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列缺劍
第六十六章 選擇

不用看他,光看那一日那群并州狗子衝進她家裡大吃大喝,陸懸魚就知道這麼久以來,這群四處漂泊的并州人過得並不好。
太史慈夾了一筷子羊肉,並且表示同意。
「所以自身安危尚不能顧,更不能保全家小時,」這倆人最後這樣總結了一下,「還是先別忙著娶妻的好。」
「我總覺得這事不對。」
她搓了搓臉。
……曲六的眼圈更紅了!哽咽著就給她磕了個頭!
「你怎麼這樣忍心!」
她將曲六帶進來,於是家裡除了同心外,連大小蘿莉們都屏氣凝神在後面待著,不過來見她,這態度也很明顯了。
高順依舊是不喝的,但他也沒閑著,將自己的鎧甲放在腿上,慢慢擦拭,仔細檢查,並且不忘記在鐵片上塗一些油脂防鏽。
這人聽了這話,眼睛里露出了光彩,又搓了搓手,蹭了蹭衣服,在那裡困窘著想說什麼,又不敢說。
阿謙似乎很想買一根銅簪送給阿浣來著——當然,考慮到那個熊孩子沒有零花錢,只能敲詐隔壁家的小陸郎君,所以要是沒有銅簪,那,那隻要有盒飴糖,他也不挑呀。
曲六小心翼翼地坐下來,連婢女奉上的溫水都沒碰一碰。
曲六想了一會兒,又給他磕了個頭。
「……哈?」
「將軍,同心她現在仰仗將軍……她……」
「時逢亂世,你我都需要一點運氣。」田主簿說道,「公卿也好,武人也罷,遇到這種事,其實都很狼狽。」
「他既然悔過了,你大可以拿捏住他,這樣的漢子錯過了多可惜呀!」李二媳婦貼近了她的耳朵,小聲說道,「同心妹子,你想一想,將來小陸將軍娶新婦時,你自己過容易呢,還是搭著一個男人過容易?有這個知根知底的,為什麼要放過?」
這個眉宇間有些沉鬱的漢子搖了搖頭,「算了。」
和_圖_書現在她知道,其實在這樣的世道里,這種道理稱不上什麼道理。
同心抬起眼看了看這個小媳婦,這些道理是她以前曾以為的——女子孤身在這個亂世里生活不易,總要依靠一個男人才安全些。
「將軍自長安一路至此,十分辛苦吧?」
她看了看銅簪,忽然想起那個夏日的傍晚,夕陽的光輝也是這樣灑落在小院里,她專心致志地給菜園子澆水,一個小腦袋冒出來,跟她一本正經地談條件。
心情不爽,就吃個小火鍋吧。
「唉,唉,同心妹子,你到底要如何選呀?!」
只是將軍帶著那個并州口音的漢子穿過二門,進了主室,這群親兵不免覺得十分遺憾,甚至連自兗州走了這麼一遭,買了東西給家人的興奮勁兒都去了不少。
這小媳婦自牆後站起身,走到仍舊忙碌針線活的同心身旁。
「劉使君是寬和仁義之人,」她說,「你們現下在小沛可以安身了。」
「你記得阿謙嗎?」陸懸魚忽然從那滿室嘈雜而快樂的回憶中清醒過來,問了這麼一句。
「哦對了,」太史慈立刻接了話,「我聽說呂布也丟了一位夫人。」
夕陽落進庭院里,將新發的枝葉也染上了十分溫柔的光輝。
她眨眨眼,覺得這個話題轉得有點快,她沒反應過來。
「我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她說,「你們就住左鄰右舍,怎麼不管管?」
尤其整件事看起來只是個無足輕重的趣事,哪怕小陸將軍真收了曲六的妻子為妾,大家也不會覺得有任何問題,更不會覺得這點事會有損誰的名譽。
……她特別不樂意摻和這種事。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是蜜水。
「你難道疑心誰嗎?」張遼說道,「有人想壞小陸的名聲?」
她看這倆人一副「兩口子打架的事千萬別問我們」的神情https://m•hetubook•com•com,就有點鬱悶,心裏很想問問他們,要是這事兒發生在他們身上,該怎麼處理呢?
不過曲六看他看得很認真,被打了一爪子也一點都不生氣,摸著自己的臉,激動得眼淚都下來了,就那麼盯著看了好半天,才依依不捨地將目光移開。
高順只是沒來由地覺得什麼事不對,但他終究只是嘆了一口氣,搖搖頭,繼續擦拭起他的鎧甲。
他又很快地加了一句,「小陸不近女色的。」
雖然默不作聲,但還是三心二意,兩隻眼睛一隻在幹活,總有一隻要分出來跟著將軍走。
……太不孝了。
但有人忍不住了,開始抽泣。
高順又看了張遼一眼,想張開口說些什麼,又咽了下去。
「他們已經不是夫妻了!」
這種懷疑是不恰當的,尤其大家都是并州人,一路漂泊至此,歷盡艱辛。想要指責其中某一個同伴對將軍心懷怨恨,是既危險,又薄情的事。
田豫想得還更多一些,「聽說張超亦與東郡臧洪相交甚厚,如此豈不又交下一個人情?」
曲六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別說下邳城,就是雒陽,尋常百姓一年到頭的娛樂活動也很少,那些賞花賞月賞美人吟詩作賦學驢叫的閒情逸緻大家學不來,因此養成了看八卦的好習慣。
張遼端著酒盞在那裡發獃,「我差人將曲六喊過來?」
太史慈收到了暗示似的,立刻說道,「我更不擅長了。」
那個可憐勁兒看得她直想嘆氣。
於是大年初一就哭得跟花貓似的,在那裡扭著身子不願見人,讓大家看了一場笑話。
田豫和太史慈一起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這個問題問得同心手一哆嗦,那一針便扎偏了。
她抖了抖自己沁了一粒小小血珠的手指,苦笑起來。
他似乎害怕這話被轉達之後www.hetubook.com.com,又被拒絕,於是忙忙地又加上一句,「她若是將來,將來再嫁也無妨,小人的祿米,原本就該給她和這孩子的……小人就是到死,也不會有怨言。」
「話雖如此,」田豫說道,「我到底是不擅長這種事。」
「這個,沒有,」她說,「這孩子應該是跟他阿母姓。」
「多謝將軍,如此,小人就明白了,既然她不願意再見小人,小人離開便是。」他抬起頭來,如此哀求地說道,「只是將軍能讓小人見一見孩兒嗎?」
「我們入城之前,小陸便領兵去了下邳,」高順說道,「除卻你我這些去他家作客的人之外,誰會知道他在下邳,而且還帶了他當初那些親鄰?」
「……郎君?」
「你這些日子都好?」
她遲疑了一會兒,曲六又給她行了一禮。
這個漢子又一次抬起頭來,那張黑瘦許多,也憔悴蒼老許多的臉上,兩隻紅眼圈特別的顯眼。
……阿草這個時間好像在睡覺,被抱起來就起床氣了,嘰里咕嚕地不知道在嚷些什麼,兩隻爪子瘋狂揮動了半天,最後給了湊近看他的曲六一耳光。
「還好……」曲六想了想,又改了口,「其實……總歸還好。」
「曲六哥,你直說吧,」她笑了笑,「你們將軍也不容你這樣天天守在下邳啊。」
他又繼續擦拭起了鎧甲。
「我怎麼知道?」她說道,「這是你們倆的事,她現在不想見你,以後也許你就放下了,娶新婦了,不糾結這些了。」
同心頭也沒抬,「我怎麼了?」
「阿嫂,你還不明白嗎?」她說,「今日一切,不是我選的,是他選的,是他已經選過了,他追隨他的將軍,我才是被丟在那裡的人呀!」
「人家夫妻的事,」太史慈說道,「那人又沒衝進郎君家中無禮,我們怎麼管?」
「我又無父母親人,和*圖*書她們既是友鄰,更是親人,互相照顧些沒什麼,」她說道,「就如我自己的親姊妹一般。」
於是曲六的表情稍微安心了一點,過了一會兒,又小心地試探著問起。
可惜人家小蘿莉心裏根本沒有他,甚至連歲除那天特地送餃子給她都沒能討來小蘿莉一個眼神。
她沉默不語地低下頭,選到了一根顏色相稱的新線,重新開始繡起那一段袍角,李二媳婦便急了。
但她還是挺尷尬的。
「還好,」她想了想,「我帶著鄰里們出來這一路,大家累是累了點,好在路上也有人幫襯,沒受什麼委屈。」
「若能救下張超,張氏兄弟必感念劉使君大恩,」太史慈笑道,「如此一來,就算呂布有所圖,亦非易事。」
終於聽過了來龍去脈后,曲六又給她行了一禮。
張遼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事?」
「因為這是男女之事,不足掛齒嗎?」
於是她也悶悶地倒了一盞酒。
「將軍既然……」曲六又踟躕了一會兒,「若是以後……若是以後……同心會原諒小人嗎?」
「既如此,小人便回下邳了。」這個漢子小心翼翼地說道,「小人無德,不敢再娶新婦,平素在軍中也沒什麼花用之處,若是同心消了氣……小人想,以後每個月的祿米,小人想送來給那孩兒……」
……但話說回來,這又不是什麼好事,不當問。
曲六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甚至從懷裡掏出一根銅簪,放在案几上,想想又小心地向她的方向推了一推,充滿期待地看著她。
陸懸魚咳嗽了一聲,「進來說吧。」
高順搖了搖頭,沒把張遼那句突兀的話放在心上,「你記得城破那日,將軍派魏續領了兩千前軍,先行去臨晉了嗎?」
她讓人去後面問了一問,過一會兒,婢女抱著一隻兩歲的阿草出來了。
其餘騎士也紛紛下馬,有人m.hetubook.com.com上前叫了門,於是留守宅院的親兵連忙跑出來,先給她行了禮,而後大家開始手腳麻利,默不作聲地卸貨。
被大家當八卦看一看,變成街頭巷尾的逸聞其實也少不了幾兩肉。
「他跟著他的將軍走,也是不得已的事,」李二媳婦勸道,「你聽聽他講的多麼可憐,他不是個壞人呀!」
「小人曾有家室,為烏桓所擄,自那后小人才離了家鄉,跟了呂將軍,小人想著既然來到長安,這裏必定是極安穩的地方,天下哪裡會比長安更安全呢?」他又磕了一個頭,「是小人的不是,小人不強求了……將軍,能讓小人見一見孩兒嗎?」
「他的確不是個壞人,以前也還知冷知熱,」同心比了比手上的這根線,覺得顏色不對,又在笸籮里忙忙地尋一根新線,「那與我有什麼關係?」
「郎君,」田豫說道,「這些事別放在心上。」
「自然記得,這有什麼?」張遼還是沒明白,「他若不先至臨晉,籌備輜重事,中軍如何渡河,如何去蒲坂?」
……也對。
「不,」田豫搖搖頭,「你想一想,當初我為什麼想離開劉豫州?」
「這孩兒能跟著將軍,是他的福氣,」這個并州漢子說道,「能跟著姓陸……」
一牆之隔,大家聽得屏氣凝神。
田豫和太史慈特別有默契地登門來蹭飯,當然蹭飯不是主要的,他們倆主要關心的是這趟兗州之行結果如何,張邈全家有沒有救?
對著一輪朦朧春月夜,張遼倒了一點酒。
董白看了一眼羊四娘,羊四娘又看了回去,兩個小姑娘一起看向了李二媳婦。
「將軍……小人,小人,小人知道同心恨小人,小人也是無法啊!」這個漢子哀求道,「同心既未再嫁,小人不知……小人不知她為何不願意接納小人呢?小人縱是錯了,到底也曾夫妻一場,又有了孩兒,她為何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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