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小陸將軍是客,」陳宮說道,「如此隨意,恐惹人笑。」
「呸!呸呸呸!」
張遼也沒吭聲。
一直以來,并州狗子們多多少少都會幹點讓人不能理解的事,原本張遼是個理智派,但張遼最近不知道犯什麼風,跑到她家裡來喝酒聊劉備。因此在陸懸魚心裏,只剩下高順這一個理智派了。
「共賀上巳。」陳宮接了一句,又笑了一笑。
呂布終於能冷不丁說句話了。
「城中有些流言,」太史慈說,「不得不防。」
「今日陳公送來的酒足,也分外面的將士們一碗哪!」
喝著喝著,就有人走過來跟她喝了。
在他的設想中,陸廉是名動天下的劍客,也挨不住這許多人的刀槍劍戟一起上!只要他摔了玉珏,他們總能一股腦地衝上來,殺了他!
「……高將軍?」
但陳宮不想含糊過去,他又追問了一句。
話說回來怎麼小陸就是堅決不下水呢?現在旁邊就是泗水,等天熱了得給她扔水裡練練——可趕緊閉嘴吧!
甚至還真有人動了手。
迎著清晨的寒風。呂布騎在馬上,遠遠望著那條奔湧向南的泗水。
喝酒的理由五花八門,剛剛那句話說得好,讓他很感動,來喝一杯吧!
《論語》中所記: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因此上巳節還是個洗澡的節日,一提起洗澡,狗子們就有追憶往昔的了。
「那將軍要如何呢?」
陸廉也不見了。
狗子們都在,大大咧咧地跟她打了招呼,魏續這種狗子甚至連起身都不起,只是大呼小叫讓她過去坐。
清晨的寒風吹進中軍帳時,他只覺得吹到了臉上,身上卻一點也沒感到寒冷。
過了一會兒,魏續忽然懶洋洋地嚷了一聲。
「據說待劉豫州歸來,便要盡逐那些丹楊人。」
席間寂和_圖_書靜了一刻,但從不喝酒的高順舉起了酒爵,慢慢喝了一口。
「沒洗!」魏越回憶了一下,「小陸說什麼都不下水!」
「咱們比武,你擅劍法,我擅馬戰,咱們就三局兩勝。我勝,我取徐州,你勝,你就替劉備守住了這片根基之地。」
高順看了看自己那張席子的位置,又看了看他上手位小陸將軍的席子。
除了三爺這邊的軍隊之外,陸懸魚也隔三岔五去自己的軍營看看。
「丹楊今歲春旱,有許多丹楊人投奔下邳而來。」田豫思索了一會兒,「倒像是什麼人特意放出的流言。」
「與小陸一別兩年有餘,上次登門實在唐突,這一次請小陸過來赴宴,不僅為舊情,更為……」他遲疑了一下,「更為……」
「我亦有所耳聞,辭玉雖未出仕,與諸位將軍的交情卻如同袍一般,」這位中年文士笑道,「惜乎那一日長安城破,辭玉為救親鄰,才不得不留下,錯過與將軍同行的機會。」
只有呂布似乎在鬧牙疼,但總歸還是擺擺手,讓她坐下。
「還請他來幫忙?!防的就是他!」
不知道哪個狗子拍了案幾,「都是熟人,在帳外蹲什麼蹲,進來喝酒!」
呂布似乎還在鬧牙疼,見到大家收了聲,都在看著他,便只是舉起酒爵,飄飄忽忽地說了幾句場面話。
每每請她去看特殊表演她都不去,真狗,算了來喝一杯吧!——這個是魏續。
旁邊高順鎧甲上的金屬片互相摩擦,發出了輕輕的響聲,因為距離太近,因此聽得十分真切,讓她一陣牙酸。
「咱們是一起練過兵,一起洗過澡的交情!」侯成嚷了一句。
這個中年文士睜開眼時,發現他身上橫七豎八好幾條腿,每一條腿的主人睡得都比他香甜。
……這樣看來,給田豫套麻袋綁了來還是值得https://m•hetubook•com•com的。田主簿雖說對他們仨挺小氣,總不肯隨便發獎金補貼,但對士兵並不吝嗇,現在看來,她這支兵馬縱比不上高順的陷陣營,恐怕差別也不大了。
她也一臉平靜地坐下了。
張遼偶爾會向外看一眼,但更多的是看呂布和陳宮。
現在高順看起來也不太理智了,他穿著一身鎧甲,坐在那裡已經很占空間,還特意要往她這邊靠一靠……這什麼毛病!高順可不是一個愛和人說話套近乎的活潑人!
「……我記得你那天還踹了他的馬一腳,想給他趕下水的。」魏續有點懷疑,「你怎麼又知道了?」
……啊這!
「小陸和張遼交情最深,天天一起睡覺的,肯定知道。」
「現下當如何?」她試探地問了一句,「我勸三將軍待他們寬柔一些?」
田豫和太史慈互相看一看。
「沒事,」她倒是不在乎上次呂布帶著一大群狗子衝進家裡吃了她半年存糧的事,「這一次公台多吃點就行了!」
就不知道是哪個缺德鬼搞的,她想,但凡她要是知道幕後主使,必須得揪出來打一頓。
但她很清楚呂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四周看了一圈,狗子們大呼小叫,很熟悉。
陳宮的笑容停滯了一下,但立刻繼續笑起來,而且笑得很流暢。
現在呂布不悶頭喝酒了,他探頭探腦,興緻勃勃地看底下這群人摔摔打打,甚至還呼喝幾聲,給他們叫好,與剛剛那個……那個就是不肯下定決心,甚至躲避他目光的呂布,簡直判若兩人!
田豫和太史慈那一瞬間表情十分精彩,精彩到不需要什麼察言觀色能力,她也知道他們倆心裏在想什麼——
……張遼不說話了,好像突然啞巴了。
那個隊率也大吃一驚。
這位中年文士笑吟吟地站在營門口等她,待她下了馬,便姿態十分和*圖*書優美地行了一禮。
陳宮瞥了身邊這個男人一眼。
「趙大狗!」
高順吃完了不下桌,當然慣例不喝酒,就這麼挨著她坐,也不吭聲。
「他那幾日受了風寒,」張遼突然說道,「下不得水。」
她這裏的兵卒沒有什麼優待,一部分是青冀帶過來的士兵,一部分是在徐州本地招募的士兵,因此比起那些恨不得跟太陽肩並肩的丹楊兵,可以稱得上相當老實。偶爾有人耍個賴,騙個病假偷溜出去跟誰家的小寡婦私會一下,就算是很值得拎出來當典型的壞傢伙了。
「公台就是士人性情,太不自在,」侯成笑道,「我們和小陸是什麼交情,這有什麼隨意的。」
「可惜不能請呂布來幫忙。」她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那封請柬,於是隨口說了一句。
帳外小心翼翼地探了幾個腦袋進來,她打量了幾眼,大吃一驚。
「上次登門作了不速之客,心實不安,今日總算能與將軍把盞致歉……」
「我是個武人。」呂布這樣說,「許多事我想不明白,也不願那樣去做。」
呂布悶頭喝酒,連頭都不抬,甚至在陳宮比劃的動作幅度大一點后,他還悄悄地,躲開了一點。
於是高順一臉平靜地坐下了。
并州狗子們剛來小沛時,將領們都一個個鬍子拉碴,瘦不伶仃,士兵們餓成什麼樣就可想而知了。但經過了這倆月的休整后,她進了呂布的軍營時,看到那些并州士兵一個個又恢復了好氣色,鎧甲錚亮地一排排站在那裡,瘋狂地刷著存在感。
周圍一群人起鬨。
他不吝嗇那幾十瓮美酒,他一點都不吝嗇。
這個天下皆知的名將轉過頭來,冷冷地看著她。
她愣了一下,「什麼流言?」
守城的也是丹楊兵,陶謙挖了好大坑。
進了中軍帳中。
陳宮默默地給自己又倒了一碗酒,悶悶地喝了下去。
大家和-圖-書這樣嘻嘻哈哈地喝酒聊天時,她一邊慢慢地喝酒,一邊慢慢地四處看一看。
「我察覺到了。」她笑了笑,「高將軍離我那樣近,文遠頻頻看向你,都是有緣故的。」
這群埋伏在外的小軍官也跑進來跟著一起喝酒之後,整座中軍帳都變得胡天胡地起來。
「這怎麼可能?」她愣了一下,「這是誰傳的?」
兩張席子快要挨在一起了。
陳宮的笑容淡淡的,看不出來什麼。
酒宴開始了。
有幾個人的反應異於常人,她只要輕輕掃一圈,就發現了。
張遼坐在高順對面,與她的目光正好碰在一起,於是笑了笑。
長安的那些瑣碎又愉快的歲月,回憶起來的確令人眷戀。
陳宮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是後來知道的。」張遼面不改色。
陳宮話倒是不怎麼說,但手裡拿了一塊玉珏,在那裡小範圍的比比劃划,一邊比劃,一邊看呂布。
「聽了這樣的流言再寬柔,反而顯得假心假意。」太史慈說道,「現下營中當加強戒備,若有動靜,進城駐防便是。」
「酷暑時受了風寒?」
但呂布不見了,高順和張遼不見了。
有這樣的流言,確實麻煩。
「我記得你!你打了我們,還搶我們的飯吃!」
尷尬時刻,還是陳宮出來拯救了場面。
過去的歲月確實很快樂,以後大家還可以常見面,來喝一杯吧!
高順並沒吭聲。
……她低頭看看自己手裡的筷子,感覺也有一點點抖。
他只覺得非常悶,好像被什麼重物壓在下面,喘不過氣。
呂布上座,一旁坐個陳宮,另一旁應該就是她的位置,她左右看看,正準備坐下來時,高順走了過來。
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不僅這些并州將領與陸廉極熟,甚至連帳外埋伏的那些親兵!竟然各個都認得陸廉!陸廉甚至也能準確無誤地將他們每一個人的籍貫、https://www.hetubook.com•com
年齡、家中父母妻兒的情況講出來!
伶人走進來,開始唱歌,這個略有一點不開心的話題也就被狗子們掠過去了,大家又開始喝酒,看表演,聊天,吹牛。
陳宮這樣問的時候,她發現呂布也停了筷箸,在直直地盯著她。
「我覺得元龍兄失策了,」她這樣跟自己的兩個股東嘀咕,「看看我們這支兵馬,多神氣,就該帶去廣陵遛一遛。」
……總感覺上巳節像個由頭。
「陳宮想要我殺你。」
「啊,高將軍!」她打了一聲招呼,剛準備——
「今宵重逢,明晨既別,心之憂矣,何處可歸?難道辭玉不願意長長久久地留下來嗎?」
高順默不作聲地彎下腰,挪了挪他那張小几,又挪了挪他的席子。
她有點獃滯地盯著他看。
雖然並不是這樣,不過今天氣氛這麼好,她可以含糊過去,笑一笑。
……她趕緊點點頭。
太史慈很善於帶兵,又有關張送過來的幾十號老兵部曲當表率,訓練了這大半年,看起來很像個樣子。田豫又十分精明,招了不少工匠在營中,日夜不停地鍛打兵器鎧甲,為這些兵卒添置了許多裝備。因此她雖然兵力並不多,只有兩千人,但每個人都知根知底,遊俠奮勇、農民樸實,老兵骨幹經驗豐富,每日勤加操練,不說那些散兵游勇,便是丹楊兵與她這支軍隊的差距也是肉眼可見的一下子拉開了。
……哈?
前來迎接的不是呂布,也不是那群將領,而是陳宮。
然後一個鼻青臉腫的被踹出帳外,再爬回來繼續喝酒,換下一個繼續上去打架。
「贏了!」陸廉的聲音自那群人中間傳了出來,「快掏錢!」
「如果我因為我自己想要享樂而背棄主君,投奔這裏……」她笑了一笑,「那我甚至也不值得在座各位的信任了。他們自離并州,一路千山萬水,何其艱難,也不曾背棄他們的主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