了你妻兒一家!」
兩年沒見,同心似乎一點也沒變。
曲六的話在半路上,怎麼也說不下去了,半晌才接了一句,「我不信。」
「我知道,誰都死的不得已,」同心說,「但你既然死了,每逢歲除,我還是會給你供一碗飯的,你就不必再從土裡爬出來了。」
「曲六告假了?」高順突然走進帳中,「還去了下邳?」
她穿了件淡青曲裾,耳旁兩粒小小的珍珠耳墜,烏雲般的髮髻間插著幾根銀簪,站在廊下的台階上,冷淡地望著他,整個人好像漂亮得能發光一般。
雖然那兩隻眼睛下青黑一片,頭髮鬍鬚亂蓬蓬的沒法看,但那張臉她還是勉強認了出來。
一個慌慌張張的小媳婦,一個皮膚白得不像漢人的小姑娘,一個羊家的四娘,還有一個四五歲的小和-圖-書男孩,但同心的腳步太快,她們誰也沒跟上,任由同心拎著棒子衝到了他面前。
……早春的寒風還很冷,但曲六的額頭卻落下了汗珠。
「你這是氣話,」他說,「你是怨我,怨我當初拋下你和孩子,跟著將軍走……」
「那一日,我是不得已……」曲六連忙解釋道,「將軍有令,我……」
看到那漢子臉上略微安心的表情,他突然冷不丁又開了口,「不過小陸現在還沒有正室,他與下邳陳氏很是親近,說不定這一二年就要娶一位高門貴女為正室了。」
……她茫然無措地向著四周看了一圈。
回徐州時荀彧又出來送了送他們,除了同陳登客氣幾句外,還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回去這一路上都挺風平浪靜的,她想象中的曹老闆的騎兵並沒有自鄄城而出,連夜追殺他們,甚至來時下著雨,去時一路天晴,路邊已經干透的泥地里,偷偷長出了一點嫩綠的草芽,看了就很讓人心情舒爽。
她假裝沒看見。
「可是你已經死了。」她輕飄飄地說道。
但這些規劃里絕對不包括曲六!
「不怕,」她說,「這一路上的流寇怎麼比得了昨晚的鴻門宴。」
她心裏有一個算計,小陸郎君最多不過這一二年便會娶親,到那時她們這些婦人若是仍住在這裏,于新婦而言難免有些不自在。但她精於女紅,四娘這兩年跟著她也學了些好手藝,阿白原本便是個心靈手巧的人,自然就悄悄地攢下了一點錢。
「同心,你我畢竟……」曲六小心地說道,「畢竟還有孩……」
「有什麼不信的,我的野男人可多了,」同心冷冷地說道,「我都不知道他爹是誰,你怎麼知道?」
他的妻子絲毫不為他那本就笨嘴拙舌的言辭所動。
「你怎的還在營中?」魏續說道,「怎沒告個假?」
那漢子低了一會兒頭,不吭聲。
「氣色好得很m.hetubook•com.com,衣食無憂,你放心吧!」
見她經過,有好事的便偷偷摸摸跟在後面,等她終於到了家門口時,身後已經拉起一支隊伍。
張遼和其餘幾個武將有點詫異地互相看了一眼。
於是這漢子眼圈裡的淚水嘩啦一下就流出來了!
魏續咧開了一口白牙,用力拍了拍曲六的肩膀。
一貫溫順的小婦人立刻接了口,「不是你的。」
「但凡他們能殺得了我,昨晚怎麼能留下我。」她理直氣壯地這樣說道,「既然曹孟德的那群武將都殺不掉我,那我還怕什麼。」
這一圈并州將領吃過這個瓜后,還是張遼突然明白了高順那欲言又止的意思。
魏續爽朗地嚷了幾句后,又仔細想一想,停一停。
「去吧,」他說,「聽說那孩子還挺可愛的!」
侯成左右看看,評價了一句。
四周悄悄伸出了一圈眼睛,屏氣凝神地注視著前院這一幕,同心似乎根本沒察覺,但曲六察覺到了,於是脖頸到後背的汗就更多了。
她的人生規劃得很好,要照顧小郎和阿草,要給四娘攢一份嫁妝,最好再置辦些田地,若是陸郎君願意幫襯,那阿白的婚事也就簡單了……
從背影看,跪著的是個男人,一身細布衣衫,聽到馬蹄聲,男人就轉過了頭。
……但經不住一個嘴欠的魏續。
「那與你沒有干係!」他急切地上前幾步,「都怪我不好……我半點都不在意的!」
「我……我妻?」
「……荒唐!」高順責備了半句,又將後半句咽了回去。
「求將軍讓我見見我妻兒一面吧!」
「曲……」
哽咽著,膝行著轉過身,給她磕了個頭。
「好像有什麼事似的。」她木木地說道。
那個小軍官就跑了過來,「魏將軍有何吩咐?」
……下邳這群圍觀的閑人們嘴巴圍成了一個圓,興奮地發出了一聲「喔——!」
「你就不怕離了鄄城的路上遇了賊,帶了和_圖_書這麼多東西,馬不能載,逃都逃不脫。」
門口這條路面前幾日也下過雨來著,現在又幹了,但馬車經過的車轍還是為它留下些凹凸不平的印記。
……她感覺更無措了。
……她的意思是,這種地面跪起來應該挺不舒服的。
守城的小卒自然是認得他們的,一見到她,那個眼神就有點不對勁。
所以看到門口有人跪在那裡,她腦子裡有點空,就沒反應過來。
這樣美麗的一個小婦人,一路上是怎麼過來的?
鄄城這裏土特產不少,她買了些布,買了幾個泥人,又買了幾張青猾皮,這是兗州特有的青山羊製成的羊皮,雖然聽起來有點殘忍,但還挺保暖,她多買了幾張,還特熱情地問陳登要不要給老爺子也帶幾張。
「他在懸魚的家門口跪了兩天了,」高順皺眉說道,「這事竟然沸沸揚揚,傳到了小沛處,豈不荒唐!」
呂布的并州兵卒雖至小沛,其中高順營中也有許多人與陸懸魚相識,但現下陸懸魚已經改名為陸廉,況且又率兵自小沛撤出,并州的兵卒中就很少有人知道,當初那位常去將軍府上的少年現下在徐州,並且還在劉備這處出仕。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衝進了室內!
「你自己竟能這般厚顏,將這話說出口……」她咬著牙說道,「你知道我這一路是怎麼過來的嗎?!」
「她……裝束如何?氣色怎樣?」
「妾昔在長安,為將軍所棄,賴得龐舒私藏妾身耳,」嚴夫人淚流滿面,將臉向著牆,不肯去看呂布,「將軍若想跪,也該跪姐姐的亡靈才是!」
曲六原本不足的氣勢就更弱了些,但他還是鼓起勇氣,衝著自己的妻子笑了和圖書一笑。
當面自然還是恭恭敬敬的,但待她走過之後,又在背後指指點點。
「曲六?曲六!」
按照魏將軍的說法,這兩日小陸將軍去了兗州,他若是能和同心見上一面,求得諒解,小陸將軍是個豁達之人,說不定就令他們夫妻團聚了!
陳登咳嗽了一聲,不過她沒在意,也沒在意一旁陪他們溜溜彎,當個免費嚮導的青年文士。
同心愣住了,那雙美麗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面色鐵青地望著院中的曲六。
「將軍今日怎未出府?」
越往家走,路邊指指點點的人就越多。
因為她家這一群姐姐妹妹總是會待在劉備的勢力範圍內,以前在平原時都有主公幫忙照看,現在來到下邳,左鄰有田豫,右舍有太史慈,她這回出個幾百里的公差,三五天就能回去,當然更不會擔心家裡有什麼事。要不是這群諸夏侯曹恨不得吃了她,她還挺想多留幾天的!
「那跪就跪吧。」
同心胸膛忽然劇烈起伏了幾下。
陳登臉上也浮現出一層詫異,「城中風平浪靜,料來無甚大事,我先去主公府回信,辭玉回家看看便是。」
曲六不是不通世故的人,再聯想到妻子之前說有許多「野男人」的話,他立刻想到了很多不堪的事,甚至心中也深深地痛起來。
「他當初跟著將軍離開并州,將家眷拋下,」高順嘆氣道,「他家婦人與懸魚有舊,一路帶來了下邳。」
她帶著十幾個騎兵,外加十幾匹馱馬,每一匹上都馱滿了大包小裹,在城中就不敢加速,一路小跑,頂著百姓的目光,硬著頭皮往家裡趕。
……家裡能有什麼事?
自從離開長安,來到平原后,陸懸魚經常離家出差,但她一般來說沒什麼擔心的事。
「同心,我這兩年來,沒有一天不想你。」
見她不接話,那位青年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十分識趣地與陳登又聊起了徐州的經學大家出了什麼書,有了什麼高妙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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