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郎君!」李二大吃一驚,「郎君尋內子何事啊!郎君有話吩咐小人便是!郎君!」
自下邳至朐城這條路並不危險,沿路都有農田村莊,因此她才放心地讓董白運送輜重。但即使不那麼危險的一條土路,現下也依舊泥濘不堪。
那婦人聽了呵斥並不懼怕,只躬身行了一禮,「女郎有令,『軍中只聞女郎之令,不聞將軍之詔』!」
「劉豫州十分擔心將軍,請我來為將軍診治,」華佗睜著眼睛看著她,一字一句,「將軍遲遲不曾成親,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小軍官指了指,「她在前面呢!」
箭塔上的小婦人見她騎馬而至,立刻高聲問了一句。
老先生自席子上站起身,向著她走了過來。
半月後,盱眙大捷,徐州聯軍大破袁術,不僅收復了廣陵全境,並且進一步逼至壽春城下,迫使袁術不得不換了一副嘴臉,小心求和。
先生上下打量她,眼神有點奇怪。
但在主公的大隊人馬回來之前,有個人先來了下邳城。
李二抽抽噎噎,時不時捂一下臉,時不時用袖子擦擦眼睛,又時不時用一隻眼睛悄悄看一眼郎君,總算將來龍去脈講了講。
時過晌午,上午的萬里晴空轉為了陰雲密布,不一會兒就下起了雨。
調轉馬頭,向南走了幾步時,有親兵察覺到方向不對勁。
李二思前想後,還是怯生生地來了。
劉備和關羽前來拜訪時,許多人正在陳登帳外探頭探腦,竊竊私語。
「你這小婦人怎麼這麼不懂禮數!」親兵喊了一聲,「將軍至此,你竟連轅門也不開!這是什麼道理!」
「『細柳營』我看過了,」她說,「我現在要去朐城看一看。」
李二心中惴惴,忽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剛想開口詢問時,身後忽然一股大力!
據說李二回去之後又被媳婦痛打了一頓,抱著鋪蓋捲去院子里住了,下雨天就搭個小窩棚,住到了天氣快變涼才讓進屋。理由挺簡單的:你沒事閑的去看那群小婦人做什麼?不給你結結實實打一頓,是不是還準備上房揭瓦呢?
「那行吧,」她尷尬地說道,「咱們走吧。」
李二是被媳婦領走的。
「主公!」
押運糧草的一個小軍官立刻上前,「將軍可是要尋小陸校尉?」
「來人啊。」郎君沖外面喊,「將李二媳婦尋來,我有話對她說。」
帳外一片乾嘔聲中,連劉備都覺得自己很難維持住一張微笑的表情了。www.hetubook•com.com
「我們在看華先生給陳元龍治病呢!」
陸懸魚忽然放心了。
他上下左右地打量她,還繞著她走了兩圈。
郎君從案幾後站起身來,在他身邊轉來轉去,也不知道打量什麼。
陸郎君坐在案幾后,歪著頭上下打量他。
「女郎形容狼狽,將軍不欲……」
這樣的天氣是值得詛咒的,但沒人敢大聲說話,尤其是聽到馬蹄聲過來,便格外警惕些,畢竟大聲發牢騷或是起鬨是要吃鞭子的,要是有人敢當刺頭,軍官跑過來,直接綁了以儆效尤也不是不可能。
天氣炎熱,這些人擠擠挨挨的,無不滿頭大汗,但又都圍在外面誰也不肯走,像是看什麼稀罕事。
眾人皆面如土色,後退幾步。
當然他不會說自己是為了逞威風而去的健婦營,在他的描述中,他只是不放心陸白,一個小娘子統領一營的婦人,胡作非為怎麼辦?他這全然是一片好心!
一時之間鄰里們誰見他都要翻白眼,莫說小婦人見了他要躲,歲數大些的見了他也要躲,後來聽說太史慈的母親見他睡在院子里可憐,還給他拿了張席子過來,勸了他幾句以後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的道理。
過了一會兒,一個身材十分高大,膚色黝黑的婦人跑了出來,隔著轅門喊了一聲。
因此即使是這樣泥濘難行的土路,即使是這樣狂風大作,陰雨連綿的天氣,只要看著不是一會兒就停的陣雨,車隊還是不能停,得繼續往前走。
夫妻之間,有些齬齟也是平常,況且做媳婦的總該孝順公婆,受了點氣也應該忍讓,現下這般逃進營中,再放話便是與家中一刀兩斷算怎麼回事!時值亂世,世風日下的厲害!連小婦人也不賢不孝起來了!
劉備和關羽都是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曾變色的豪傑,見到這駭人情景,也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https://m.hetubook.com.com「運送糧草事大,你們只管走你們的,」她說道,「我是來看一看健婦營那些女兵的。」
她騎在馬匹上,都要小心前行,何況輜重車隊呢?但前線的軍隊越來越多,後方的糧草自然催得越來越緊,等是等不得的。
她感覺額頭上好像有汗冒出來了。
「你說要當個什麼……」他說,「家令,就是這麼當的?」
「將軍何事?」
無數條長短不一的蟲子在裏面翻滾著,掙扎著,還有那些沒消化盡的魚膾,都在火舌舔舐下迅速變得焦糊,然後散發出了陣陣刺鼻與烤肉混雜的香氣。
身旁帶著親兵的一大好處就是,他們的坐騎都跟百寶箱似的,很快有親兵將蓑笠取了過來。
「嗯,華佗,字元化,」這位老先生又上上下下打量她,「劉豫州請我來為將軍診治傷病。」
奈何袁公路天天琢磨要稱帝,人緣太差,堪稱天下共誅之的賊子,他這邊將軍隊不斷調集過來守衛壽春,那邊兗州的曹老闆立刻就不休養生息了,興緻勃勃也準備搭個順風車,占幾塊豫州的土地,而荊州的劉表也立刻有了動靜,屯兵在邊境上。
她走了大概一個時辰左右,雨明顯變小了,但還沒停,前方的樹林中間,隱隱出現了車隊的身影。
裏面忽然又有了聲響,沒過一會兒,一個小童面如土色地端著個盆走出來了。
「不錯,她可在?」
她的鞋子不知道哪裡去了,赤著兩隻腳,就那樣踩在泥里,渾身上下全是泥,幾乎看不出衣服的顏色。
「不好看,不好看,」那個偏將小心地說道,「嚇死個人了!」
雨仍然在下著,因此她的臉上也滿是水珠,那樣狼狽,看著就好像委屈得快要哭出來。
……也不知道李二聽沒聽進去,據說聽的時候就哭了,哭得特別傷心。
……郎君在喚他去見他。
……萬萬就沒想到是吃魚膾吃出來的。
「前方何人!」
「……先生?」
……不是田豫,也不是太史慈。
……他只知道元龍這幾日胸中煩懣,面赤不食,四處尋醫師來看病。
「郎君啊,」他說,「你得管管她啊,一個未嫁的女郎,學得這般驕橫!簡直是董卓再世!」
她倆這樣隔著轅門一對一答,身旁便有親兵不高興了。
騾子上坐著的不是董白,是個小婦人,褲腿挽了起來,似乎是小腿劃破了,流了些血,用https://m.hetubook.com.com布包紮了一下,但也不能再走路了,只好坐在騾子上。而董白牽著騾子,正在前面走。
現在他們終於消停了,感恩戴德,再也不敢跳一跳了。
漢時百姓們原本就娛樂項目較少,鄰里特別喜歡傳八卦來解解壓,很快李二從「闖了健婦營被打出來」,一路演變成了進去摸了哪個小婦人的手,因而被打出來。
那個可憐模樣幾乎看得陸懸魚都有點要心軟了,但她還是狠下心腸,冷冷地告訴那個小媳婦,讓她將夫君領回去,好好療傷是其一,勸勸他少去健婦營門前轉是其二,約束言行是其三。
……儘管他自己不太樂意,但他還是作為神醫而出了名。
「嗯,你來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在車輪碾過泥淖,小聲嘀咕訴苦,外加呵斥騾馬的一片嘈雜聲中,她找到了由健婦營運送的那幾車,也找到了董白的那匹騾子。
她將公事處置完,又巡過一遍城門,便奔著健婦營去了。
雨已經小了很多,但路上這些小婦人還是形容狼狽。
這位被劉備和關羽十分推崇的華佗先生其實主職不是醫生,他是個正經八百的士人,曾經被陳珪和黃琬徵辟過,皆不受命,整日里只喜歡讀讀醫書,看看病人,一來二去就傳成了醫師。據說華佗先生自己也因為這個「本作士人,以醫見業」的表現而「意常自悔」,但不管怎麼說,現在這位先生已經五十歲上下,看著挺道骨仙風的,也快沒什麼人記起他早年被徵辟的那些事了。
小童將手中的陶盆傾瀉進去。
但大概是沒有哭吧?因為她的眼睛還是那樣清澈,裏面閃著明亮的光。
……也沒啥,雒陽城裡還有一群殺豬的「大將軍」呢。
有人轉過身看到是劉備,便大吃一驚。
李二說董白驕橫的樣子好似董卓再世,大概董卓年輕時確實是這樣的吧?
「將軍?」
「女郎今日押送輜重車,南下去朐城了!」
「我們回去吧。」她說。
……當然,他自己還想不想見人是另一回事。
……年齡其實也不特別老,五十歲左右,一身細布直裾,長得很和氣,很知識分子,身旁還帶了兩個年紀不大的僮僕。
李二不鬧這一場,她還有些忙忘了……董白快兩個月沒回家了。
……她在營前站了一會兒,親兵們自動閉嘴了,都悄悄地用那種「你慣出來的你受著」的目光看他們的將軍https://m•hetubook.com•com。
反正關於這位大哥有多少辛酸苦辣,陸懸魚是不想再理會了。
「好了,好了,我聽懂了,」郎君伸出一隻手,示意他停下,「你不必再說了。」
「你們這是看什麼呢?」
他現在腦袋腫得跟個豬頭似的,一隻眼睛烏青,無論如何也不適合去見郎君。
……不管怎麼說,吐了一波蟲子之後,陳登總算可以見人了。
而且考慮到她滿臉都是水,陸懸魚也不知道她到底哭沒哭。
一片驚呼。
「喊李二過來,」陸郎君這樣說道,「要是走不動,就抬過來。」
她似乎吃住都在那個小小的營中,偶爾同心似乎去看她,但她從不回來,這一回又因為李二闖營的事鬧得小半城風雨,婦人們自然指責李二,有些漢子和年歲大的老婦便又很不贊同陸家女郎的做派,說她不溫柔,不嫻靜。尤其是被打出去的也不止李二呢!據說早先有幾個小婦人是逃離了家中的,只要進了營,陸氏女便一概清白不分的庇護著,不許夫家再來尋,敢過來搶人的,也是亂棍打出去!
李二眼眶酸酸漲漲的,淚水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到底他們才是從雒陽一路相互扶持著去長安,又從長安來到這裏的親人嘛!陸白雖然改了姓,成了郎君的妹妹,但這樣驕橫跋扈,也該教訓一下才是!
她感覺自己好像有點沒聽明白,因此脖子前傾,發出了一個十分不體面的「啊?」
她騎在馬上,裹著蓑笠,沿著土路不疾不徐地前行。
「主公!」
郎君盯著他發愣。
這些士兵不好直呼陸白的名字,她又暫時沒有軍銜,喊女郎又感覺很不對勁,於是大家胡亂給她安了一個「校尉」的頭銜。
小婦人交頭接耳了一會兒,彎下腰,又看了看她的臉,便衝著營中高聲喊了什麼。
她出去巡城時,這位先生前來拜訪的,因此她進門之後才知道有這麼一位老先生到來。
至於家令什麼的也別想了,她本來也不需要什麼家令,陸家又不是高門大戶,家中哪怕有採買之事,同心幫忙張羅就行。左右這幾個月里劉備在廣陵,全徐州有頭有臉的人注意力也都在廣陵,她這裏不需要什麼公關經理。
「有,有,有火盆!」那親兵連忙從帳后拎出一隻燒得正旺的火盆。
「這是陸將軍!你們那位女將軍的阿兄!」身旁有親兵忍了笑,高聲回話,「還不開轅門,請將軍進去!」
她在歪歪扭https://www.hetubook.com.com扭地向前走,走得很是專註,連一個眼神也沒有分給剛剛經過的騎兵。
那小童顯然也覺得這差事苦得很,衝著帳外一個親兵就嚷嚷,「看什麼看!愣著做什麼!火盆呢!」
……就算需要,她也得另雇一個。
這樣一位先生平時四處旅行,在廣陵駐足也是因為他與陳家有舊,聽說陳登近日身體不適,就停下來,過來看一看。
騾馬走不動,那就由人來推車。
進了書房,「撲通」一聲便跪下了。
李二乖巧地停住了。
「請教先生姓名?」
但府中好幾個遊俠也沒比他體面到哪裡去,郎君一見,自然訝異,問過之後便什麼都知道了。
當然也不止她們,運送輜重的民夫就沒有不狼狽的,渾身濕透不說,經常還有半身泥水,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泥中,一個不小心,鞋子都要甩掉。
「……郎君?」
……雖然沒有那個條件吃魚膾,但李二也面臨了這樣嚴峻的問題。
聲音里沒有失望,沒有憤怒,倒好像有一絲好奇。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聽錯了,他甚至從這一句問話里聽出了一絲安慰。
「都是他吐出來的!」小童大聲嚷道,「你們再吃魚膾時,可要加小心了!」
善待士卒,同甘共苦,豪爽又堅定地帶著他們一步步走下去。
他不太能理解,「治病有什麼好看的?」
開道和殿後的都是士兵,見到這一行人立刻喊住,驗明了身份后便恭恭敬敬請他們過去。不僅如此,還問了一句要不要讓車隊停下來,給將軍讓路。
形勢一時亂糟糟的,但對於徐州來說,這一戰算是暫時打完了。主公留下了二爺和陳登,驅蟲完畢的陳登被封為廣陵太守,陳元龍兼具了「清廉愛民」「足智多謀」「出身世家」等等特質,算是給命運多舛的廣陵一個補償:自從笮融殺死了廣陵太守趙昱后,廣陵世家用計趕走了出身不高的陸廉,迎來了詭計多端的劉繇,被劉繇棄如敝履后又被美貌但殘暴的孫伯符來回碾壓。
想想還是沒說盡,小心地又加了一句。
這樣的風言風語中,陸懸魚有點不放心,決定過去看一看。
「郎君……」他哽咽道,「小人給郎君丟臉了!」
「她同她的士兵在一起,」她說,「我沒什麼不放心。」
……是一位老先生。
他被一腳踹翻了!
「我來尋陸白,」她說,「她可在?」
「我實在不想吩咐你了,」郎君大聲說道,「我直接同你媳婦說吧!」